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過去，轉(zhuǎn)眼又是新的一天。

    除夕夜那晚的事兩人全都極為默契的誰都未曾再提過，但除此之外，其余事情卻依舊要查下去，多耽擱一分也便多一分的危險。

    只是如今粟蘭花的花期未至，若冒險從皇后那里竊取也無異于打草驚蛇，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仙師覺得，父皇的病是否與粟蘭花有關(guān)？一日尋到機(jī)會，秦語辭同徐一再次碰了面。

    暫時難以定論。徐一應(yīng)聲搖了搖頭，粟蘭花實在太過珍貴，又因生長地勢惡劣，尋常人輕易難見，我也只是聽說，并未親眼見過。

    不過如今聽過殿下的敘述，卻也的確對其抱有懷疑。

    這樣。秦語辭頓了頓，隨之問，既如此，若是他日有機(jī)會得見，仙師是否能夠明確驗得，這粟蘭當(dāng)真具有毒性么？

    自是可以。徐一點頭應(yīng)她，行醫(yī)多年，我自有我的辦法。

    那便好。秦語辭垂眸思慮片刻，之后輕聲開口，有勞仙師，語辭在此提前謝過。

    她笑笑，抬頭看眼天色，覺出似乎將要變天的樣子，隨之出言提醒：如今時候不早，仙師早些回宮去吧。

    下次再見，我會親自將粟蘭帶到您的手中。

    殿下您這是徐一聞言怔了下，很快明白她的意圖，下意識的想要出言阻攔，卻又明白眼下是非常時期，許多艱辛險阻終究無法規(guī)避。

    沉默半晌，只得恭敬囑咐道：是。

    殿下定要小心。

    仙師也是。秦語辭笑笑，隨之抬手拿起徐一提前備好的藥，二人就此分別，各自返回宮中。

    眼下剛剛二月，離粟蘭花的花期還尚有一段時間，秦語辭自知急也無用，不如靜下心來好好處理手中的事務(wù)。

    順便每逢睡前，也要幫著林墨然核對詩文策論的背誦，每每都要折騰到子夜，卻絲毫不覺得疲累。

    因她知道，她的然然更加辛苦，畢竟科舉考試即將開始了。

    如今皇帝愈發(fā)感到力不從心，處理朝政都已覺費(fèi)力，更是無心去管科舉之事，全權(quán)交予趙中元趙老處理，大事小事皆由他來安排。

    此事對林墨然和秦語辭來說無疑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眼下科舉制度并不規(guī)范，弊端還很多，世家之間相互照拂，互相通氣，大多重要的官位早已內(nèi)定了人選，寒門子弟若是尋不到門路，輕易難以出頭。

    因此哪怕順利通過考試，若無人倚靠，也終究難成大器，林墨然就是顧慮到這一點，之前才頗為急切，所幸恰得趙老幫扶，終能順利保她入朝。

    只是林墨然沒想到，趙老竟然安排了個禮部侍郎之位給她。

    按照大昭的官級，禮部侍郎乃是四品官員，這對于一個新人來說著實有些過高，林墨然聞此消息頓時就被嚇了一跳，連忙托人帶信給趙老。

    信是清晨送出去的，不到晌午便收到了回信。

    近來皇帝無心朝事，對于許多政事的決斷也不如從前，君臣關(guān)系一時緊張萬分，意見稍稍相左便會遭到罰俸貶職，致使許多位置都出現(xiàn)了空缺和變動。

    如若放在以前，以林墨然現(xiàn)在的資歷確實難以勝任，但眼下是非常時期，自然也要采取不同的處理方式，盡可能的填補(bǔ)上空缺的位置。

    再加上她在科舉中成績尤為突出，禮部又不比吏部那般格外講究資歷，就算真的將她安排進(jìn)去，旁人也說不出任何閑話。

    林姑娘放心便是。趙老在信中平和安慰，入朝為官不是兒戲，陛下既將此事交予我，我也定當(dāng)盡心完成，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也是精心思慮過的結(jié)果。

    看到這話，當(dāng)真叫人心頭一暖。

    趙相做事向來穩(wěn)妥。秦語辭坐在一旁端了熱茶給她，啟唇輕聲開口，如今科舉已經(jīng)結(jié)束，想必趙相已經(jīng)命人整合了名單，親自拿給父皇看過。

    若非板上釘釘，他不會將此事提前告知與你。

    倒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林墨然應(yīng)聲點點頭，耳朵聽明白了，但腦袋卻還懵著，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可以入朝為官。

    求學(xué)數(shù)載，她每日都在刻苦讀書，那會兒心底倒也沒想太多，只希望自己能夠變的更好，成為更優(yōu)秀的人，也儲備好足夠的力量和勇氣，努力爬上那座有秦語辭所在的高峰。

    可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流逝，見識到了秦語辭同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趨于惡化，也陪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險境，林墨然的目標(biāo)又漸漸發(fā)生了改變。

    她想入朝為官，想成為秦語辭的利刃和羽翼，保護(hù)好她也保護(hù)自己。

    只是那會兒許多事都還像夢一般的，似乎離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輕易難以實現(xiàn)，林墨然唯獨(dú)能做的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已經(jīng)觸到了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夢，原來她已經(jīng)向前跑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音音，趙相會不會因為此事受到牽連？林墨然問，盡管心里覺得高興萬分，卻還是有隱隱的擔(dān)憂浮現(xiàn)出來。

    趙相有自己的分寸。話音一落，秦語辭隨之應(yīng)答。

    她道，知曉眼前的人緊張，干脆將林墨然抱起來，叫她坐在自己的雙腿上，用身上的熱度暖著她：然然無須思慮太多，當(dāng)務(wù)之急要做的便是好好平和心態(tài)，認(rèn)真準(zhǔn)備起來。

    她笑笑，聲音很輕，卻有無限溫柔藏于其中。

    由衷的恭賀道：再之后，去迎接屬于你的大日子吧。

    是日，典禮隨之舉行。

    朝中有新鮮血液流入是好事兒，自然要高興才是，皇帝難得提起精神，坐于龍椅之上召見這幫新入朝的臣子。

    林墨然自然也在這幫人的行列之中，身上穿著的再也不是侍女的衣物，而是著朝服戴發(fā)冠，一步一步走向?qū)儆谒氖送尽?/br>
    時隔多年未曾碰面，皇帝似乎并未認(rèn)出她的身份，林墨然站在隊列之中，該行禮行禮，該跪拜跪拜，一套流程過完，大冷天的鬢邊竟也染上了些許薄汗。

    但她卻并未發(fā)覺，只覺心臟跳的厲害，不知到底是緊張多一些還是喜悅多一些，直到典禮結(jié)束重新回到長樂宮內(nèi)的時候，眼底都是帶著笑意的。

    抬眼望去，秦語辭今日哪兒也沒去，就坐在床邊等著她，甚至還提前備好了滿桌的酒菜，以此作為慶祝。

    音音！林墨然道，開心的將身上的衣服示意給她看，還合適嗎？

    合適的。話音一落，秦語辭輕笑開口，林大人穿什么都是合適的。

    不是叫她然然，而是林大人。

    林墨然聞言頓時羞紅了臉，垂眸稍有羞澀，卻也覺得十分受用，連忙模仿著其他臣子那般，開口恭敬謝過她：微臣多謝殿下夸贊。

    今日可是林大人的大日子。秦語辭笑笑，抬手牽住她的手腕，將人引到桌邊親自為她倒了酒，須得好好慶祝一番。

    請。

    好。林墨然點點頭，許久未曾喝酒，實在有些生疏，卻因開心暫且拋棄了心中的顧慮，拿起酒杯同秦語辭對飲。

    幾杯下肚，一不留神就有些醉了，抬眸看向眼前的秦語辭，下意識的想要同她親近。

    分明身上的官服還未褪去，泛紅的臉頰與之相襯，竟生生多了抹曖昧之意。

    林大人這是做何？秦語辭啟唇道，聲音染著輕笑，卻又裝作不為所動的模樣，身為朝官，卻又私下同公主情絲暗生這般親昵，實在有傷風(fēng)化。

    語畢，林墨然并未聽清，她實在醉的有些厲害，臉頰和耳根全都染著一抹淡紅，呼吸之間也有nongnong的酒氣彌漫。

    卻又什么都沒做，只將頭乖巧埋在她的懷里，朱唇輕啟，一字一句喚她的名字：音音。

    想你親親我。

    似蠱勾人，當(dāng)真叫人心動。

    半晌，秦語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隨之站起身抱緊懷里的人，將她輕輕放于床榻，俯身輕吻她的臉頰。

    再次開口時，卻分明痛快的否定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道：只是諸如風(fēng)化之類的外物，又哪里抵得上然然分毫。

    舍棄，也便舍棄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

    許久未曾喝酒， 一時還當(dāng)真有些生疏。

    不過才幾杯下肚，林墨然便已經(jīng)醉的暈暈乎乎，甚至感官也漸漸開始削弱， 幾乎聽不清戀人在說些什么，也不知眼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只覺得身上很熱，心臟也跳的飛快， 信引不受控制的彌漫散開，與那抹好聞的蘭香交纏融合。

    原本嶄新的官服， 竟同身下的床褥一起被揉出了層層褶皺來。

    這才當(dāng)真是有傷風(fēng)化。

    林墨然今日參加典禮便已經(jīng)耗費(fèi)了不少精神，如今同秦語辭在床上來來去去的折騰了這么一遭， 身上早已沒了力氣，就這般乖巧又安靜的靠近她懷里， 似乎馬上就要睡著。

    然然睡吧。秦語辭輕聲道， 垂眸輕吻她泛紅的眼角， 隨之俯身將她抱起， 溫柔且耐心的前去為她清洗了身體。

    一番收整過后， 又親自拿了她的官服細(xì)致洗過， 特意熏上了好聞的香料。

    她向來喜歡為林墨然做這些事， 想要為她分憂解難，想要參與她的生活，想要日日同她在一起， 哪怕什么都不做， 只靜靜看著她都覺開心。

    只是眼下，似乎連此事都要成了奢望。

    如今林墨然終能入朝為官， 這當(dāng)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 她終于不再只錮身于這一方小小的土地， 可以擁有一片更為廣闊的天空， 去好好見見外面的姹紫嫣紅。

    她會住進(jìn)屬于自己的官邸，得數(shù)人敬仰尊重，也總算可以舍棄侍女的頭銜，饒是誰見了，都要尊稱一句林大人。

    但相應(yīng)的，二人恐怕要許久不能得見了。

    眼下是特殊時期，她又剛剛?cè)氤形凑痉€(wěn)腳跟，盡管目前皇帝并未認(rèn)出她的身份，但早晚也會有暴露的一天，因此為了保護(hù)林墨然的安全，二人終歸還是要謹(jǐn)慎避嫌。

    想到這里，秦語辭不由得輕輕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心底已經(jīng)有了決策，隨之緩步來到案邊坐下，拿起筆來再紙上專心寫下了什么。

    有關(guān)官邸的分配，以及后續(xù)的一些事項安排很快便發(fā)布下來。

    雖同為侍郎，但吏部卻是正四品上，而禮部則是正四品下，相應(yīng)的官邸相比起來自然也要稍稍差上一些，林墨然比不過那些世家名門的子弟，一入朝便能身居重位，卻也十分知足。

    秦語辭早知有此安排，提早就叫人為她仔細(xì)收整了行李，林墨然只需再稍稍檢查一番即可。

    原本說好不難過的，只是如今看到擺在面前的這一件件行李，卻又如何叫人不難過。

    林墨然深吸口氣，強(qiáng)忍著不叫眼淚掉下來，一邊垂眸核對一邊在腦海中同系統(tǒng)閑聊，企圖以此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努力許久，終歸還是失敗了。

    尤其是看到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件件器物時

    昔日造訪昌捷，她同秦語辭一起贏下的荷包，曾經(jīng)前去百里，秦語辭為她買下的木雕字畫甚至連帶著二人以往一同練過的字帖，寫過的樂譜，也全部一一收整了進(jìn)來。

    林墨然看著看著，不自覺就紅了眼角。

    然然莫哭。秦語辭很快發(fā)現(xiàn)了異樣，隨之抬手驅(qū)散周圍的人，走上前來輕吻她的臉頰柔聲安慰道，好不容易可以離宮，應(yīng)當(dāng)開心才是。

    昨日我提前派人打探過，府內(nèi)的設(shè)施極佳，風(fēng)水也頗為不錯。她道，抬手將她攬在懷里，輕輕拍著后背以作安撫，府中伺候的也盡是些家世清白之人，然然若是愿意，方可交予他們一些小事做做。

    至于貼身的侍女，我已暗中安排了我的人過去，然然放心用著便是。

    無論何事，早已提前為她考慮過了。

    嗯。林墨然應(yīng)聲點點頭，不想叫她擔(dān)心，終歸還是止住了淚水，小聲道句，謝謝音音。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之后她道，分明有許多話要說，可此時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最終只得垂了頭，就那么安靜的抱著她。

    時間不知到底過了多久，恍惚間，秦語辭好像將什么東西塞進(jìn)了她手心。

    這是？林墨然一怔，連忙問。

    只是張紙條。秦語辭道，柔聲囑咐她，然然睡前再打開。

    時候不早，我?guī)湍阋煌照Ｖ笏π?，語氣平和的一點點講予她聽，眼下已經(jīng)初春，城內(nèi)也有許多花草接連開放生長，配上這人間煙火看去，當(dāng)是美不勝收，然然定要好好欣賞一番。

    當(dāng)是，提前替我看過。

    馬車很快行駛起來，就這樣漸漸遠(yuǎn)離了皇宮。

    府內(nèi)的侍女和下人隨馬車前來相迎，恭敬行禮喚她林大人，抬手將她扶上馬車，又親自為她斟好了茶，暖洋洋的，握在手中倒也勉強(qiáng)叫人心靜。

    林墨然頓了頓，垂眸輕抿幾口，覺得味道的確不錯，下意識的側(cè)頭想要同身邊的人分享，卻又很快意識到如今愛人已經(jīng)不在身邊。

    沉默半晌，終究還是轉(zhuǎn)回了頭，如秦語辭說的那般抬眸向外看去，一路上看著周身的花草人群，聽著四面?zhèn)鱽淼亩Ψ腥寺暎恢挥X終于到達(dá)府邸。

    隨之再次投身忙碌，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竟已到了傍晚，林墨然應(yīng)付完了所有事務(wù)，萬分疲累的轉(zhuǎn)身去洗了漱，合衣躺到床上。

    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有些孤獨(dú)，也有些難過，翻來覆去到底沒能睡著，終究還是站起來推開了窗戶，安安靜靜的抬頭去看頭頂那輪圓圓的月亮。

    再之后跟摸什么寶貝似的，輕輕從袖袋中取出那張紙條，極為緊張的緩緩打開。

    本以為秦語辭應(yīng)當(dāng)對她說了許多，誰知垂眸看去，見上面無非只一行小字：然然安眠。

    以及：我始終都在，明日見。

    并無任何華麗詞匯，卻又好似攜滿柔情蜜意，以這一張白紙作為媒介，就這樣緩緩送進(jìn)了她的心間。

    也不知怎么，在看到那句明日見時，林墨然的心底突然就輕松了不少，沉默半晌，千般思緒終究變成一聲輕嘆。

    音音也是。之后她笑笑，自顧盯著那張紙條看了許久，總算振作起來，覺得時候不早，隨之再次回到床邊躺下，認(rèn)認(rèn)真真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