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正在廚房燉棒骨玉米湯，放了一堆作料。那味兒巨香，不出廚房都懷疑能把狗熊給招來。錢唐在客廳里看午間吵吵鬧鬧的綜藝電視，突然間，他在客廳里把電視關(guān)了。

    于是，我立刻沖出來。

    巨寬屏幕上按了暫停鍵，錢唐正坐在沙發(fā)里望著自己的手發(fā)呆，而智障遠遠地蜷在小凳子里人事不省地睡覺。

    “沒事吧？”我盡量平靜地問，“你餓不餓？”

    他深吸一口氣，反問我：“把爐子關(guān)了嗎？”

    “已經(jīng)關(guān)了?！?/br>
    “家里的車還有油嗎？”

    “有，我早上去學校時剛加滿的油。你想去哪兒？”

    “估計得提前去醫(yī)院，見識下那個美國醫(yī)生的水平。”

    隨后的忙亂中，我發(fā)現(xiàn)保持堅強這四個字存在的十分讓人感到特別虛偽。它基本是一個人對自己脆弱即將崩潰的神經(jīng)說：親愛的咱們沒事兒，堅強哇。我的內(nèi)心在地上打滾，但身體迅速跑上樓拿了病例檢查單、大衣、圍巾，不小心又摔了兩次手機，從二樓滑到一樓。趕緊撿起來揣兜里，沒穿襪子就準備拿車鑰匙走。

    在此過程中，錢唐依舊坐在沙發(fā)上，抿唇看著我手忙腳亂地跑來跑去的。

    我轉(zhuǎn)頭問他：“你自己有什么想帶的東西嗎？我?guī)湍隳谩！?/br>
    他搖了搖頭，目光沒有移開我。過了會，補充句：“要帶上你。”

    等送錢唐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倆誰都沒再說話。

    車里很靜，車窗外隱隱有無法分辨的馬路噪音。我拼命集中渙散的精神，假裝鎮(zhèn)定地開著車，而錢唐坐在副駕駛座旁邊，一聲不吭。他不說話，我只感覺耳邊傳來消之不去持續(xù)不斷又均勻的一些聲響。

    明明鎖門出去后發(fā)現(xiàn)地是濕的，但壓根沒有下雨，開車的路上遠遠又看到行人打著鮮黃色的傘經(jīng)過，所有懷疑和驚恐早在我彷徨的間隙填滿了胸膛。

    到了醫(yī)院后，終于見到了錢唐嘴里 A 大醫(yī)學系里那個校友，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癌癥專家。不知道幾十年前他的高考發(fā)揮得怎么樣，但就像錢唐所說的。感覺他醫(yī)術(shù)很好，或者說，演技挺好的。

    “血小板有些偏低，需要把藥加大分量，目前應還無大礙，但已經(jīng)可以進入化療階段。最好穩(wěn)定在一個地方接受治療。如果你們有意去美國醫(yī)院，這幾日可以跟著外籍醫(yī)生立刻動身，到當?shù)厝ゴ_定治療方案?！蹦俏焕厢t(yī)生把手插在白大褂里，慢悠悠地說，“其實，讓錢先生留在我們治療也無妨。國內(nèi)對這個病的經(jīng)驗還是很豐富，并不需要——”

    “大夫，我們?nèi)ッ绹??！鄙頌橐粋€愛國的黨員，我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錢唐剛做完另一項放射性檢查出來，正在穿衣服，我跑過去把衣服遞給他，然后扭頭對醫(yī)生說，“我們要去美國。不，他先去。最多五天后，我簽證下來立刻飛去找他?！?/br>
    “行，這樣也好。”

    醫(yī)生明明都答應我了，但我的嗓門估計又提高了，因為我聽到自己又氣勢洶洶地重復一遍：“我們得去美國，必須要去美國！我們要接受最好的治療！”

    老年醫(yī)生校友有些尷尬。但還是非常耐心地問了句錢唐：“那錢先生的意思？”

    錢唐望了我一眼，語調(diào)很平緩：“我聽我太太的?！?/br>
    于是回到家迅速訂后天中午的機票，安排所有事宜。

    收拾行李的時候，錢唐坐在我身邊，對外依舊只說自己去北美旅游，此時此刻還在不停地接聽電話。有個愚蠢的演員和愚蠢的投資方鬧了矛盾，吵到他這里。錢唐撐著額頭有些不耐煩地聽著，偶爾勸幾句，期間指揮我說行李里哪些東西需要、哪些東西不需要。

    考慮到他要在那里至少住一段時間，我索性把錢唐的剃須刀、游戲機和書都帶過去。

    這么分門別類地收拾，我內(nèi)心又很矛盾，恨不得錢唐這一秒立刻從中國國土滾蛋，但又希望他像現(xiàn)在這樣永遠坐在我身邊。

    手速慢，居然收拾了半天的行李，順便忙一堆的破事。等終于清凈下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簡直累成了孫子，足足三十六小時都沒合眼了。

    本來以為上床能躺著立刻就能睡著，但發(fā)現(xiàn)就算累成孫子我也是一個失眠的孫子。

    錢唐睡覺的時候，我依舊睜著眼睛坐在他旁邊。

    不，我并沒有像智障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睡顏發(fā)呆，那樣真的是太傻又太絕望了！我開始勤奮地對著慘白的電腦屏幕敲論文，而且發(fā)現(xiàn)自己熬夜寫出來的東西也太好了?。“狄箛酰。。。∑岷谔焐瘢。。。?！怪不得那些文化人都喜歡熬夜呢！?。。。?/br>
    這么寫了一夜，我居然把論文寫到一萬多字，不包括文件綜述啊。

    等錢唐睡醒了后，他伸臂攬住我。我以為他要勸我多少睡會覺，結(jié)果他在我腰間摸索了會，居然也問：“你是不是最近瘦了？”

    我連忙把他的手拿上來，貼在自己臉頰：“沒有啊，rou其實都長這兒啦?！?/br>
    錢唐笑著說：“也對，臉皮依舊如三尺城墻般?！?/br>
    “誰臉皮厚?。∥沂钦f我的rou，不，是我全身的精華都長我腦子里啦！”

    他卻在這時扣著我的下巴，說：“看著我?！?/br>
    我目光躲閃很久，終于非常不情愿地望向錢唐的眼睛，以為又要跟我說什么話。但錢唐只是捧著我的臉，開始溫柔但激烈地吻我。后來我便胡亂抱住他的肩膀，讓他輕柔地帶著我飛上去，飛到看不見所有空虛和黑暗的地方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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