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碗 柴進堂泄露天機
大理寺,為歷代掌管審判,平反,刑獄的官署。秦漢為廷尉,北齊始為大理寺,歷代因之。到了宋朝,大理寺掌刑罰,與刑部,御史臺合稱三堂,也就是百姓所說的“三堂會審”。不過,能享受“三堂會審”資格的犯官可不多,柴進堂可以算中之一。他是前朝皇室后裔,又是本朝的開國侯,對于他的處理,自然不能馬虎。他被俘之后,立即被王鈺移交到大理寺關押,只等年后,便三堂會審。 憑心而論,柴進堂此人熟諳韜略,城府極深,他處心積慮,要扳倒趙家皇朝,重建大周天下,甚至不惜勾結外族,頂上一個漢jian的惡名??善珪r運不濟,碰到王鈺這個從千年之后穿越回來的小子。雖然幾次三番都幾乎陷王鈺于死地,可到最后,王鈺不管是憑本事也好,運氣也罷,總能化險為夷。 既生瑜,何生亮。 牢房對柴進堂來說,熟悉而又陌生,從他決定起事時起,就已經(jīng)作了最壞的打算。可真的身陷大牢了,又覺得心有不甘。他不甘心的是,為什么偏偏敗在了王鈺這種人的手里。在他眼中,王鈺不過是個下三爛的潑皮無賴,頂多也就是油嘴滑舌,投機取巧,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是叱咤風云,大權在握。(默然新書《宋閥》,請書友們多多支持。) “王鈺,若有來生,我還要與你決一雌雄……”柴進堂戴著腳鐐手拷,脖子上掛著二十斤的木枷。坐于墻角,抬頭仰望著墻壁上的窗口。這陰暗的牢房里,只有那里才能透出些許亮光。說王鈺,王鈺就到。沒有任何排場,連隨從也沒有帶一個,甚至連官服也沒有穿。一身錦袍,玉結束發(fā),足蹬皂靴,收拾得整整齊齊,倒像是個文人雅士。他就站在柴進堂牢房外面,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丞相,小人給您搬把椅子去?!崩卫锏牡洫z官跟在王鈺身后,殷勤的說道。 搖了搖手中折扇,王鈺輕聲說道:“不必了,把牢門打開,把他身上的枷給去了?!钡洫z官依言而行,打開了牢門,又替柴進堂取了脖子上的木枷。柴進堂完全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王鈺一眼。自古以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場搏殺,王鈺贏了。 “老同學,我親自到牢里來看你,這么不給面子?”王鈺站在柴進堂跟前,仍舊是從前在尚儒書院時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吹剿@副模樣,柴進堂真想撲上去咬下他一塊rou來。就這么一個人,當初在書院被夫子豎作反面典型的無賴,竟然能夠…… “我知道,你不服氣,你什么都比我強,讀書比我好,出身比我高貴,今天呆在牢里的應該是我,而你則應該坐在資政殿上,受百官朝賀,重建你的大周王朝,對么?”王鈺一言道破柴進堂的心事。 王鈺這話,本來沒有其他意思,可聽到柴進堂耳朵里,卻分外刺耳。拿眼角余光瞄了王鈺一眼,他冷笑道:“柴某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成王敗寇,天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士可殺,不可辱,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那么小王相爺恐怕要失望了。即便我今日敗在你手上,可在我眼里,你不過就是一個下三爛的無賴??恐闾媒愕娜箮?,爬上今天的地位,你算什么丞相?你算什么男人?我如果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墻上了!” 王鈺踏入仕途,不,有生以來,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的辱罵。以他今日的權勢地位,要想柴進堂,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伤⒉簧鷼?,反而有些失望。柴進堂不該是這個樣子,在想像之中,即便是死,他應該高昂著頭,保持他的皇族風范。這樣,才是一個讓人尊敬的對手。 牙疼似的咂巴著嘴,王鈺不住敲擊著手中的折扇,似乎十分痛惜。 “老同學,這回你可是真讓我失望了。你是皇族啊,你是周世宗柴榮的嫡傳子孫啊,怎么也學起這小兒把戲來?罷了罷了,我今天來,也不是跟你斗嘴。”王鈺說著,就在那稻草堆上坐了下來。 “當初我在尚儒書院讀書,你們那幫人都瞧不起我,惟獨你沒有。如今,當初我們尚儒書院考入太學的幾個同窗,簡玉章放了外任,孫士毅也做到了秘書監(jiān),本來我當初還想著和你一起共事,可誰想,你比我理想遠大得多了。其實現(xiàn)在想起來,我最開心的,還是在尚儒書院念書的日子。有興趣就聽課,沒興趣就出去偷雞摸狗,打架鬧事,何等痛快。朱夫子時常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呵呵,想起來,夫子當年可真是……”正當柴時堂聽到王鈺這番話感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王鈺突然話鋒一轉,問了這樣一句話。 “你告訴我,朱嚴昭夫子是不是你殺的?” 柴進堂二話沒說,一口承認下來:“沒錯,是我。不過朱嚴昭當了你的替死鬼,我派出的殺手,是要去殺你的。從頭到尾,你不過是運氣比我好,僅此而已?!?/br> 胸中聚積了多年的悶氣,突然一掃而空,可王鈺卻沒有絲毫輕松的感覺。殺恩師的兇手已經(jīng)找到,可這個人,竟然還真的就是柴進堂。 “進堂兄,我可是想留你一條命的??赡憔尤粴⒘宋业亩鲙煟瑫r也是你的授業(yè)老師。你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么?我王鈺主持變法,大部都是依照他老人家的《上皇帝萬言書》。好,你既然承認,這段公案也就可以了了。同學一場,別說我王鈺無情無義,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說出來吧?!蓖踱暰従徠鹕?,直視柴進堂。 柴進堂心知必死,倒也看得開了,拖起鐐拷,吃力的直起身子,以極為不屑的目光打量著王鈺:“你真以為你贏了?王鈺,別高興得太早,我就算是死了,你也未必就能坐穩(wěn)江山?!?/br> 聽他話意有所指,王鈺倒是來興趣了:“哦?愿聞其詳?!?/br> “你是當朝丞相,一品大員,對吧?”柴進堂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古怪。但王鈺還是耐著性子點了點頭,繼續(xù)聽他說下去。 “從古至今,以二十少年封侯拜相,你是第一人。很威風,對吧?”柴進堂繼續(xù)問著,王鈺已經(jīng)從他的話里聽出些什么來,神情不似先前那般輕松了。 “要是這樣一個名震天下的人,他來路不清,身世不明,你說,天下人會怎么看?”柴進堂臉上,掛滿了本該屬于王鈺的勝利笑容。王鈺在歷經(jīng)磨煉,千均一發(fā)之際,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聽到柴進堂這句話,他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自己從一千多年以后穿越回來,陰差陽錯鉆進了李師師的澡盆,又十分湊巧的被本來姓王的李師師認作了堂弟,更湊巧的是,那一年李師師的家鄉(xiāng)的確發(fā)生了饑荒。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一切都顯得那么的順理成章。所以,沒有人懷疑自己。而柴進堂此時提起這一茬,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怕了?擔心了?哈哈!”柴進堂看到王鈺的樣子,心里充滿了報復的快感。 王鈺目光閃爍,隱藏殺機,卻是笑容滿面,語氣和藹:“你都知道些什么,說來聽聽。” “王鈺,你來路不明。當初你進京時,說是李師師堂弟,因家鄉(xiāng)鬧了饑荒,所以進京投奔。而李師師恰巧本姓王,所以被你們瞞過了趙佶??赡銈儾m得了他,卻瞞不過我。我派人到李師師的家鄉(xiāng)去查過,雖然那里的百姓多數(shù)已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但還有少數(shù)年老體弱的人駐留。你猜猜看,我的人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了什么消息?”柴進堂雙眼放光,神情迫切,似乎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引以為傲。 “說下去?!蓖踱晫㈦p手往后一背,點頭道。 “你聽好了,王鈺,你聽好了!他們說,李師師自幼父母雙亡,他父親是六代單傳,根本沒有兄弟!既然她沒有叔伯,那你這個堂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對于你來汴京之前的事情,除了你自己,沒有人知道。據(jù)我調查,你剛進京時,言談舉止十分古怪,根本不像是中原人,不對,根本不像是漢人!”柴進堂興奮得大呼,舉著手拷,碰得叮當作響,竟像是跳大神一般手舞足蹈起來。 王鈺聽到此處,神色凝重,踱步至牢門口,呼喚道:“南仙!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沒有我的話,誰也不準進來!”言畢,又回到牢中,作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柴進堂繼續(xù)說。 “你既然不是漢人,那不管你是女真人,契丹人,黨項人,哪怕是高麗人,倭人,你都是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到中原來干什么,你把持朝政又想干什么?天下人若知道你這個秘密,他們會怎么想?德高望重的小王相爺,原來是異族,跑到大宋來當了丞相,是想圖謀不軌,你這個丞相,還怎么當,???” 王鈺聽完,忽然想起兩個人來。一個是喬峰,一個是慕容復,何其相似啊。柴進堂說自己不是漢人,卻又在大宋德高望重,跟金老先生筆下的喬峰,幾乎如出一轍。偏偏這個柴進堂跟慕容復一樣,都是亡國之君的后人,一心想要復辟舊日王朝。 可像歸像,自己不是喬峰,他柴進堂也不是慕容復。人家慕容復好歹還有一個王語嫣。 “你也給我聽好了,我祖祖輩輩都是漢人,別想把漢jian的帽子扣在我頭上。另外,真正的漢jian是你,宋江已經(jīng)招拱了,西夏兵出夏州,是想跟你里應外合,復辟大周。你不止謀朝篡位,你還勾結外族,天地不容!” 柴進堂聽罷,放聲大笑:“哈哈,知道你秘密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死了不要緊,他日自然有人將你的短處揭出來。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會看著天下人如何議論你,看著史官們如何在史冊上記載你!”說到這里,他突然收住笑聲,試探著向王鈺問道:“你想不想知道,另外一個知道你秘密的人是誰?你求我,真的,你求我,我或許會告訴你!” “我不喜歡求你,你還帶著這個秘密永遠閉上嘴吧。史官的筆怎么動,那得看我的嘴怎么動,這點不勞你cao心?!蓖踱暽斐錾茸?,敲了敲他的肩膀,就要往外走去。 行至牢門口,忽然又停住腳,微微轉身:“哦,對了,下去之后,見到你先祖柴榮,告訴他,他有一個丟人現(xiàn)眼的子孫?!闭f完這一句,王鈺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背后,是柴進堂歇斯底里的狂笑。 “王鈺!我會好好看著,看著你倒霉的那一天!” 見王鈺臉色鐵青,牙關緊咬,耶律南仙急忙上前問道:“相爺,你這是……” “叫大理寺的人馬上到牢來里!”王鈺厲聲喝道。耶律南仙一怔,再不多言,將王鈺的話傳了下去。不多時,大理寺一班官員,行色匆匆奔進大牢。見丞相神情有異,都不敢多問,垂手肅立,不敢仰視。 “柴進堂是前朝皇室后裔,他犯了謀逆大罪,該如何處置?”王鈺問道。 “回相爺?shù)脑?,按太祖皇帝立下的鐵律,凡柴氏后人,有罪不得加刑,若犯謀逆大罪,止于獄中賜死,不得殺戮于市曹,亦不得連坐旁支。犯官柴進堂,如今已經(jīng)逮捕歸案,鐵證如山,只待三堂會審之后,便可……”大理寺卿正一五一十,詳加說明。不料,王鈺根本沒有聽他說完,已經(jīng)拂袖而去。眾官面面相覷,不明就里。 耶律南仙望著王鈺背影,對大理寺一班官員言道:“不必了,柴進堂一案,證據(jù)確鑿。宋江等人已經(jīng)供認不諱,為免節(jié)外生枝,應從速行事?!?/br> 大理寺卿一聽這話,面露難色,但仔細一想,倒也有些道理。遂點頭道:“姑娘言之有理,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下官這就命人去辦。” “慢著,我看也不必按什么祖制賜死了。柴進堂罪大惡極,不讓他暴尸于市,已經(jīng)是法外施恩。大人,你應該知道怎么作吧?”耶律南仙神色冷峻。如果不是礙于柴進堂柴氏后裔的身份,她真想親手殺了他。能讓王鈺氣成這個樣子,可不多見。 柴進堂正坐在牢里,為自己剛才那番話而洋洋自得。就在此時,三各衙役來到他的牢前。其中一人端著一盆清水,一個手里捧著一疊紙,另一個扛著一條長凳,還拿著一副線索。 “你們想要干什么?”柴進堂意識到了接下來將要發(fā)生什么事情。 三名衙役也不多說話,木頭人一般走進牢房。放下長凳,水盆,都朝柴進堂走去。 “你們!我是大周皇室后裔!趙匡胤頒過丹書鐵券!就算我謀反,也只能在獄中賜死!你們……”柴進堂那張豐神如玉的臉上,肌rou扭作一團,驚恐萬分。當死神的腳步臨近時,這位自命英雄的人,竟然也會害怕。 三名健壯的衙役,對柴進堂的責問不予理會,牢牢抓住他,就往長凳那邊拖。柴進堂拼命掙扎,大聲呼喊,可他的聲音除了里大牢里回蕩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王鈺!你不得好死!王小寶,你……”一個衙役一把捂住柴進堂的嘴,拼盡全力將他按倒在長凳之上。非常熟練的用繩索將他捆了個結實。而他的同伴,輕車熟路的拿起一張紙,在水盆里面浸泡一下,向柴進堂的臉上蓋去。 “王鈺!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王鈺!王鈺!”當那張被水浸透的紙蓋在柴進堂臉上,遮住他的視線時,他才真正感覺到了絕望。一張又一張的紙,重疊在他的臉上,他的叫罵之聲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含糊不清。他的四肢,極力的扭動著,縛在身上的繩索,幾乎勒進rou里。而這些都是徒勞的,兩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死死按住他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而另一人,神情專注,就像婦道人家在做針線活一樣,熟練的將紙浸泡,然后蓋在柴進堂的臉上。 雙手已經(jīng)成了雞爪狀,手背上,青筋青冒。兩只腳仍舊在四處亂踢,衙役們很有耐心,當他臉上的紙,足足有一掌厚時,柴進堂終于停止了掙扎。 踏出大理寺衙門,王鈺正要上轎,身后的耶律南仙忽然叫道:“相爺……” “嗯?”王鈺轉過頭,看著耶律南仙。他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就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剛才,他說……”耶律南仙素來果斷,但此時,卻也不由得遲疑起來。王鈺略一沉吟,索性轉過身,讓轎夫在此停侯。 “悶得慌,陪我走走吧。”王鈺說著,自顧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耶律南仙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