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家長的祈興國越來越沉默，陳冬梅變本加厲的刻薄，從前大伙兒下工回家在飯桌上會嘮嘮別人家的事，如今都變得不知說什么好，吃完飯就回自己屋。

    除了天真懵懂的幾個孩子，其余人都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家不復(fù)從前，離散不遠(yuǎn)了。

    果不其然，農(nóng)忙時節(jié)過去后，在祈瑞軍即將結(jié)婚前何招娣率先提了分家。

    陳冬梅自是又哭鬧了一場，但依然沒改變分家的結(jié)局。

    幾房仍是住在一處，各自壘了灶臺，只手中錢財不再交給陳冬梅保管，這讓當(dāng)家做主了六七年的陳冬梅無法適應(yīng)，當(dāng)即病倒了。

    這一病身體突然就垮了，隔三差五生病。

    到了七六年，偉人去世，陰霾籠罩著華國所有人的頭頂，紅頂寨所有村民皆陷入巨大的悲痛，陳冬梅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于睡夢中去世了。

    祈大強(qiáng)到縣里報喪時才知道真一夫妻倆三天前出遠(yuǎn)門了。

    聽周圍鄰居說，他們連運輸隊的工作都賣掉了，明顯這次離開短期內(nèi)不會再回東川了。

    而被念叨的兩人此時已經(jīng)在開往北方的火車上。

    兩個月前，盛家爸媽迎來了平反，提前被接到首都農(nóng)業(yè)研究所，大哥回了首都接收當(dāng)年被收走的房屋，只有嫁人的jiejie仍留在西北。

    盛景玚收到大哥的電報立刻收拾行李準(zhǔn)備回家團(tuán)聚，沒想到真一懷孕了。

    兩人真正過夫妻生活已經(jīng)大半年了，期間沒有做任何避孕措施，但真一的肚子就是沒有半點消息。真一自覺自己心理年齡已經(jīng)夠大了，說不著急是不可能的。

    因此這個突然到來的小生命簡直給了他們天大的驚喜，兩口子無比珍視。

    即便她身體健康得跟小牛犢子似的，為了謹(jǐn)慎起見，兩人還是決定等坐穩(wěn)胎再離開。

    “快到了吧？”

    “嗯，明天下午就到站了。”盛景玚掖了掖她身上的薄毯，動作溫柔的撥開她額前散落的碎發(fā)：“餓不餓？”

    真一噗嗤笑道：“半小時前才吃了這么大一個梨。”

    她明眸善睞，俏麗動人，邊說邊比劃。

    盛景玚手伸進(jìn)薄毯，大掌在她尚平坦的腹部摸了摸：“水果又不頂餓，我去買點熱的回來。”

    對面下鋪的婦女上一站才上車，這會兒正在哄孩子，母子倆說話時的調(diào)調(diào)又快又急，讓人似乎聽懂了某個字，又似乎沒懂，簡直跟加了密一樣。

    真一沒聽懂她們的話，但對方聽懂了他們剛才說啥。

    “大妹子，火車上有熱飯賣??？”

    真一點頭：“有的?！?/br>
    “那，那我出去一會兒，你能幫我看會兒這臭小子嗎？”

    女人滿面風(fēng)霜，看上去約莫三十上下，懷里的孩子大概四五歲，瘦巴巴的，一雙眼睛又黑又大。

    “好?！闭嬉恍Σ[瞇地點頭，倒不覺得麻煩，人活一輩子誰能沒個難處？

    搭把手的事。

    女人感激地笑了笑，扭頭輕哄了幾聲，小孩睜著一雙黝黑的大眼睛看了看真一。

    乖巧保證：“媽，我聽姨姨話，你快點回來哦?！?/br>
    他的普通話不太熟練，帶著最南邊的腔調(diào)。

    真一見狀不自覺笑了笑。

    許是懷孕的緣故，她的心腸變得特別軟，瞧見乖巧可愛的小孩兒就忍不住逗一逗。她從包里掏出一個梨遞給對面的小孩：“吶，小家伙?！?/br>
    男孩兒眨了眨眼，有些猶豫，一看就是家里特意教過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真一俯身，將梨塞他手里，道：“你mama特意讓我看著你，所以我不算陌生人哦?！?/br>
    瞧這小孩兒瘦的，看著怪讓人心疼的。

    那位大姐有些憔悴模樣，也不知這母子倆受了什么罪？這聲感慨一閃而過，小孩兒接過果子，甜甜道：“謝謝姨姨?！?/br>
    真一雙手托腮，臉上漸漸掛上夢幻般的微笑。

    自己跟盛景玚都長得不錯，他們的孩子肯定比這小孩更可愛吧！

    盛景玚端著飯回來時就見到媳婦一臉迷之微笑，望著對面小孩發(fā)呆，不禁失笑。

    “打了土豆燒小排，熗炒蓮藕，先吃飯?！?/br>
    真一看小孩被飯菜勾出饞樣兒，便叫丈夫拿飯盒另一面分了飯菜，放在小孩面前：“姨姨吃不完，你這小家伙能幫忙嗎？”

    小孩咽了咽口水，顯然餓得厲害。

    但還是禮貌地問道：“真的嗎？”

    真一點頭：“當(dāng)然是真的，你把這份吃了就是幫了大忙了唷。”

    這邊哄著小孩吃飯，孩子媽已經(jīng)正端著菜回來了，見狀頗有些不好意思：“大妹子，使不得使不得，你倆吃就行了，我這兒有?！?/br>
    “怎么使不得，你家孩子討喜呢?！?/br>
    真一摸了摸肚子，笑容滿面：“希望我的寶寶也跟你家這小子一樣懂事可愛。”

    對方一聽，朗笑道：“指定好，你倆就跟天仙似的，孩子能不好看呀？我家這小子幸好隨了他爹，不像我長得糙，他爹秀氣，長得好看，要是像了我可得哭死咯。”

    她五官端正，眼神清明，看著精氣神還成，是個爽朗的性子。

    按理說這般雙利的性子不至于把孩子養(yǎng)得一副營養(yǎng)不良，自己也吃夠苦頭的模樣，真一擔(dān)心這母子倆遇上事，便多嘴問了一句，沒曾想聽了一出陳世美的戲。

    孩子爹長得一張俊臉，入贅到大姐家里后通過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選拔到首都去了，結(jié)果人家就在那兒攀了高枝想要拋妻棄子，大姐帶上孩子就是去找他算賬的。

    至于為啥母子倆都慘兮兮瘦巴巴，實在是這人手腕高，嘴里答應(yīng)入贅，卻哄得媳婦將孩子送到親爹媽那邊養(yǎng)。男方當(dāng)初愿意入贅就是因為家里窮，兄弟多，小家伙送過去后是什么情況可想而知。

    真一聽到這兒，忍不住詫異，難道養(yǎng)了幾年一次都沒去看看？

    對方覷見她的眼神，尷尬地抿緊唇，陷入迷茫，過了許久才道：“過去是我不夠稱職，現(xiàn)在想明白了一些事，我想做一個好mama，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聞言，真一也沒再多問，只是堅定真誠的看著她的眼睛：“怎么來不及，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br>
    大姐怔了怔，釋然道：“你說得對?！?/br>
    只要有心，日子怎么會差呢？以前是她錯了，把丈夫看得比誰都重要。

    “謝謝你，大妹子?！?/br>
    真一搖搖頭，不過是隨口安慰，哪里用得著這么鄭重的道謝。

    她說的只是自己的感悟罷了。

    如果當(dāng)初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如果礙于這樣那樣的原因選擇跟盛景玚分道揚(yáng)鑣，又怎么會有今天的幸福呢？想到這兒，真一轉(zhuǎn)過身，沖丈夫甜甜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但她知道，男人肯定懂的。

    盛景玚寵溺回視，握住她的手：“我們也會越來越好?！?/br>
    “嗯?！闭嬉粶惤希p輕說：“我愛你?！?/br>
    “我也愛你?！?/br>
    兩人喃喃低語，正巧此時火車進(jìn)入隧道，哐當(dāng)聲轟隆聲掩蓋了他們的愛語，除了彼此，再也無人聽到告白聲。

    哦，還有隧道閃爍明滅的燈光見證了這段旖旎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