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往嘴里塞了半個饅頭，望著韓玥呵呵的傻笑。

    韓玥筆直地看著她，語氣平靜道：“要判斷一個人真傻還是裝傻，其實很簡單?！?/br>
    “當(dāng)一個人裝傻時，眼神大多是相對冷靜而蘊(yùn)含較少情緒的。因為就算外表裝的再像，內(nèi)心的融入感也是很低的，自然也就很難通過眼神表達(dá)出太多情緒了?！?/br>
    “從肢體語言來說，一個人假笑時，眼角沒有皺紋；不認(rèn)同的笑，嘴角會向下；左顧右盼、雙手環(huán)抱等行為，屬于掩飾內(nèi)心的外在表現(xiàn)；會刻意模仿對方的表情，比如我笑時你才笑、這些動作只是為了附和我，使我產(chǎn)生怪異的代入感……”

    “這些，你剛剛都表現(xiàn)的太明顯了。”

    傻姑還是塞著半個饅頭，像是聽不懂她的話，目光游離地錯開。

    韓玥笑了笑：“就拿你吃饅頭來說，你每次都往里塞半個，但其實你吃完一整個饅頭的速度和正常人差不多，甚至還要慢許多。這和你之前的生活習(xí)慣有關(guān)，你演的再像，但內(nèi)心不贊同，所做出來的行為就會很別扭?！?/br>
    她道：“好了，你的同伴們基本上都已經(jīng)招了，你再演也沒什么意義，我們就不要再浪費時間?！?/br>
    傻姑舉著的饅頭慢慢放下，終于目光清明地望了韓玥一眼。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敢問王妃，愿意做一個傻子，有罪嗎？”

    韓玥道：“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但現(xiàn)在，你是犯罪嫌疑人，我需要探尋出你每個異常行為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有這樣，我才有辦法判斷，你有罪還是無罪?！?/br>
    “人是我殺的?！鄙倒弥苯诱f，“但我不覺得自己有罪?！?/br>
    韓玥語氣仍是淡靜：“為什么？”

    “他不該活著?！?/br>
    “依據(jù)是什么？”

    “王妃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傻姑似乎是嘲諷地笑了笑。

    方二狗為人傲慢，自命不凡，為修練得道，已經(jīng)有了想殺子的念頭……

    這些，方二狗之妻已經(jīng)交待過。

    韓玥靜了靜，“那你呢？為什么要參與進(jìn)去？理由是什么？”

    傻姑語氣淡漠：“算是報恩吧?！?/br>
    “劉阿牛的母親？”

    “嗯。”

    “說說你自己吧，從什么地方來？姓什么？名什么？”

    傻姑望她一眼，“家住青平縣，屬晉州管轄。家有兩個哥哥，均好吃懶做，父親在戰(zhàn)亂中被古瀾國人所殺。在我十三歲那年，母親染病，還沒斷氣就被兩個哥哥扔去了亂墳崗，然后將我賣給戲班子。因模樣丑陋，上不得臺面，又因手腳笨拙，常常挨打，之后，便尋到機(jī)會逃出?！?/br>
    “幼時也得父母寵愛過，也做過幾天的嬌嬌兒，多少要些臉面。坑蒙拐騙的事做不出，偷搶又不敢，只得上街乞討。然而，再丑陋畢竟還是女兒身，總能遇上些饑不擇食的，索性就裝瘋賣傻求個平安……”

    跌宕起伏的饑苦人生，在傻姑無波無瀾的語氣中，有著極其蒼白的凄涼感。

    韓玥靜靜看著她，有種熟悉的無力感。

    傻姑頓了頓，“至于姓什么名什么……我真的有些忘了，似乎是林姓……母親常叫我小寶兒……”

    “林寶兒……”韓玥就當(dāng)這是她的名字。

    “劉阿牛雖然好吃懶做，但畢竟是大娘唯一的兒子，是她一生的希望，再不濟(jì)，大娘歸西后，還有人送終。你確定參與犯罪，是為報恩？”

    這個問題，傻姑想了有一會兒。

    她道：“劉阿牛不會給大娘送終，我確定。對他那樣的懶惰之人來說，只要對自己無利的事就是浪費時間，這種人毫無責(zé)任心，不，他們根本就沒長心?！?/br>
    因兩個哥哥將她親生母親拋棄的事，想必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傷害。

    韓玥知道多說無用，便繼續(xù)問案情相關(guān)：“說說案情經(jīng)過吧。”

    傻姑道：“沒什么好說的，方二狗每隔三日就會在午夜時分來取一次馬血。我對著他吹了些迷煙，他便暈了過去，再用他平時綁住馬匹的繩子將他綁在馬蹄上。給馬兒喂些灑了藥粉的草，再往四角放幾盆水，打開柵欄，馬兒就拼了命的要去喝水……”

    “可惜，繩子還是不夠多?！?/br>
    傻姑有些遺憾的語氣。

    韓玥：“所以，你用稻草臨時做了根繩子？”

    傻姑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承認(rèn)，“是，不過不太結(jié)實?！?/br>
    所以，方二狗的頭才得以保留。

    “藥粉都是誰給你的？”

    傻姑不說話。

    韓玥放低視線看她，“是方家大夫人吧，她自幼學(xué)醫(yī)，你們中只有她做得到?！?/br>
    傻姑沒否認(rèn)。

    “這么說，你也聽過荒島的故事？”

    傻姑稍有遲疑，點點頭。

    “在觀音廟聽的？”

    傻姑突然看向門外，“天快黑了，王妃?！?/br>
    韓玥不明所以，“你累了？”

    “不是?！鄙倒醚垌J(rèn)真地看著她，“天會黑，也會亮，人會生，也會死，一切都有它的定數(shù)，對嗎？”

    韓玥順著她看向門外，“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我?！鄙倒糜终f：“敢問王妃，我這一生不算白活吧？”

    韓玥沒法回答她的問題。

    人的一生怎樣才算沒白活？

    愛過？恨過？痛過？

    電光火石間，韓玥突然明白了傻姑的意思。

    傻姑生來長相丑陋，命運坎坷，除年幼時被父母極短暫的珍視過外，從未被人珍視，不，連正視都沒有過。

    就是這樣連螻蟻都不如的人，受劉大娘之恩，得以溫飽。

    某天，有人告訴她，大娘受其子所累，病痛纏身不說，如此下去，也是被扔進(jìn)亂墳崗的命運。

    幼年，母親的無助與絕望歷歷在目。

    再冠以惡道才是正道之名……太好洗腦了！

    大夫人，柳氏，梅花……她們每個人的命運，都被人扼住了脖子。

    她們起初只知道隱耐。

    當(dāng)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們，可以反抗！

    反抗不但可以救自己，還可以替天行道，可以為更多的女性開拓出一片新天地……

    甚至都不需要說這么多，茍延殘喘的人，只需給她們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就可以。

    只要掌握到竅門，洗腦輕而易舉。

    那么，問題來了。

    能掌握這種竅門的人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