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華是國家分配到天晨材料研究院的第一批大學畢業(yè)生，也是天晨材料研究院的第一批職工，作為在機關(guān)和基層都待過多年的中層干部，他對單位的家底了如指掌。

    建院十來年，除了最初修建的三棟試驗大樓，連機關(guān)辦公區(qū)都是日偽時期留下的一棟四層建筑，召開職工大會和舉行娛樂活動的場所，也就是所謂的俱樂部，是由一處平房改建而成的。

    院外的職工生活區(qū)，也只有在建院初期修建的三棟四層樓房和若干排平房，其中的兩棟樓房為院級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爭年代立過功的職工住宅，另一棟樓房是單身宿舍，像陳耀華這樣的中層干部，都只能居住在條件極差的平房里。

    談到住房問題，別說房管部門的工作人員撓頭，就連陳耀華這樣的局外人都覺得事情難辦，因為院里多年來根本就沒有新建過住房，哪怕平房也都是以前修建的。

    但是，周玉明跟小王都是快三十歲的人了，關(guān)鍵是當初為了留住周玉明這個人才，陳耀華央求梅院長把小王從老家調(diào)到這邊工作，如果因為解決不了住房問題而耽誤他們的婚事，陳耀華將會感到良心不安，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有義務(wù)幫助周玉明解決住房問題。

    既然老白從房管部門無功而返，陳耀華覺得自己出面再去找房管部門也是徒勞，于是，他干脆直接來到主管后勤的許副院長辦公室。

    見陳耀華進門，許副院長有點詫異，因為基層研究室的領(lǐng)導(dǎo)一般不跟他這個管后勤的副院長打交道，“耀華同志，你有什么事嗎？”

    “許院長，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找你還真有一事相求?！标愐A在老許對面坐下來。

    “不知我這個管后勤的，能為科研工作者做些什么？”

    陳耀華談了周玉明的情況，“徐院長，小周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已經(jīng)屬于大齡青年，老家又在外省，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給他找一間房子？”

    老許搖頭苦笑道：“又是房子！其他事情都好辦，唯獨住房問題，現(xiàn)在是天晨材料研究院最難辦的事！耀華同志，就像那天開會討論521工程產(chǎn)業(yè)化問題時我發(fā)言說的那樣，不管別人怎么想的，我最盼望你們把生產(chǎn)基地盡快搞起來，將來掙了錢，我第一個提議修建職工住宅！”

    “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許院長，我最關(guān)心的是眼下的事情怎么辦！”陳耀華焦急地問。

    “怎么辦？咱們別兜圈子了，我直言相告吧，沒有辦法，一間房子也沒有。”許副院長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

    “哪怕破舊一些，單位幫忙修繕一下，也沒有？”

    “耀華同志，如果有那樣的破舊房子，不用你提出來，我都會為你想到，關(guān)鍵是真沒有！”

    陳耀華認為老許說的是實話，但小周的困難怎么解決呢？如果就這樣一直拖下去，即使周玉明什么都不說，陳耀華也覺得愧對人家。

    當初為了留住周玉明，想方設(shè)法把他女朋友從老家調(diào)過來，陳耀華把事情想簡單了，以為幫他女朋友解決了工作問題，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工作當然重要，但生活同樣不可或缺，如果連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無法滿足，年輕人還怎么安心工作？困難時期提倡先工作后生活，這沒有問題，但也不能只工作不生活呀！否則，工作就失去了目標！

    許副院長亮出的實底，讓陳耀華很沮喪，兩人面對面坐著，氣氛顯得非常尷尬。

    雖然陳耀華在機關(guān)待了將近一年，同在一棟辦公樓里進出，但許副院長在工作上跟他沒有交集，所以對陳耀華并沒有太多的了解。自從上次開會討論521工程的產(chǎn)業(yè)化問題，通過在會上的討論發(fā)言，老許認為陳耀華是個實干家，他愛才心切，留下了青年才俊周玉明，如今卻讓自己難堪了。

    面對陳耀華的尷尬處境，許副院長雖然不能幫他解決困難，卻深表同情，他想了想，“耀華同志，你剛才的一句話提醒了我，也許能解燃眉之急?！?/br>
    聽見能解燃眉之急，陳耀華回過神來，瞬間變得聚精會神，“哦，哪句話？”

    “你問我有沒有破舊房子，單位出面修繕一下?！?/br>
    “對呀！你想起來了，手里有這樣的破房子嗎？”

    “開始我就說了，哪兒有??！要是有那樣的房子，不就答應(yīng)你了嘛。”

    一聽這話，陳耀華心中希望的火苗馬上熄滅了，“既然沒有，你說這個干什么？讓我空歡喜一場?！?/br>
    “不會讓你空歡喜，這個辦法絕對有希望。沒有破舊房子，咱們可以想其他辦法呀！”許副院長神秘地一笑。

    陳耀華這次穩(wěn)當多了，他波瀾不驚地說：“還有這種好事？請許院長說來聽聽，是否可行？”

    “據(jù)我所知，每間單身宿舍的面積是二十平方米，不知小周和他女朋友所在宿舍是否住滿了單身職工，其實這個也不要緊，如果住滿了，就讓其他職工挪一下，搬到別的宿舍，把騰出來的宿舍從中隔斷，隔出一個十平方米的房間給他們，你認為這個辦法怎么樣？”這樣的辦法都想得出來，真是難為這位主管后勤的許副院長了！

    陳耀華一邊聽著，一邊盤算，二十平方米的宿舍從中隔斷，一個十平方米的房間，安放一張雙人床，再放一套簡易衣櫥之類的家具，面積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這樣的房子，也就聊勝于無?。?/br>
    陳耀華非常清楚目前的處境，這是許副院長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如果不接受，那就什么也沒有！“許院長，我替小周感謝你為他所做的努力！什么可行不可行呀，有這么個房子，總比沒有強，他們結(jié)婚好歹有個窩了?！?/br>
    “無論如何，我是盡力了，現(xiàn)在院里只有這么個條件，我也為這些年輕人感到焦急?！崩显S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

    “許院長已經(jīng)盡力而為，所以我替他們對你表示感謝嘛。盡管如此，對他們來說總算有盼頭了，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說著，陳耀華準備起身離去。

    “耀華同志請稍等，這件事恐怕還得麻煩你去梅院長那里跑一趟，把我剛才的設(shè)想跟他匯報一下，他是一把手，這種事沒有征得他的同意，我還不敢擅自做主?！?/br>
    梅院長跟陳耀華是521工程正副總指揮，因為工作關(guān)系，他們聯(lián)系比較頻繁，老許認為陳耀華去匯報這件事，比他自己出面更合適。

    雖然這不是自己的職責，但這件事因自己而起，為了解決周玉明的困難，陳耀華覺得替許副院長跑一趟也無妨。

    見到梅院長，陳耀華把周玉明面臨的困境和許副院長給出的解決辦法陳述了一遍，梅院長也感到有些歉疚，“咱們的住房條件太差了！小周跟他女朋友還住在單身宿舍嗎？”

    “除了單身宿舍，他們也沒有地方可住呀！小周跟他女朋友都快三十歲了，當初想方設(shè)法把他女朋友調(diào)過來，只想讓小周安心工作，沒想到住房問題解決不了?！标愐A非常遺憾地說。

    “老許出的這個主意倒是一種解決辦法，可一間十平方米的小屋，怎么能成為一個家呢？”

    “確實如此，我估算了一下，十平方米的面積，除了安放一張雙人床和簡單家具，基本就沒有空余空間了，但總比沒有強吧？好歹那也是一間房子呀！”陳耀華無奈地說。

    梅院長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面對職工們的窘境，他心里也是五味雜陳，像周玉明這樣的青年人才，結(jié)婚時連一間像樣的住房都解決不了，他這個當院長的不能說一點責任也沒有。但天晨材料研究院完全依靠上級撥款，上級機構(gòu)每年給出的經(jīng)費預(yù)算都沒有住房建設(shè)的款項，梅院長也只能暗暗叫苦。

    雖然許副院長這個主意有可能引起一連串副反應(yīng)，但梅院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只好說道：“你告訴老許，我同意他的解決辦法，可以抓緊時間落實?！?/br>
    陳耀華向老許轉(zhuǎn)達了梅院長的意思，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玉明，小周不無驚喜地說：“這么說來，我可以準備結(jié)婚了？”

    “恐怕還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畢竟房管部門先要動員個別單身職工挪宿舍，之后還要進行房間的隔斷施工，但這回總算有盼頭了?！标愐A略感欣慰地說。

    在許副院長的指示下，房管部門第二天便開始行動，他們的計劃是先騰出一間單身宿舍，再進行隔斷施工。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行動的第一步便遇到了極大的阻力！一方面那些住在尚有空余床位宿舍的單身職工，反對給他們的宿舍再安排新的室友，而那些被要求挪到其他宿舍的職工，則根本不愿意騰出自己的床位。

    房管部門跟部分單身職工僵持不下，許副院長到現(xiàn)場了解情況，當職工們知道這次調(diào)整宿舍的目的后，大家更不愿意挪動了。

    “在單身宿舍居住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未婚青年，我們也需要住房！”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把每間宿舍都隔斷？這也許真是個解決未婚青年們住房的辦法呢?！?/br>
    “既然院里想解決這個問題，那就一視同仁，誰也不能搞特殊！”

    有些職工說三道四，議論紛紛，不過說這些話的主要是近幾年從社會上招來的試驗工人，從各類學校分配來的大中專畢業(yè)生們，在一邊冷眼旁觀。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梅院長耳朵里，當時聽到許副院長出的這個主意，他就擔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當天下午，許副院長來找梅院長匯報情況，“有些單身職工趁機起哄，都跟我要房子，這不是故意添亂嘛！梅院長，你說咱們怎么辦呢？”

    梅院長似乎早有準備，“既然你答應(yīng)了陳耀華的請求，再大的阻力也應(yīng)該給人家繼續(xù)落實，有些單身職工起哄也好，真實訴求也罷，咱們得有一定的原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