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聲沙沙不斷。

    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

    沈硯冰清早起來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

    黎明月比她醒得更早，不怎么熟練地刷牙，看著鏡子前滿嘴白色泡沫的自己。

    她從沒見過這么清晰透亮的鏡子，也從沒這樣仔細地打量過自己。

    到現(xiàn)在為止，發(fā)生的一切都還恍若夢中。

    沈硯冰倚著門看公主殿下洗漱，心里琢磨之后著怎么辦。

    黎明月轉(zhuǎn)頭看她，對自己的一頭長發(fā)一籌莫展，拿著遞過來的梳子小心梳理。

    及腰垂下的長發(fā)并不好打理，沒了服侍的人，黎明月難得有些悵惘。

    沈硯冰開口：想不想剪短發(fā)？

    黎明月轉(zhuǎn)頭，見著對方的齊肩短發(fā)，又想起昨天屏幕上女子的短發(fā)，皺眉：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怎敢如此損毀？

    這是她來到現(xiàn)代后說過的最流暢的一句話。

    沈硯冰沒解釋，只微微笑：你會慢慢習(xí)慣現(xiàn)代的。

    說完，她還是靠近了幫公主殿下把頭發(fā)簡單盤起，用對方從未見過的發(fā)夾夾穩(wěn)。

    這個叫發(fā)夾。沈硯冰示范給她看，下次自己試一試。

    黎明月點頭，看著鏡子里穿鵝黃薄衣，露出大片肌膚的自己出神。

    今天是周日，沈硯冰就職的高校已經(jīng)到期末，她樂得清閑，從冰箱里拿出一袋冷凍的桂花糕蒸一蒸，當做簡易早餐。

    黎明月坐在餐桌前的木椅上，看著對方這么快從廚房里端出一碟糕點，有些驚奇。

    我沒有看到爐灶。她開口，又好奇地掂量著金屬筷子，像我用過的金箸。

    這是不銹鋼。沈硯冰笑，試試拿不拿得穩(wěn)。

    黎明月夾起一塊，小口吃著，好吃。

    桂花糕。沈硯冰解釋完問，景朝有嗎？

    公主殿下?lián)u頭，我們有酪櫻桃、酥花糕。

    好吧，那你現(xiàn)代可能吃不到了。沈硯冰一個也沒聽說過，但是有更多好吃的，一定能滿足你。

    黎明月終于笑了，露出兩個可人的梨渦，好。

    沈硯冰想起什么，起身從冰箱里拿了大盒牛奶，擰開蓋子倒了兩杯，試試，牛奶。

    黎明月摸著冰涼的玻璃杯，看著乳白色的液體，沒明白是什么東西。

    沈硯冰先喝了口，她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抿了一口。

    好奇怪的味道。她抬頭。

    好喝嗎？

    黎明月遲疑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沈硯冰失笑，拿過對方的杯子，不喜歡就不喝。

    她也有點擔(dān)心古代人的腸胃受不了牛奶。

    那個大盒子是什么？黎明月瞄著，沈硯冰從里面拿出桂花糕，又拿出喝的東西，簡直像巫術(shù)一樣。

    你說冰箱嗎。沈硯冰打開讓她看，這是儲存食物的電器，看到插頭沒，連上才能用。

    說完，她讓黎明月把手伸進冰箱，是不是很冷？這是用來保鮮的，食物放久了也不會壞。

    黎明月小雞啄米般點頭，就像地窖一樣，御膳房聽說也有冰室。

    沈硯冰向她介紹蔬菜、從沒見過的水果以及快樂肥宅水。

    想吃自己來拿，水果用清水洗一洗，明白嗎？

    明白。

    黎明月有些開心。

    稍晚一點的時候，正查著資料的沈硯冰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放假沒，暑假什么時候回來？

    還有幾天，批完卷就差不多了。沈硯冰拉開客廳的落地窗簾，雨后陽光明媚，金光灑落滿地。

    她看了眼坐在茶幾前翻著書的黎明月，回答后一個問題：回家時間還不確定。

    怎么，陪你女朋友？

    沈硯冰一頓，故作輕松開口：已經(jīng)分了。

    那邊沉默幾秒，才繼續(xù)說：行吧，我就說不長久，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沈硯冰嗯嗯應(yīng)聲，閑聊兩句，突然問起：我記得你最近的課題和古代服飾有關(guān)？

    她的母親是沙城大學(xué)的歷史學(xué)教授，和博士都差點畢不了業(yè)的女兒不同，是位相當有學(xué)術(shù)理想追求的學(xué)者。

    是啊，古代服飾和等級制度，你怎么關(guān)心起這個？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文學(xué)沒意思啦？

    關(guān)心你一下。沈硯冰默然，她本科讀的歷史，學(xué)得興致缺缺，碩博轉(zhuǎn)向中文系下的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畢業(yè)后進了所普普通通的高校任教，一邊劃水一邊寫寫文章。

    黎明月聽到古代時就抬頭看向了她，沈硯冰靠在陽臺護欄旁，朝她招了招手。

    電話里又強調(diào)了一遍暑假記得回來一趟。

    行。沈硯冰掛了電話，看著走到陽臺落地窗前的公主殿下。

    書看得懂嗎？她給對方拿的是一本現(xiàn)代出版的古代詩詞賞析。

    黎明月點點頭，又搖頭：認得一些字。

    簡體字辨認并沒有太過困難，但這些字詞連起來的意思卻讓她犯愁。

    橫排版也不符合她的閱讀習(xí)慣，不過柔順的紙張、工整的鉛字相當?shù)盟囊狻?/br>
    沈硯冰也沒指望對方馬上看懂，慢慢來，這是簡體字，和古代文字差別不算大，晚點給你買幾本簡繁體字典，習(xí)慣了就好。

    雨后的陽臺濕漉，沈硯冰邊說，邊拿著干巾簡單擦了藤椅和圓桌，把花盆挪動了位置。

    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黎明月驀地出聲。

    第四章 民主

    沒有認識的人。

    沈硯冰并不意外。

    她從沒聽說過有什么景朝，也沒聽過什么黎姓王朝，這位公主殿下所接觸過的人物想來和當今歷史也不一樣。

    黎明月默然著，想了想，又說，你們的朝代，聞所未聞。

    沈硯冰無言以對，不知怎么才能讓她真正明白。

    不等她開口，公主殿下大著膽子，忍不住再次確認：現(xiàn)在真的沒有陛下了嗎？

    沈硯冰的笑容定住，清了清嗓子，鄭重向她解釋：封建帝制早就廢除，皇帝皇后這些都是舊社會的東西。現(xiàn)在我們所在的國家叫華國，民主共和制，人人當家作主。

    黎明月張了張嘴，只聽明白了幾個詞，民主？

    沈硯冰感到頭疼，同曾經(jīng)的統(tǒng)治階級一員非常難掰扯清這個概念。

    畢竟在千年前，封建制也算先進制度。

    沈硯冰躺在了陽臺藤椅上，以后慢慢給你解釋吧，先記住，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皇帝就行。

    語畢，她看見對方依舊站在室內(nèi)落地窗后，你怎么離這么遠？

    黎明月有些緊張，她站在這已經(jīng)能看到周圍的景象比皇宮樓宇、比塔寺要高得多的大樓林立，她自己簡直像站在懸空的高處，半點不敢再往前挪動。

    這地方比她想象的還要夸張房子竟然不建在地上！

    沈硯冰隱約猜出對方的想法，輕笑一聲，膽子挺??？

    黎明月看到了左右兩側(cè)的懸空，臉色僵硬，手有些發(fā)抖，站在凸出的陽臺總覺得要坍塌下去。

    沒見識的公主殿下聽不得激將法，鼓起勇氣往前踏出一步。

    上午的夏風(fēng)還算和煦，昨夜的雨漬還有些許殘留，往下看小區(qū)的樹葉灌木綠得透亮。

    好高。她訥訥，探出腳步小心走動，明明離護欄還有好幾步，一直挺直的端莊姿態(tài)微微弓起。

    瓷磚地面還有些滑，黎明月穿著不習(xí)慣的涼拖鞋，鞋底一個打滑差點摔倒

    沈硯冰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將差點坐地面的她拉了起來。

    大概是周圍潮濕，黎明月感覺對方的手很涼沁，她站穩(wěn)了，握著她的手很快松開。

    小心點。沈硯冰嘆氣。

    黎明月不好意思地點頭：謝謝。

    差點摔一次非但沒讓公主殿下氣餒留下陰影，反倒更加自在地在陽臺走動起來。

    不是嬌嬌公主，沈硯冰略感欣慰。

    現(xiàn)代人就住在這樣的一個個小盒子里嗎？黎明月忽然抬頭，不懂就問，就像你一樣？

    咳。沈硯冰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從這個方位看，一層層一個個的公寓房還真像盒子但這可是現(xiàn)代人民努力奮斗才有的待遇！

    沈硯冰住的小區(qū)，已經(jīng)算濱城中上的水平。

    這是城市，這種住宅公寓樓很常見。沈硯冰沒忍住又祭出那句經(jīng)典語錄，以后你慢慢就懂了。

    黎明月點點頭，誠懇：我會認真學(xué)的。

    沈硯冰挑眉，干脆進屋把電視打開，認真挑了部口碑不錯的歷史紀錄片，給她準備了紙筆，微笑：來學(xué)習(xí)吧。

    黎明月懵懂點頭，拿著中性筆不知怎么下手，沈硯冰演示了握筆姿勢，黎明月學(xué)得很快，但還是問：有沒有，毛筆？

    她沒好意思說，紙張她也不習(xí)慣。

    拜歷史教授母上大人所賜，沈硯冰從小學(xué)書法，家里還真?zhèn)淞嗣P宣紙氈墊。

    只有提斗筆，寫大字用的，不適合。沈硯冰太久沒練字了，試著用中性筆吧，遲早要習(xí)慣的。

    黎明月有些失落，但還是應(yīng)好。

    晚點給你買幾只硬毫筆。沈硯冰說買就買，連著之前答應(yīng)的一齊在網(wǎng)上下了單。

    等等，我還沒找公安呢。

    沈硯冰不禁陷入沉思，一邊怨美色害人，一邊安慰自己可以拿對方當課題活歷史。

    黎明月一雙美目正好奇地盯著走神的她。

    罷了沈硯冰安慰自己是在做好人好事小姑娘出去了可一點生存能力沒有。

    電視紀錄片播的是古代通史，從夏朝建立到華國成立幾千年，二十來集，夠公主殿下學(xué)習(xí)消化一段時間了。

    這是遙控器，是cao控電視機的，有不懂就按暫停問我，按這個鍵可以回退看前面內(nèi)容，明白了嗎？

    黎明月示意明白，別扭地握著黑色中性筆，對著液晶屏幕幾秒鐘就要暫停一下，努力辨認解說下的字幕，一點點抄錄下來。

    當她這樣以零點五倍速看完一集時，紙張上已經(jīng)記了不少的詞匯，排列整齊，還有用景朝繁體標注的疑問。

    十足的好學(xué)生。

    十足的可愛，沈硯冰不留痕跡地打量入神的黎明月，對方的專注力和記憶力令她有些吃驚。

    一直拿筆記本電腦查資料的她暫停了紀錄片，離開沙發(fā)坐到黎明月跟前，看著茶幾上的筆記和問題，開始挨個解釋。

    說實在的，沈硯冰在學(xué)校當老師都沒這么積極過，也沒這么累過。

    千年歲月，從封建王朝到民主社會，其中不僅僅是時間的跨度，更是無數(shù)技術(shù)累積質(zhì)變的飛躍，其中思想的鴻溝更是遠超常人想象。

    好在，黎明月是個樂于接受新思想的人，而非腐朽難以動搖的貴族榆木疙瘩。

    你學(xué)的很快。沈硯冰不吝表揚。

    黎明月忍不住歡喜，露出淺淺的梨渦，謙虛：我還有很多不會的。

    沈硯冰莞爾，成心逗她，是啊，光是理論知識儲備上，歷史、中文、政治、外語、地理、數(shù)學(xué)、物理你還有得學(xué)呢。

    黎明月雖然聽不太懂，但并不妨礙她露出驚訝：這么多。

    沈硯冰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快：還不止呢，你要加油哦。

    公主殿下露出惆悵的表情，困惑間，被沈硯冰輕輕捏了把臉頰。

    你

    沈硯冰很快收手，神情自然：什么？

    黎明月被迫收回嘴邊的話，忽然問：我該怎么稱呼你？

    這。沈硯冰還真沒想過，隨便吧，可以叫我老師？

    黎明月還是看著她。

    沈硯冰想起什么，拿過中性筆，往白紙上一筆一劃寫上自己的名字。

    黎明月點頭，念出紙上的字：沈、硯、冰。

    說完，她抬頭尋求確認，沈硯冰無奈地點頭。

    黎明月往白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黎明月

    沈硯冰用標準普通話念出這三個字。

    黎明月手一頓，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如雨后燦爛陽光，如葉上露珠折射的微光。

    日子新鮮起來就顯得過得格外快。

    沈硯冰注意到時間時，已經(jīng)臨近中午。

    她的三餐向來隨意，在學(xué)校時就在食堂解決，其他時間不是速凍食品就是外賣。

    家里沒有準備新鮮食材，她照常下單外賣，起身去切了一碟冰西瓜。

    黎明月不知疲倦地看著紀錄片，努力用中性筆別扭地寫字。

    室內(nèi)溫度適合，沈硯冰把西瓜和叉子放在對方面前，把電視暫停。

    眼睛要注意休息。

    黎明月眨了眨眼，似乎也覺得有些干澀疲累，點頭看向眼前紅色的瓜果，這是何物？

    沈硯冰叉起一塊放入口中，在冰爽甜汁中拿過筆，邊念邊在紙上寫出西瓜二字。

    黎明月有樣學(xué)樣，叉起一塊小心咬下，眼睛發(fā)亮，很快被這解膩清爽的水果征服。

    黑色的籽是種子，要吐出來。沈硯冰補充，笑，現(xiàn)在水果種類可多了，慢慢嘗。

    黎明月慢慢點頭，忍住嘴角的愉悅，過了一會又追問：這些百姓都可以吃到嗎？

    當然。沈硯冰雙手交疊撐在下頜，只是有些比較貴，吃的少一點。但只要想吃，還是都能吃到的。

    小公主聞言有些訝異，認真開口：在景朝，即便是宮內(nèi)，瓜果也要分發(fā)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