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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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吐了吐舌頭。師父面前, 她本來不該插話。 但見師父心情很好, 嘴角含笑, 還贊賞地看她一眼。 可見師父也很想知道,只是不好意思太八卦。 鸝英回了棋鬼一個眼神,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放心吧。 哈,她永遠不會對我說謝謝,我為她做什么都是理所應當。她說,不錯。宋潛機笑得嗆酒:那時候,我以為我九死一生,能換她一句不錯,便是值得。 他雖笑著,鸝英卻雙目酸澀,放下簪花小筆,抬手揉揉眼。 啪!老者忽然一掌拍向石桌。 桌角裂痕隱現(xiàn)。 鸝英一驚,若不是華微宗摘星臺有陣法護持,這亭子都要塌了。 后生,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棋鬼氣道, 你現(xiàn)在拜我為師,想娶什么女人娶不到?不管是天上的仙子,還是地上的妙煙,老夫給你做主了! 鸝英心想,師父近年淡泊倦怠,連紫云觀的大事都不管,居然管一個年輕人的姻緣。 若無意外,以后此人就該是她師兄了。 雖然是個酒徒醉鬼,卻不討人厭,本姑娘認了。 大不了,我每天給師父熬藥的時候,也熬醒酒湯給你喝。 宋潛機聽見妙煙二字,嚇得連連搖手:別別別,大爺,你千萬別給我做主,我打死都不娶妙煙!你真要讓我娶,我就跟你翻臉了! ?。葵Z英愕然,妙煙仙子,你不喜歡? 不喜歡!宋潛機斬釘截鐵地拍石桌,不稀罕! 鸝英心想,他意中人到底是哪位女修。 他為了那人,竟然連第一美人,姿容絕世的妙煙仙子都不稀罕。 我若早生幾年,先那人一步遇見他,讓師父收他入門,與他做了師兄妹。我只要待他好,他也不至于今夜一個人借酒澆愁。 此人若非為情所困,喝酒昏沉,一定是成名最早、舉世無雙的天才。 等哪位長輩看好他,要為他主婚,他便為她拍著桌子說,不稀罕,我已經有師妹了。 鸝英想到此處,忍不住發(fā)笑。 但她年紀輕,如幼鳥出巢,懵懵懂懂,尚不知這種心緒因何而起。 棋鬼見多識廣,心里有數(shù),看了一眼低頭發(fā)笑的女弟子,悠悠開口: 我也覺得妙煙一般般嘛。你看我這徒兒,名聲不顯,只是因為她不愛出風頭,其實論才論貌,論天賦出身,哪樣不如妙煙? 鸝英雙頰飛紅,低聲道:師父謬贊,我萬萬不敢與妙煙仙子相比。 她本自由爛漫,無拘無束,卻突然扭捏起來,絲毫沒有剛才打賭,讓人喊她小姑奶奶的神氣。 有什么不敢比?宋潛機直直盯了她片刻,大著舌頭嚷道,你只要真誠對待自己、對待別人,就比妙煙強千倍、萬倍! 鸝英嗅到他一身果酒香氣,臉色紅得比喝醉還厲害,低喝:混賬話。 宋潛機茫然:我只說句實話,怎么就混賬了? 我不是罵你混賬,我只是鸝英急道,別人說什么,你都當真?! 那個女修讓他吃了多少苦頭,他才凡事都從自己身上找不是。 一念及此,眼淚不受控制,撲簌簌落下。 宋潛機大驚。 怎么哭了? 他看向老大爺,目光求助。 卻見大爺微微一笑,撒手不管,似喜聞樂見。 宋潛機頓時頭大。 何青青找他哭,孟河澤找他哭,紀辰找他哭。 現(xiàn)在連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也哭給他看。 算活過的歲數(shù),他能當對方祖宗爺爺,怎么好意思欺負人。 宋潛機忙道:我混賬我混賬,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向你賠罪,你莫哭了。 你為什么道歉?鸝英也不管師父在一旁,哭得更厲害:你這種性情,難怪要被女修騙! 宋潛機心想,我道歉也不對? 講不講道理啊。 那你說要如何,小姑奶奶。 鸝英掛著滿臉淚,眼珠一轉,不知他平時怎么追那位女修的。 可是像話本中那樣,花前月下,吟詩作對,討美人歡喜? 她耍賴道:你給我唱首歌。 宋潛機苦笑:我不會。 你給我講個笑話。 我也不會。 鸝英跺腳:你給我作首詩,不許再說不會了! 我確實不會,打油詩行嗎? 鸝英連忙點頭,將簪花小筆遞給他。 宋潛機握筆想了想,在石桌上落筆,一氣呵成: 擬將春風添醉酒,平生萬事恩怨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求仙不如 寫到最后三個字,石桌被攤開的一冊手札擋住。 上面是鸝英方才記錄的棋譜,墨跡未干。 鸝英正要拿開礙事的手札,宋潛機卻不愿筆意中斷,便直接寫在她手札上:種土豆。 噗嗤一聲,少女破涕為笑。 求仙不如種土豆,種土豆是什么呀?你胡寫的對不對? 宋潛機笑道:不是胡寫,我真的種土豆。 鸝英正要問你為什么種這個,忽聽山腰響起嘈雜人聲、腳步聲。 宋師兄,你在嗎?無數(shù)聲音高喊,驚飛鳥雀。 黑暗中,火光蜿蜒如長龍,一路延伸上山頂。 我在這兒。宋潛機喊了一聲,對乘涼大爺?shù)?,有人來找我了,我先走一步?/br> 他搖晃起身,鸝英上前去扶,他卻已扶著亭柱站穩(wěn),示意不必。 棋鬼笑道:今夜相聚短暫,我先送你半卷棋譜,你空閑時可以看看,打發(fā)時間。 棋譜? 宋潛機聽他說得輕松,又見他拿出一本連封面都沒有的薄冊,根本不是《棋經十三篇》、《四子譜》之類。 更像《此生必學一百零八種定式》、《一本書教你成為棋道高手》、《獨家名譜,助你打遍天下無敵手》之流。 他從前逃命時避入市井,混入凡人間。有些大爺們午后睡醒,便搖著蒲扇,在樹蔭下乘涼下棋。 旁邊地攤就賣這種小冊子。 宋潛機順手接過:謝謝大爺。 不多時,許多人涌入山亭。一擁而上,將那醉鬼團團圍住。 鸝英呆怔,只有有人拿絹帕給他擦汗,有人給他披斗篷,喂醒酒湯。 他們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袍,用敬愛、崇拜的眼神看他。好像恨不得抬一頂軟轎,將他抬走。 不用扶,我沒醉!宋潛機身披斗篷,走出幾步,回頭揮手,小姑娘,老大爺。有緣再見了! 宋師兄,你說什么,那亭子里分明一個人都沒有。孟河澤詫異。 沒人?宋潛機愕然,你們看不到嗎? 外門弟子一齊搖頭,信誓旦旦: 真的沒人,只有兩片落葉。 師兄喝得太多,快跟我們回去吧。你外出不歸,大家都很擔心。 我果然是醉了。 醉酒發(fā)揮不好,下不贏大爺也正常。 宋潛機笑著,任由孟河澤攙扶而去。 明月多情,春風依舊。 鸝英怔怔道:我看他棋路孤絕,便以為他沒有朋友,才一個人喝悶酒。沒想到 他確實沒有朋友。棋鬼嘆息。 鸝英望著他背影遠去。 他被簇擁在人群中央,也被照顧的很好。 呼朋引伴,眾星捧月。 鸝英忽然覺得他很孤獨,像一個人走在北風呼嘯的深夜里。 月光照在他身上,冷冷清清,好似落了一場雪。 第53章 人生幾回 不寫在紙上, 偏寫在桌上,這讓我怎么帶走??偛荒馨崛A微宗的桌子吧。鸝英低頭,細看石桌墨跡, 用指尖碰了碰,呀! 她輕聲驚呼,墨痕處陷落, 石屑碎末竟沾在指腹。 棋鬼吹了口氣, 桌上一層粉塵飛揚而起, 石桌卻留下清晰的刻字。 筆力入石, 舉重若輕,好功底。棋鬼雙眸更明亮。 我聽說,書畫試最出風頭的趙霂和衛(wèi)湛陽, 也要運氣打坐半個時辰, 氣息調理至巔峰, 才在巖壁上動筆,一人寫下一句詩。這人提筆便寫,四句一氣呵成, 豈不是比他們都厲害?鸝英拍手道。 她取出墨汁和白紙, 仔細地將桌上刻字拓印下來:這下好, 省了搬桌子。 棋鬼看她歡喜, 慈愛地嘆氣:你年紀尚幼,便遇見這般人物,未必是好事。 鸝英似懂非懂, 只笑道:師父何時收他入門? 我以為能收個比衛(wèi)平更好的徒弟,石桌刻詩一出, 卻不一定了。棋鬼念道, 天下英雄誰敵手, 好傲的脾氣,哪個師父降得住? 他本來也沒拜師父,華微宗外門能練的功法不多,他從何處自學棋道書道?驪英不解。 你已猜出他是誰? 宋潛機!鸝英目光一轉:方才那些人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袍,稱他宋師兄,恨不得抬他走,在華微外門有此聲威,人人敬重,不是宋潛機,又能是誰? 他很有名?棋鬼問,因何成名? 鸝英興致勃勃,先說年輕修士最喜歡的橋段,比如瑤光湖折花,賞花會闖樓等等。 后說各派掌門長老最關心的問題: 整個華微宗外門,被他攪得不得安生,三天兩頭鬧罷工。這次登聞大會,其他門派表面不言語,背地卻笑話華微宗掌門無能,連一群外門弟子,都管不住。 棋鬼聞言,面色更凝重,喃喃自語: 難辦了。 宋潛機這樣的性情,真會愿意做別人弟子嗎? 他若愿意,早就奪去登聞雅會的棋試書畫試的雙料魁首。 從沒見過師父如此擔憂。驪英道,當真難辦? 我又不是多情子,我沒他那么自戀,他被書院那群傻學生捧慣了,以為全天下人都愿意喊他師父。我也沒他那么詭詐多疑,他機關算盡,還不知徒弟在哪里,我坐在亭中,自有一個天才送上門來。 棋鬼喜憂參半,憂的是如何收下宋潛機,喜的是終于比書圣快一步。 宋潛機被人扶著,口中含混念叨:人生啊,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他仍回頭,向石亭看去,大爺,有緣再見,再來比過! 孟河澤輕聲道:宋師兄,山上只有你一人。酒是哪里來的? 怎么能讓宋師兄一個人喝這么烈的酒,喝出事怎么辦? 他抽出宋潛機手里的酒壇,鼓足勇氣,淺嘗一口 葡萄和梅子的酸甜味,混著桃花的馥郁芬芳充斥口腔。 糖水果汁?! 不,回味有酒香,確是果酒。但是這酒也太淡了吧? 孟河澤看宋潛機的目光瞬間變了。 原來宋師兄并非無所不能。 從今往后,誰也不準給宋師兄喝酒!他轉向外門弟子道。 是! 宋潛機大著舌頭道:我就要喝酒! 宋師兄,你下考后去了哪里,我們到處找你。孟河澤順手沒收紫玉酒壇,轉移話題道,大家給你做了橫幅呢??炷贸鰜?,讓師兄看看! 孟河澤今天有擂臺要打,外門弟子們兵分兩路,大部隊去廣場為孟師兄助威,負責道具和舞臺效果,小部分去彩石溪畔打橫幅,迎接宋師兄下考。 嘩啦一聲,橫幅迎風展開,足足十丈長,白底黑墨,斗大的字 熱烈慶祝宋師兄圓滿參加書畫試。 知道的是來接人慶祝,不知道的以為是路邊討薪。 宋潛機看了大驚,竟還有比被躺椅抬去外門廣場游街,更丟人現(xiàn)眼的cao作。 只能慶幸自己溜得早。 隨便轉轉,聽了琴,下了棋。宋潛機說,沒事。 孟河澤點頭:真沒事就好。 宋潛機大多數(shù)時間都悶頭種地,今天卻反常,入夜還未歸宋院。 他怕有人不懷好意,趁宋潛機落單來找麻煩。 他在武試表現(xiàn)優(yōu)異,不少門派長老流露出收徒意愿,今晚紛紛來探他口風,他卻無心應付。 帶著整個外門一齊出動,分作六個小隊搜尋,幾乎將華微宗翻了底朝天。 惹得戒律堂怒目而視,執(zhí)法堂叫苦不迭。 宋師兄,孟老弟,壞事啦! 兩道人影迎面奔來,高呼。 宋潛機定睛一看,又是徐看山,邱大成這兩個賭鬼。 今天不賭!他擺手。 徐看山急道:此處乃摘星臺地界,華微宗自古規(guī)矩,外門弟子禁止踏足!孟師弟,執(zhí)事長趙虞平知道你們來了,帶著他手下執(zhí)事和一隊執(zhí)法堂弟子,要抓你們送審??! 還啰嗦什么,快離開此地!邱大成催道。 孟河澤驀然變色。 他正奇怪,為何有執(zhí)事好心,暗示他們來摘星臺找人。 誰走得了?一聲冷笑響起。 腳步急促,人影憧憧,山間頃刻燈火明亮。 百余腰佩刀劍的執(zhí)法堂弟子,將孟河澤等人團團圍攏。 趙虞平從陰影處緩步走出: 外門弟子孟河澤,門派知你早有反心,卻因惜才百般包容。但你今日帶人擅闖摘星臺,大錯鑄成,還不束手就擒? 他故意只向孟河澤發(fā)難,不提宋潛機,篤定宋潛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