李銜九知道這才是姜學(xué)謙真正想說的, 他摩挲著書簽上的蝴蝶, 又“嗯”了一聲。

    姜學(xué)謙笑：“是栩栩主動給你的，還是你問栩栩要的？”

    李銜九撫摸書簽的動作頓了，偏臉去看正握著方向盤認(rèn)真開車的姜學(xué)謙。

    他的話問得輕巧, 可誰都知道, 他絕不是隨口一提。

    李銜九把書簽放到棉服口袋里，一笑，滿不在意：“我要的, 怎么了？”

    姜學(xué)謙瞟了他一眼，笑：“叔叔可沒別的意思, 之前話都說清楚了，當(dāng)然是相信你的。”

    李銜九不語。

    想起高航生日那天，他和剛看完電影的姜之栩一起回家，上車前他脫了外套給姜之栩穿, 下車后她還衣服的時候，姜學(xué)謙開了遠(yuǎn)光燈，讓姜之栩晃了眼睛。

    李銜九一直都知道，那個燈不是隨意亮的，那代表著一個父親的戒備心。所以后來在車上，他干脆主動提及“女友”，讓姜學(xué)謙放下顧慮。

    李銜九不搭話，姜學(xué)謙緩了緩又說：“我知道你敞亮，我也不是個糊涂人，今天說這些話，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確定栩栩……”

    “……”李銜九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姜學(xué)謙一笑：“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她姜之栩例外？”

    李銜九不由皺眉。

    想起她總是那么淡，像水一樣，一點(diǎn)漣漪也沒有，就覺得姜學(xué)謙多慮了。

    姜學(xué)謙扭臉看李銜九一眼，笑得別有深意，“高三日子還長，你的魅力又大，有些事保不準(zhǔn)?！?/br>
    李銜九眉頭一直沒有舒展。

    他想抽煙了，摸了摸兜，沒找到煙盒。

    父親這個角色可能沒有母親那么體貼，卻會在關(guān)鍵事情上考慮周全：“我不是老封建，不是說不能戀愛，但栩栩這孩子從小就敏感，我了解她，感情里的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她琢磨半天。高三太關(guān)鍵了，先不說你們現(xiàn)在還沒到互相喜歡那一步，就算是到了，誰能保證你們在一起就能無波無瀾？哪怕不分手，還能不吵架？尤其是你身邊的小姑娘蜂擁一樣，她能不吃醋？”

    姜學(xué)謙不愧為人師表，講起話來簡明扼要，沒有廢話。

    說實(shí)在的，李銜九有時候挺羨慕姜之栩的。

    她有這么照顧她的母親，把她養(yǎng)的沒有一絲壞習(xí)氣，也有那么愛護(hù)她的父親，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幫她掃清了生活一半的難。

    李銜九良久沉默，最終在車子即將駛進(jìn)小區(qū)的時候，開口了：“叔，你犯不著解釋那么多，家里突然住了個男的，無論住的是誰，多留心是應(yīng)該的。你放心，我有分寸?！?/br>
    姜學(xué)謙知道這一刻，面前的少年理解了自己。

    于是不再說這些掃興的話。

    進(jìn)到小區(qū)，他換了長輩口吻：“今天你18歲了，人家都說18歲代表長大，我覺得不是這么算的。”他拍拍他的肩，“或許你早就長大了，孩子，沖你剛才說的話我也感覺得出來。”

    李銜九又沉默了。

    下午放學(xué)后他匆匆逃離，和朋友相聚時他興致缺缺，得知有人為他備了生日宴他百感交集……

    這一切都是因?yàn)樗幌胩嵝炎约?，他即將徹底不是個孩子。

    以他的家庭來說，他應(yīng)該比同齡人更早成長起來，可他卻偏偏對長大不感興趣，即便如姜學(xué)謙所說，他早已長大。

    回到房間，他把窗子打開，點(diǎn)了根煙抽。

    呼嘯的冷風(fēng)，卷進(jìn)幾朵雪花，吹散了屋子里暖氣的悶熱，讓他清醒了很多。

    他把蝴蝶書簽?zāi)贸鰜?，摩挲了一陣，又放在抽屜里?/br>
    或許是因?yàn)榻裉?8歲，所以他腦中容易有很多零碎的記憶閃現(xiàn)。

    想起那天吃螃蟹，他和姜之栩在陽臺說話，沒想到姜學(xué)謙起了戒心，午睡前他出來上廁所，姜學(xué)謙把他攔下來，說，聊聊？

    聊什么呢，無非是一些想直說卻不好意思，最后拐著彎說出來的話——姜學(xué)謙要他和姜之栩保持點(diǎn)距離。

    話說完，他還沒覺得怎樣呢，姜學(xué)謙挺尷尬的，后來姜之栩出來接水，姜學(xué)謙慌了，沒等他回答，就讓他進(jìn)屋了。

    他回屋之后，沒睡著。

    多余的情緒在心里翻滾，一直沒找到化解的方法，干脆胡謅了個女友當(dāng)擋箭牌。

    可他到底是大意了。

    戀愛能切斷姜學(xué)謙的顧忌，卻并不能切斷他自己的念想。

    煙星燙到了手。

    李銜九瑟縮了一下，思緒瞬間被拉回。

    卻又在片刻間想起，這種疼，很熟悉。

    他在得知姜之栩生病的那瞬間體會過，在貼吧看到謠言的那刻，在滿嬌要亂點(diǎn)鴛鴦譜的時候，都體會過。

    更早的是在今晚，她唱歌的時候。

    其實(shí)姜學(xué)謙有疑慮也并不全是空xue來風(fēng)，有時候確實(shí)是他沒把握好分寸。

    比如之前在鬼屋，他不僅設(shè)計和她分在一組，更在走迷宮時故意繞圈拖延時間。還有剛才，他給了她一顆“糖”，卻也貪心的向她索要了一只蝴蝶。

    這些都是他的心思，可最后，也只能淡淡叫她一聲“meimei”來掩飾。

    媽的。

    想到這李銜九忍不住自嘲一笑。

    怪只怪姜之栩每次見他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生怕他不知道她想跟他保持距離。

    可是人有時候就是犯賤，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對她念念不忘。

    這種心理在她發(fā)高燒那次之后更加強(qiáng)烈，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野火燎原。

    他放肆慣了，李青云要為生計發(fā)愁也很少管束他，他向來隨心所欲，唯有這次，他知道了克制的滋味。

    孟黎和姜學(xué)謙把他接進(jìn)家里照顧，是越過了本分的人情，他再渾，也不能把人閨女泡了。

    何況，他拿什么給她承諾，潦倒的家境和居無定所的人么……

    李銜九把煙摁滅，抬眼看到了窗臺架子上的雛菊。

    那天常靈玉解釋他的名字是銜來九月花，他沒有說什么。

    其實(shí)他的名字的確與花有關(guān)。

    他父親最喜歡雛菊，總說雛菊代表純潔和快樂，而雛菊九月是最佳播種期，他的名字是銜來一顆九月的雛菊花種的意思。

    父親希望純潔和快樂能扎根他心底。

    可直到他長大，才知道，雛菊不僅代表純潔和快樂，還代表暗戀。

    而那天他之所以挑了雛菊來種。

    更是因?yàn)樵S叢偉無意說了一句——這花在三月就能開花了。

    在九月播種，在三月開花，沉默了一整個冬季，終將在春天綻放。

    九月是他的名字，而三月是她的生日。

    -

    期中考試成績在周日晚自習(xí)時如期貼在教室公告欄。

    還好情緒只是影響心情，卻沒有影響成績，姜之栩考了第35名，保住了在尖子班的席位。李銜九考得就更好了，707分，位列班級第四。

    考得好了，李銜九也飄了，晚自習(xí)的時候一直在睡覺。

    他身上混著涼涼的薄荷煙草味，被墻邊的暖氣烘了一會，發(fā)散成一股奇妙的香草味道。

    有時候味道就是一種記憶。

    姜之栩托著下巴，在演草紙上潦草寫下這一行。

    他睡了很久，在第 三節(jié)晚自習(xí)剛上課的時候才醒，隨后他在后面嘩啦啦的整理試卷，離放學(xué)還有十分鐘的時候，他對同桌說，“老班來了就說我在廁所”，接著就從后門溜了。

    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放學(xué)后姜之栩去隔壁班找項(xiàng)杭一起走，車棚離學(xué)校后門近，平時她們都從后門走，然而這天項(xiàng)杭想吃正門的烤面筋了，于是她們從正門離校。

    校門口全是小吃攤，一時沒找見烤面筋的推車，正要推車子往里去，項(xiàng)杭推推姜之栩的胳膊：“那不是李銜九和張家興嗎？”

    姜之栩看過去。

    項(xiàng)杭又問：“那美女是誰？”

    姜之栩抿唇不語。

    項(xiàng)杭自顧自的說：“長這么漂亮肯定不是張家興的妞吧……”

    “杭杭，我忽然肚子疼。”姜之栩忽然出聲，“不知道是不是來大姨媽了，咱能明天吃么……”

    項(xiàng)杭“啊”了一聲：“我去，那趕緊走吧。”

    姜之栩轉(zhuǎn)身上車，冬日的風(fēng)吹迷了眼睛，澀澀的。

    張家興去炸串。

    常靈玉盯著某個騎電動車離開的背影，眼睛亮了亮，問李銜九：“那是姜之栩么？”

    李銜九倏然抬頭看過去。

    只見姜之栩騎車拐過了街角，他悶悶說：“嗯?！?/br>
    常靈玉諱莫如深：“離那么遠(yuǎn)，她裹那么嚴(yán)實(shí)，你都看得到啊?！?/br>
    李銜九抬眼皮盯了她一眼。

    他今晚很煩，原本想和張家興去滑旱冰，誰知道常靈玉找來了，早知道她來，他就不出來了。

    這會兒在這破地兒坐著，凍得要命。

    常靈玉笑得坦蕩：“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滿嬌，不會喜歡上你，也不會那么笨去打姜之栩的主意。”

    李銜九擰眉：“滿嬌？”

    “是我無意間碰見，那個什么滿嬌找過姜之栩，才去找家興打聽的?！背ｌ`玉試探說，“好像是你把人家姑娘弄傷心了，人家找姜之栩說情呢?！?/br>
    李銜九摸煙，匆匆點(diǎn)上火。

    “不過你放心，她拒絕了滿嬌，但是……”她頓了下，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她走之后，我悄悄跟上去，看到她在打電話，是哭著打的。”

    煙霧繚繞間，李銜九的眼神已經(jīng)變得很冷，他自己可能沒察覺，但常靈玉看得真切，他拿煙的手，抖了。

    常靈玉想了想，問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