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說來這西夏也是可笑,端起碗吃飯,扔了碗罵娘。無論中原地區(qū)是何人當政,誰人為王,他們皆俯首稱臣,換來對西夏境內(nèi)的統(tǒng)治地位,還有那大量的賞賜。卻又賊心不死,不說每年都有的攻打搶奪物資,就是回回等待時機,想要趁機占便宜,就像個養(yǎng)不熟的狼崽子。 如今這狼崽子長大了。 *** 一城之主的心思千轉(zhuǎn)百回,也不是普通將士們能夠得知的。此刻,以所住營帳為單位列陣的蕭啟等人手握兵刃,壓抑著胸膛里砰砰直跳的心臟,等待著這難得的一戰(zhàn)。 城門在身后關(guān)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毫無退路,唯有向前。 戰(zhàn)鼓聲響,一聲接著一聲,與眾人心跳聲奇妙地合在一起,胸中突然生出無限豪情。 想要,把這群敵人,都趕回老家去!想要把他們打服,再不敢來犯! 漫天箭矢自身后城墻發(fā)出,帶著火光,在空氣中發(fā)出嗖嗖的聲音,射向了敵軍的正后方。 一波波的弓箭手,數(shù)不清的弓箭和火油,手臂快的只剩下殘影。不斷的拉弓、射箭、搭箭、拉弓、射箭沒有人貪圖片刻的休整,只有不停的壓榨自己,平日不曾倦怠,此刻更是神采奕奕。 沒有林宏,副將林康臨危受命,帶領(lǐng)著親兵身披重甲,沖在最前方。戰(zhàn)馬的馬蹄奔騰,激起塵土飛揚,如云似霧。 戰(zhàn)場,是沒有道理的。所謂兩軍對陣,主將先行,只不過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更多的,是兩方人馬的拼死進攻,殊死搏斗,又或者趁人不備,一舉拿下。 西夏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新兵們手握長矛列于隊伍后方,既非中堅力量,也不是最后一道防線。說到底,不過是湊數(shù)的罷了。五千新兵,好歹也能增點氣勢。 塵沙漫天,西北地區(qū)特有的氣候,混著飛揚的塵土,讓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戰(zhàn)爭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已然不是單一兵器的對決。光是盔甲,就有各種材料樣式的,而兵器,刀槍劍戟、鐵戈矛盾,永遠逃不過相生相克的命運。 羌族人善使長刀,大開大合,配著奔騰駿馬勢不可擋。 鎮(zhèn)西軍多是手執(zhí)長矛,普通的攔、拿、扎三式,到了不同人手里舞出不同的威風。 刀槍劍戟刺破皮膚,要害之處是被光顧最多的。 皮甲防的遠處流矢,靈活性強于鐵甲,那么相對的,就防不住武器的穿刺劈砍。 血,染紅地面。 鋒利長刀劃過,在馬匹的加速下,威力更顯巨大,皮甲連著皮膚、肌rou乃至骨骼應(yīng)聲而斷。不過眨眼之間,有些人就再沒了胳膊、大/腿,慘叫聲接連不斷,哀嚎聲漫天而來。 運氣不好的,被刺破腹腔,沒了皮膚肌rou的阻攔,黃色、紅色、灰綠色交織在一起。 受傷的不只是人,還有馬。 除極少數(shù)重甲騎兵身下戰(zhàn)馬可被鐵甲覆蓋外,多數(shù)戰(zhàn)馬都無防御物。 被長矛弓弩刺進眼睛,揚起前蹄嘶鳴的馬兒,不可控的甩下背上的人,下一刻,人與馬皆被圍繞而來的敵軍傷的沒了性命。 步兵與騎兵之間差距甚大,卻并非無可奈何。數(shù)人圍攻一匹駿馬,砍下馬蹄,馬上的人與馬都向前倒去,給了步兵可趁之機。然后便是單方面的屠戮。 慘叫、嘶吼、戰(zhàn)馬悲鳴 興奮、大叫、殺紅了眼 出自不同人群、種族的十幾萬生靈,聲音匯合在一起,響徹天際。 漸漸的,腳下泥土被人身上的液體浸潤,變得黏腳,耐磨的鞋底都抵抗不了。 于是不再是最初的悶頭就沖、劈面只砍,還得要注意腳下,才能夠避開隨處躺倒的、并不完整的尸體或活體。 這就是真實的戰(zhàn)場,沒有什么將軍百戰(zhàn)死、馬革裹尸還的英勇豪情,畏與懼、驚與怕、哀與嚎,加上時刻不停的戰(zhàn)鼓擂擂,構(gòu)成了此處的主旋律。 久違了,沙場。 第9章 鋒芒 看似漫不經(jīng)心揮舞著手里的武器,蕭啟的每一擊,必有一名羌族人倒地,毫無虛發(fā)。于是以她為首,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圈內(nèi)是柴凱、趙豺、書生等自己人,是圈外意識到她難纏、想用人海戰(zhàn)術(shù)的敵人。 包圍圈在不斷擴大,蕭啟心里的恐慌卻愈發(fā)增大。按理說,如此進行下去便可保住她一個營帳中人,如此幾戰(zhàn)下來,她不必再愁立功之事,職位也可逐漸往上提一提,穩(wěn)扎穩(wěn)打。可到底是何處出了差錯? 不對! 蕭啟心道不好,方才位于后方,視線被前方人群遮蓋,不能看清楚形式。眼下卻能明顯發(fā)現(xiàn),敵軍數(shù)量是我軍好幾倍不止,地下躺倒的尸體卻在五五之數(shù)。 主帥到底干什么吃的! 這般下去,我軍遲早要被屠戮殆盡。 頹勢已現(xiàn)。 不能再拖延了,否則只怕是要無力回天。 蕭啟長矛刺破柴凱身旁的一個羌族人的咽喉,抽/出的同時翻轉(zhuǎn)手腕,又是一刺。 當初帳中長得頗像書生的男子,張修永,聽見聲響回頭,便瞧見那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羌族人直直倒了下去。他朝蕭啟感激的點點頭,轉(zhuǎn)身投入戰(zhàn)局。 情勢瞬息萬變,無需多言。 那被殺意和快慰浸染的眼底,是深沉的仇恨。 倒是自己看走了眼,蕭啟心想,這書生并非自己想象中那等雞都不敢殺的人,見了血也沒有嘔吐惡心。就是不知他與西夏何怨何愁,才會有如今這樣勢不兩立的樣子。 腦中想法只在一瞬,她并未停留,拉過趙豺在他耳邊大聲道:帳中兄弟就交給你,能幫就幫上一把!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帳中之人,只有趙豺,能敏銳躲過四處刺過來的刀槍的同時,手中長矛不斷結(jié)果敵人性命。 不愧是最初信誓旦旦要當老大的人,這份實力確實也配得上。 與生死相比,與家國相比,那些自己人小打小鬧的爭強斗狠都算不得什么了。 趙豺不知道蕭啟有什么比眼前對敵更重要的事,卻還是點頭。信任,只需要一場戰(zhàn)斗,就可以建立起來。 蕭啟松了一口氣,左手從剛死于自己槍下的羌族人手里奪過長刀。 踩著腳下的尸體堆,縱身一躍,幾乎是踏著敵人頭顱沖出了包圍圈。 蕭啟左手拿刀,右手持槍,腳步輕點間,迅速深入敵軍。 她越過正焦灼對戰(zhàn)的兩軍,果然看見正后方被層層保護的敵軍將領(lǐng),拓拔野。 與我方身先士卒不同,這敵軍首領(lǐng)可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找到你了! *** 蕭啟勾唇輕笑,將前方一個羌族人踹下戰(zhàn)馬,扯住韁繩,那馬還未反應(yīng)過來,身上便已換了一個人。 她把手中長矛刺入地底,以此為軸,身體旋轉(zhuǎn),如迎風飄揚的旗幟,卻沒有那般輕柔,旋轉(zhuǎn)間腳步不停,將身旁敵人盡數(shù)踹飛。 十尺之內(nèi)全被清空,留下了一個安全距離。 這便足夠了。 蕭啟拔出長矛,穩(wěn)穩(wěn)站于馬鞍背上,調(diào)整重心,微微下蹲,瞄準拓拔野。 咻! 刺耳的破空聲在死傷無數(shù)的戰(zhàn)場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沒人會去提防。 拓拔野也不例外。 可他卻鬼使神差的,微微側(cè)了側(cè)身,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高級的將領(lǐng)一般都帶了護心鏡,蕭啟是瞄著拓拔野的腦袋去的,只需一擊,他定是回天乏術(shù)。 奈何天不遂人愿。 蕭啟遠遠望見長矛劃過那人的頸側(cè),直直向后飛去,又割去了數(shù)人的性命??勺钕氤糁藚s還穩(wěn)穩(wěn)端坐馬背,用手捂了脖子,蕭啟暗道一聲可惜。 一擊不中,那便只能硬取了。 蕭啟握緊長刀,落于馬背之上,調(diào)轉(zhuǎn)馬頭,直沖拓拔野而去。 她低俯下/身,緊緊貼著馬背,雙/腿緊/夾馬腹,速度在不停加快。 身邊護衛(wèi)拿白布給拓拔野匆匆包扎好傷口,蕭啟已到了近前。 她輕而易舉解決掉忠心耿耿擋在拓拔野身前的一眾護衛(wèi),突破重圍,馬兒疾行,她朝著拓拔野劈頭蓋臉砍去。 鐺!能夠統(tǒng)帥萬軍,拓拔野不會是吃素的,兩柄長刀狹路相逢,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而后二人你來我往,幾十招下來,都沒占到什么便宜。 蕭啟心知這樣不行,場上局勢已然很嚴峻,再不快些解決,這一戰(zhàn)落敗就會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br> 所有將士皆出城迎戰(zhàn),城中沒有兵力剩余。一旦落敗,高昌城也保不住。 正思索間,拓拔野又是斜劈過來,蕭啟按住自己閃避的身體本能,生生擋了這一刀,以此換取兩者間距離的靠近。 拓拔野見這一刀正中敵人臉頰,刀劍從上而下,對方臉、肩部皆被砍傷,他紅光滿面,仿佛已經(jīng)看見這場戰(zhàn)局的勝利。 卻在下一刻,頭顱飛起,在生命的最后一霎,他臉上的喜色都未褪去。 蕭啟收回長刀,眼疾手快抓住了飛起的頭顱。 *** 她站于馬上,一手執(zhí)刀,一手拎著還未閉眼的拓拔野。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喊道:主帥已死!西夏已?。?/br> 正打的難舍難分的兩方軍隊愕然,抬頭,尋著聲音望去,就瞧見了那如殺神一般的少年。 最低等的鎮(zhèn)西軍服穿在身上,半邊身子被血侵染,那左手中提著的,可不就是西夏首領(lǐng)的頭顱嘛! 嘩然! 然后便是鎮(zhèn)西軍陡然而起的氣勢,本來已經(jīng)頹唐的將士們士氣一震,紛紛打起精神,面帶笑容朝距離最近的西夏人砍去。 戰(zhàn)敗之局,陡然逆轉(zhuǎn)! 沒了統(tǒng)領(lǐng)的兵士,即便人再多,也是一盤散沙。 順理成章的,落荒而逃。 畢竟主帥都死了,還有什么盼頭? 這場本以為是殊死一搏的必敗之局,竟逆天反轉(zhuǎn)。 眼眨也不眨盯著戰(zhàn)局的城主拿手一抹額頭,擦去了心焦之際留下的冷汗,終于松了口氣。 將軍不在,兵力不足,這場以三萬對戰(zhàn)十萬大軍的懸殊之戰(zhàn),竟真的勝了么? 還好還好,保住了城池,不然自己這城主怕是得拿命以死謝罪。 只是,那拎著敵軍首領(lǐng)頭顱之人,怎么不像是將軍親衛(wèi)之中的任何一個? 又是哪個后起之秀,這般厲害? 蕭啟取出傷藥灑在臉上,一道傷口從眉梢劃至耳垂,沿到肩頭,深可見骨。 做了暫時的止血,保證自己不會血流而亡,她把那頭顱拴在馬背上,一手握了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城池的方向奔去。 期間西夏軍隊慌不擇路逃竄而來,蕭啟抬起胳膊,順勢拎著刀橫劃過去。 所過之處勢如破竹,羌族人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難以抵抗,成了刀下亡魂。 戰(zhàn)爭過后,勝者一方打掃戰(zhàn)局,兵器、馬匹、傷者、尸體四處躺倒,若不及時處理,高溫下很快會爆發(fā)瘟疫。 不多的軍醫(yī)全都進了軍營,給剛被抬回來的幸存者上藥。 傷的重的撐不到現(xiàn)在,但即便是小傷輕傷,處理不好一樣致命。大夫們集中精神,卯足了勁給人清創(chuàng)上藥。 一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本有底子的容初積累診治經(jīng)驗。此番傷亡慘重,庵廬的大夫忙的腳不沾地,容初得以跟隨師父出行。 容初拿燒開后又晾涼的水,沖洗了背部被砍傷的一名兵士,敷上止血、防腐的藥粉,拿白布包扎好傷口。后方排著隊等她處理的人多的一眼望不見邊,只能在忙碌的間隙里抬頭,焦急的四處張望,尋找蕭啟的身影。 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平安回來? 而被掛念的人,在左右簇擁翹首以盼的人群中,迎來了面紅耳赤的城主,恩,純粹是激動的。 城主嘖嘖稱奇,這么個年輕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局勢,救了眾人,真是少年英才??! 蕭啟面對一眾彩虹屁面不改色,淡定把手里一直提著的拓拔野交給城主,詢問是否能先包扎傷口。 城主自然不會不允,而功臣要求的讓某個叫蕭容初的軍醫(yī)處理傷口,就更不是問題了。 容初幾乎是被抬著進了城主特意空出的一頂帳篷,就瞧見那個一身帶血的人朝自己呵呵傻笑。 才一月,就成了這般模樣! 處理傷口的方式已經(jīng)融會貫通,做的熟練,容初心里帶氣,但手上的動作輕了又輕,仔仔細細給包扎上藥。 好好一個姑娘家,就這么毀了容!也不知道書里記載的藥方有沒有用,可千萬別留疤啊。 阿姐別怕,都是小傷,沒什么大礙的。蕭啟溫聲勸道,容初自進門就沒有個好臉色,她如何不知道這是氣的狠了。 容初:你!都能看得見骨頭了,還能叫小傷? 是不是只有死,在你看來才會是大事? 眼淚落下,毫無征兆。 蕭啟手足無措,只能認錯:好了好了,阿姐我錯了,以后我一定注意,小心再小心。 以前在軍營里,每一次的受傷換來功勛和地位,蕭啟從未受過如此待遇,包扎好,就完了。在全是糙漢子的軍隊里,她都習慣了,可現(xiàn)在 有人疼的感覺還是不一樣。 只是命運的齒輪轉(zhuǎn)動,疼人的和被疼的,在不久的將來都換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公主就出來了 第10章 皇命 距離那場大戰(zhàn)已有兩年多。 西夏敗退以后很快遞上了降書,俯首稱臣,半點沒含糊,好像把自己之前的行徑忘得一干二凈。而大鄴,雖身為萬邦之首,卻日漸式微,皇帝年紀大了沉迷享樂,并不愿冒險去征服周邊領(lǐng)土,只愿高高興興做個守成之君。 無故被召回京的大將軍林宏又回了西北邊境,至于緣由,就不是蕭啟能夠知曉的了,即便戰(zhàn)中取敵人首級讓她晉升了校尉。 平平凡凡的兩年就這么過去,按部就班習練武藝,偶爾領(lǐng)兵打仗,把不太守道義隔三差五來晃悠的羌族人打退回去,休沐之時去看看容初。 時年十七的蕭啟,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是她今后幾年乃至十幾年的主旋律。 但是 圣旨傳來的時候,蕭啟手里的書卷就這么掉了下去,現(xiàn)在的心情或許該用手足無措來形容。 張修永撿起掉落在地的書,心疼的拍拍灰,對于讀書人來說,書就是命。他清清嗓子,鼓起勇氣準備給蕭啟說道說道她這行為有多么暴殄天物。 一起身,看見蕭啟那張不知所措的臉。 自初次大戰(zhàn)之后,他便開始給蕭啟上課。身為一個差點考上舉人的秀才公,給武藝非凡卻對兵書以外的其他都一竅不通的蕭啟講課,簡直易如反掌。四書五經(jīng)、史書典籍,不求背誦,只求理解,能明白大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