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六節(jié) 察覺
可越是這樣,吐谷渾單于就越是感到恐懼。楚人襲擾的時機拿捏得太準了。若是換了自己,恐怕遠遠沒有如此精準把握戰(zhàn)機的能力。 這還僅僅只是白羊部落。如果換了是自己的單于本部呢? 吐谷渾單于大發(fā)雷霆之余,在王庭召開了傳統(tǒng)的貴族聚會。 按照慣例,這樣的會議必須有著身份尊貴的大薩滿參與。不過,大薩滿只是旁觀者,從不參與討論,也不會在會議上發(fā)炎。戎狄貴族們都很清楚,大薩滿有著遠遠超乎想象的恐怖實力。那種力量只有傳說中的昆侖神才能具有。在這里,大薩滿就是昆侖神在人間的代言人。至于統(tǒng)治者的權力,還是掌握在大單于手中。 多少年了,戎狄都是這樣過來的。當你混亂空虛無法找到前進方向的時候,大薩滿會讓明白什么才是目標。當你生活困難需要幫助的時候,大單于就是你最好的服從之王。 對于來自南方的危險和傳言,不是每個戎狄貴族都會相信。這種時候,就需要薩滿與神靈的溝通。斬殺了幾十個奴隸,用面目猙獰的人頭在地面上擺成祭壇,鮮血裝滿了一口大鍋,然后扔進三個月大的小牛羊羔進去,混合著剛剛挖出來的少女心臟煮沸。這就是祭祀并且與昆侖神交流必不可少的神圣儀式。 多達上百名戎狄薩滿在王帳面前的空地上開始跳舞。他們帶著令人畏懼的人皮面具,頭上和身上畫滿了莫名其妙讓人看不懂的色彩圖案。牛角里吹出沉悶的號音,空氣中彌漫著鮮血和死亡等等令人恐懼的氣味。半個多時辰后,大薩滿終于從經幡和沉思中醒來,用陰森恐怖的聲音低語:“他們來了。那是一群突然降臨的魔鬼。他在會在某來的時候席卷草原。這是一場恐怖之戰(zhàn),一場慘烈無比的決死之戰(zhàn)。也許是現(xiàn)在,或者是將來的某個時間?!?/br> 這就是來自昆侖神的神諭。 亂七八糟的預言總是有人會去相信。何況,大薩滿的預言也有著充分的事實依據(jù)。前思后想,吐谷渾終于決定:與西域各國處于戰(zhàn)爭階段舉動暫時先停一停。如果不能解決來自南面的危機,必定會直接影響到戎狄的整體戰(zhàn)略計劃。 這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此時此刻! 右賢王騎在高大的戰(zhàn)馬上,他的坐騎不屬于河曲馬種,是在西域搶到的烏孫戰(zhàn)馬(西極馬)。在火紅色戰(zhàn)馬的承托下,再有渾身與眾不同的鎧甲裝扮,右賢王看上去顯得威武不凡。 他瞇著雙眼,注視著遠處的草原,問單膝跪在自己馬前的斥候:“派出去的偵騎只回來了三股?” “是的,尊貴的大王?!?/br> 右賢王依然沒有收回視線,繼續(xù)問道:“怎么,沒有探明楚軍有多少人嗎?” 說話的時候,右賢王的目光陰戾,不斷甩動的馬鞭發(fā)出“啪啦——啪啦——”的破空聲。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右賢王了解到很多此前不知道的事情。 那支進入草原的楚軍作戰(zhàn)方式很奇怪,也很特別。他們規(guī)模不大,最多也就是幾萬人。這些楚人補充給養(yǎng)的方式與戎狄一樣,都是就食于敵。 很簡單的四個字,真正做起來,卻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恐怖。 所有被楚軍摧毀的戎狄營地都是一片狼藉。牛皮帳篷被燒毀,所有能用的東西都被砸爛。地上到處都是牧民以及牛羊的尸骸。有很多削尖的木桿直立著,上面插著一個個要么腐爛,要么已經風干,卻被禿鷲啄食得不成樣子的人頭……這種凄涼無比的場景,右賢王并不陌生。以前領兵南下的時候,在楚國和齊國,戎狄其實也是這樣做的。 搶劫的日子充滿了樂趣。那些漢人根本不敢抵抗。左賢王印象中最為深刻的一次,是抓了六個容貌美麗的漢人女子,一起在營帳里睡了一覺。對于女人,男人的感覺其實都差不多。當激情釋放過后,剩下的就只有疲倦,甚至有可能在這種時候產生出對女人的厭惡。這種時候,無論是再美麗的女子,也斷然不可能引起男人的絲毫興趣。右賢王也不例外。在女人身上發(fā)泄?jié)M足過后,他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蒙著皮袍好好睡一覺。于是,張口就把六個女人賞給了在大帳外面值夜的親衛(wèi)。也不知道這幫兔崽子究竟是怎么弄得,等到第二天早上自己醒來,六個如花似玉的漢人女子竟然被親衛(wèi)們活活玩死。 后來才知道,也是因為右賢王自己下達的命令含糊不清,這幫混蛋居然把野蠻的游戲擴大到了整個親衛(wèi)營。尼瑪,那可是足足好幾百人??!能夠當上右賢王親衛(wèi)的士兵,無一不是膀大腰圓,彪悍無比的勇士??蓱z那些女子在這些野蠻人手中根本支撐不了多久。等到右賢王想起來的時候,一個個早已死得渾身僵硬。 右賢王并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么錯。漢人就是戎狄放養(yǎng)在南方的牛羊。就像在草原上放牧,他們總是可以活得很好,而且不斷積攢著自己所需的糧食財物。南下一次,就意味著戎狄有了更多的吃用物資?,F(xiàn)在,大單于吐谷渾正在對西方諸國用兵,要不是因為暫時騰不出手來,必定也是要像往年那樣,率領百萬大軍南下,席卷整個幽州,甚至有可能攻破長城,直搗楚國人最為繁華的京城。 眼前殘破不堪的游牧營地,讓右賢王徹底收起了無限擴張的遐想。 騎戰(zhàn)之中能不能完成移動換乘戰(zhàn)術動作對一支騎兵隊伍來說具有相當?shù)拇硇院椭匾?,能夠完成馳騁中的換乘戰(zhàn)術動作,那意味著能夠將體力不支的疲態(tài)戰(zhàn)馬換成體力充沛的新戰(zhàn)馬。 這種話聽起來與面前被楚軍毀滅的營地之間似乎毫無關聯(lián)。然而,右賢王知道事情其實遠遠沒有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么簡單。 對于騎兵而言速度就是生命,失去了速度的騎兵比步兵還不如。同樣為騎兵的軍隊在交戰(zhàn)對于機動性的追求更加是一道生命線,一方有速度而一方沒有速度所意味的不止是被逮住而已,還會演變成失去速度的那一方被反復的沖殺,像是貓玩老鼠似得玩死。 楚人沒有騎兵。他們對于“騎兵”兩個字的領會和認識,仍然還停留在騎馬步兵的概念上。沒錯,楚人皇帝的確擁有大量戰(zhàn)馬,也花費重金打造了不少養(yǎng)馬的皇家?guī)骸?墒菬o論如何,那都只是馴養(yǎng)馬匹的一種工具,而不是戰(zhàn)場上能夠克敵制勝的工具。 楚人不懂的馬背上的戰(zhàn)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萬年前如此,千年前如此,百年前如此。至于現(xiàn)在……事情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其實戎狄真的不適應漢軍的戰(zhàn)法。他們是游牧民族沒有錯,控馬技術也非常好更是沒有錯誤,只是哪怕是自小與戰(zhàn)馬為伴的戎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騎乘戰(zhàn)馬搏殺。在他們的觀念里戰(zhàn)馬是用來代步,開打之前還是需要雙腳落地,可能是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矢重新爬上馬背轉移,也可能是下馬之后用生來的雙腿奔跑著戰(zhàn)成一團,絕對不該是像楚軍那種無論馳騁還是搏殺都騎跨在馬背上。 說起來,這種事情真的很難以想象??墒菙[在面前的事實就是這樣。整個游牧營地就是被一群騎兵滅掉。地面上布滿了無數(shù)馬蹄印,右賢王可以憑借這些痕跡,在腦子里想象出楚人騎兵是如何沖鋒,如何殺人,甚至如何用套索栓住營帳外圍的拒馬,為后面的楚人騎士打開一條通途。 很不可思議是嗎? 其實沒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地方,在從前沒有馬鐙和相匹配馬鞍的時代里,想要全程騎跨戰(zhàn)馬搏殺只有極少數(shù)的精銳能夠做到,畢竟騎乘戰(zhàn)馬是一種很高的速度,近身搏殺總是會磕磕絆絆。 想象一下騎跨戰(zhàn)馬高速移動的時候人在沒有任何借力點的情況下,與某個有阻礙力的物體發(fā)生磕絆的場景。絕對是馬背上的人因為阻力被推著掉下馬背。因此呢,現(xiàn)在草原上的胡人哪怕是全程騎跨在戰(zhàn)馬上作戰(zhàn),那也是仗著優(yōu)越的平衡感能夠在馬背上遠遠地張弓射箭,可不是那種近身的廝殺。 另外,漢人族群所忌憚的其實也不是戎狄的騎射。畢竟角弓的射程也就是那樣,怎么可能與步弓的射程相比?要真是發(fā)生步弓與角弓的對射,手持角弓的騎兵還沒有進入射箭范圍就該先挨上步弓的幾波箭雨。 漢人族群之所以拿草原戎狄沒辦法,那是因為吃了戎狄有戰(zhàn)馬而漢人族群沒有的虧。屢次都是明明前一刻發(fā)現(xiàn)戎狄蹤跡,過去的時候戎狄已經不見蹤影。也即是所謂的來無影去無蹤。 很早的時候是這樣。隨著漢人加大了對馬匹的重視程度,情況也就漸漸變得不太一樣了。 步兵與騎兵作戰(zhàn)更加吃虧的是什么?用步兵疲于奔命的過去,戎狄騎兵卻是時時刻刻拉開距離不與之交戰(zhàn),用一連串的虛勢試探或威懾來恐嚇。 好人步軍不以為意吧會被抽冷的來幾波箭矢,等待反應過來騎兵早跑了。要是步軍一直保持高度戒備,人的神經一直緊繃極度易于疲勞。這也是騎兵所想要的結果。 一支軍隊的高度戒備持續(xù)不久,精神緊張也會使得一直軍隊自行崩潰,一旦步軍的陣型一亂,失去陣型的步軍就是一群失去自保能力的魚rou,那就是騎兵進攻的開始了。 通常騎兵對付步軍也就是那么幾個套路,偏偏那幾個套路是步軍怎么繞都繞不開的。而一旦步軍潰敗,那絕對是一幅被騎兵逮在后面屠戮的場景,反之騎兵哪怕是戰(zhàn)敗也能利用戰(zhàn)馬的速度很快拉開距離讓步軍追不到。 漢人現(xiàn)在對于騎兵的一些工具要領先于戎狄。同時漢人對騎兵的戰(zhàn)術運用也要強于戎狄。當然,這種說法有些籠統(tǒng)。準確地說,就只是這支神秘的楚軍讓右賢王感到頭疼不已。倒也是,誰讓楚人這邊有一個從兩千多年后穿越過來的公爵?而那個公爵偏偏還有研究過騎兵的戰(zhàn)法。雖然并不是每個戰(zhàn)術思想都正確,但總要比原始狀態(tài)的戎狄要好,是吧? 記憶當中的楚人,應該是懂得禮法,謙和馴良。右賢王抬起頭,看看插在木桿頂端上那些面目猙獰,死狀凄慘的牧民頭顱,下意識地搖搖頭,心里不由得掠過一絲寒意。 不,不僅僅只是砍下人頭示威這么簡單。 在營地周圍和內部,還發(fā)現(xiàn)了很多身體被剖開的牧民尸骸。右賢王來的晚了,死者尸體已經被草原上的野狼和禿鷲光顧過。很多尸體早已變得面目全非,腸子被拖得很遠,肝臟之類柔軟而且營養(yǎng)豐富的東西,早就被禿鷲啄食一空。甚至可以看到從孕婦肚子里拖拉出來的嬰兒。 戎狄精于殺人,自然也就很容易從尸體上看出原本的死狀。 一具牧民男尸仆倒在營地邊緣。他身后拖著長達兩米的腸子。已經變成了黑褐色,干硬焦脆。右賢王的親衛(wèi)自仔細看過,這男人應該是被人用極其殘忍的手法,從****部位拉出腸子,然后用刀子和弓箭威逼著男人自己跑開。最后,僅僅跑出十幾米遠,幾乎所有內臟都被活生生拉了出來。 還有十幾個戎狄女人,身上衣服都被剝光,緊緊捆綁在木樁上。這些女人胸前的凸起部分已經被刀子割掉。身上到處都是野狼啃咬過的痕跡。這種做法戎狄很常用,就是把被懲罰者捆綁起來,然后在身上隨便割幾刀,讓他流血,讓空氣中充滿血腥氣味,然后引來野狼。 關鍵不是這些戎狄女子是不是被野狼啃吃。而是在于這些女子尚未遭到侵犯。這一點很重要。是否被**過的痕跡非常明顯,那些楚人顯然沒有在戎狄女人身上花費力氣。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復。 想到這里,右賢王不由得再次打了個寒戰(zhàn)。 實在太殘忍了。就算是最為兇悍的戎狄勇士,也斷然不會用如此血腥的手段殺人。可是,那些楚人沒有動過戎狄女子,這就意味著,他們進入草原的目的清晰明確,就是為了從根本上斷絕白羊部族的根。 是啊!現(xiàn)在遭殃的是白羊部族??墒且院竽??如果那些楚人進入到草原核心,無差別攻擊任何一個遇到的牧民營地,事情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個身穿明黃色長袍,肩膀上裹著暗紅色袈裟,頭上戴著類似古羅馬士兵頭盔奇形怪狀帽子的薩滿走過來,皺著眉頭,朝著右賢王施了一禮,不太明白地說:“大王,四周都找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禍亂的源頭?!?/br> 這片草場已經徹底枯萎。 這里是清月海的外圍,河水從遠處的湖泊里蜿蜒流淌過來,滋潤著沿途經過的所有土地。這個地方以前右賢王來過,真正是水草豐美,寧靜優(yōu)雅得令人心醉。然而,眼前的一切,與記憶中的美麗場景完全不同。草地已經枯黃,甚至可以看見干裂無比的大地。河水早已斷流,只有幾個地勢較低的地方還勉強留有那么一點點潮濕的淤泥??墒?,即便是這么一點可憐巴巴的泥漿,表面也浮泛著令人發(fā)膩的墨綠色。天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東西,散發(fā)出令人欲嘔的惡臭,泥漿表面上全是泡沫,把周圍的土壤都染成了一片深黑色。 隨軍薩滿經驗豐富,立刻做出了判斷:“這塊土地中了毒?!?/br> “中毒”這個詞用在這里,顯然不太合適。這不能怪薩滿,他畢竟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類,不可能知道世界上還有“污染”這個詞。不過在薩滿看來,污染和中毒的概念其實都差不多。人中了劇毒會死,土地中了劇毒一樣也會慢慢枯萎下去,最后徹底變成根本無法居住的死地。 讓土地中毒的法子很多。右賢王立刻下令在周邊地區(qū)仔細查找,務必要找出毒物所在的源頭。很快,戎狄騎兵在上游河道里找到了大量腐爛的牧民尸體。他們的數(shù)量多達上百,顯然是被人驅趕至此,然后一刀一個在現(xiàn)場干掉。氣候炎熱,尸體早已腐爛不堪,蒼蠅蚊蟲把這里變成了最為幸福的家園。無奈之下,戎狄騎兵們只得點起大火,把這些散發(fā)著惡臭的死尸統(tǒng)統(tǒng)燒掉。 原本以為事情到這里就可以了結??墒钦l能想到,薩滿在周圍轉了一圈回來,居然說是沒有發(fā)現(xiàn)禍亂的源頭。 這就意味著,這片草場徹底完了,再也不可能恢復從前那種適合居住的狀態(tài)。 右賢王握緊了右拳,深深吸了口氣,問道:“為什么會這樣?上師可否指點一二?” 身披袈裟的薩滿也是眉頭緊皺,他凝神思考了很久,還是頹然地搖搖頭:“還望大王贖罪,在下實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