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武高大的身子驟然倒在了地上，臨死前，他望見新帝那張瘆人涼薄的面容，宛如暗夜中的閻王般令人恐懼：“既然是龐將軍屯的兵，那你便代替衛(wèi)國公，受死吧?！?/br>
    李福硬著頭皮看了眼滿殿的鮮血，饒是這等場面見慣了無數(shù)次，可他仍舊面皮子一緊，生怕陛下什么時候把他也給殺了。

    不過想歸想，這位大內(nèi)總管的嘴皮子卻十分麻溜：“來人，把驃騎將軍的尸身拖下去，趕緊把大殿打掃干凈！”

    魏昀面無表情地抹了把臉上的血跡，隨后就回到了龍椅上，繼續(xù)批閱奏折，仿佛無事發(fā)生過一般。

    李福在新帝身側(cè)站了良久，終究是有些不明白，可他也不敢冒然開口，便試探著先說了句：“陛下，您這龍顏上的血跡，是否要老奴給您擦擦？”

    魏昀輕瞥了他一眼，很快便不再批閱奏折，身子向背后一靠：“準了。”

    “嗻?！崩罡＿B忙笑著湊上前，用眼色示意小太監(jiān)拿來一條花紋繁復的龍紋絲帕，而后他輕輕捏著那絲帕的一端，為眼前這位看著便不好惹的年輕帝王擦拭龍顏，動作極盡小心翼翼。

    只短短一會兒，李福便生出如履薄冰之感，腳底心泛起陣陣寒意。

    終于等李福擦拭完畢，他恭敬地后退半步，垂首道：“陛下，老奴給您擦好了。”

    魏昀并未搭理他，御筆一揮，又開始批起了奏折。

    李福靜立了好半響，最終還是決定豁出老臉，但愿陛下看在他從魏王府至今已是陪伴多年的份上，今日肯出言解惑：“陛下，您今日殺了驃騎將軍，太后那兒勢必不肯甘休，這該如何是好？”

    魏昀并未動怒，下筆依舊如行云流水般，很快奏折上便出現(xiàn)了揮灑自如的剛勁字跡。

    他淡淡說了句：“不必擔憂?！?/br>
    李福虛心求教：“陛下這是何意？”

    “龐武此人剛愎自用，德不配位，若繼續(xù)委以重任，遲早要出亂子。這一點，太后可是清楚得很。”魏昀面無表情地說完，唇邊忽而勾起一抹冷笑，“朕當初把他放在二品驃騎將軍這個位子，便欲以此破壞太后布下的局，如今倒好，竟成了衛(wèi)國公的替罪羊?！?/br>
    話落，李福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見魏昀今日殺完人心情尚可，索性再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一番：“衛(wèi)國公如今依舊身在詔獄，陛下這莫不是……打算放了他？”

    先前陛下收到一封密報，說衛(wèi)國公私自屯兵五千，密報中罪證確鑿。這批兵馬數(shù)目雖不多，只有五千余人，可位置就在京郊，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到達紫禁城。

    若是有朝一日，這五千兵馬被用來趁火打劫，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五千兵馬如今都是朕的了?！蔽宏罌鰶龅?，“等衛(wèi)國公出獄，差不多是個廢人，朕又何必計較?！?/br>
    李福笑著欽佩無比道：“陛下果真神機妙算，老奴這把老骨頭早被甩在后頭嘍?！?/br>
    魏昀不再接話，漆黑的眸子卻是微微一凝，整張面容頓時凌厲了幾分。

    他放過衛(wèi)國公一馬，其實是將計就計，且看壽康宮那位到底有何后招。

    翌日，衛(wèi)國公私自屯兵一案便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先前被定罪的衛(wèi)國公突然被圣旨赦免，他如今雖仍舊身在詔獄，但嫌疑已被盡數(shù)洗清。如今人人都以為，事情的真相是驃騎將軍私自在京郊屯了五千兵馬，負荊請罪后自盡，反倒是衛(wèi)國公先前蒙受了不白之冤，到現(xiàn)在人還沒從詔獄里出來，這境遇著實可憐得很。

    消息在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很快也傳回了衛(wèi)國公府。

    二房三房幾位主子們迅速碰了個面，所有掌事的都來齊了。

    三夫人李氏把虞芊也帶了過來，企圖憑借女兒昨晚和虞晚的會面，窺見虞晚那日進宮事實一二。此刻她有些著急地問道：“芊芊，當日虞晚是如何對你說的？你快細細說來。”

    虞芊復述了一遍虞晚當時所言，隨即輕輕搖了搖頭：“二堂姐可不是盞省油的燈，若是芊芊多問了些什么，她連半個字都不會說?！?/br>
    “呵，真是個小賤人。”二夫人陶氏坐于椅子上，陰惻惻地笑道，“虞慎惟這老家伙，霸占了衛(wèi)國公的位子那么多年，如今竟還能挺過這一遭，真是老天不開眼！”

    “先別說這些氣話了。”三爺虞慎仁皺了皺長眉，在屋內(nèi)不住地踱著步子，“為今之計該當如何？若是大哥出獄后，知曉了咱們這幾日的所作所為，那二房三房今后都沒好日子過了！”

    二爺虞慎堂連忙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三弟莫急，咱們還有后招。”

    虞慎仁將信將疑：“什么后招？”

    陶氏笑著吩咐心腹丫鬟道：“去，把那玩意兒提上來?！?/br>
    不多時，便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提著個鐵絲籠子進屋，那籠子上蓋了塊厚實的紅布，一時看不清里面究竟裝著什么，只能聽見陣陣毛骨悚然的吱吱聲，那聲音卻仿佛在撕扯人的頭皮，尖銳刺耳得很。

    虞慎仁愣了愣，回過神來后趕緊退了一大步，滿目嫌惡道：“平白無故的，拿老鼠過來做什么！”

    二夫人卻是笑得愈發(fā)開懷：“這可是碩鼠，據(jù)說它們能啃噬人的骨頭，還能傳病給人。”

    此言一出，虞慎仁頓時領(lǐng)會了話中之意，一時也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二嫂準備把這碩鼠，放入詔獄之中？”

    陶氏燦然一笑，反問道：“不然呢？”

    “好！這主意敢情好！哈哈……”

    虞晚這邊廂也聽說了父親一案的消息，她緊繃了許久的心弦終于松懈下來，卻也知道二房三房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一旦父親回了衛(wèi)國公府，他們恐怕連覺都睡不好，又怎會允許父親平安出獄？

    只怕二房三房要對父親下手。

    這幾日，父親雖身處詔獄，境況卻是兇險萬分。

    虞晚思來想去，還是打算派人盯緊二房三房主子們的動向，不料卻是無從下手。

    蘭芷帶著消息回了雪筱閣，向自家姑娘稟報道：“姑娘，丫鬟們?nèi)蓟貋砹?，沒找著姑娘想要的人?！?/br>
    虞晚柳眉微蹙：“一個能當眼線的下人都沒找到？”

    蘭芷滿臉凝重地搖了搖頭：“二房的燕榮院、三房的秋梧院都固若金湯，可見平日里兩位夫人便費了不少心思，咱們要想從外面入手，買通她們的人，實在難如登天?！?/br>
    虞晚問她：“衛(wèi)國公府的大管家呢？其他人呢？”

    “自從國公爺入獄，大管家便被收買了，如今子女都搬出了京城?！碧m芷心里十分愧疚，如此重要時刻，她竟連什么忙都幫不上，“至于其他人，多數(shù)也是這等情況，剩下的都是些油鹽不進的硬骨頭?！?/br>
    “罷了，無妨?！庇萃磔p輕嘆了一聲，坐回椅子上，“去把那兩位宮中嬤嬤請來?！?/br>
    “姑娘這是打算請?zhí)髱兔?？”蘭芷聽罷，猛地欣喜地拍了記腦門，“奴婢真笨，到現(xiàn)在才想到這一計！”

    “你快去吧。”虞晚輕輕笑了笑，催促著蘭芷道，“早去早回，切記路上小心，別被其他人瞧見了?！?/br>
    蘭芷連忙應下，隨即她一路小跑著去了兩位嬤嬤的院子，卻不料自己的行蹤被一名跟在身后的小丫鬟全然知曉。

    不多時，小丫鬟便將消息稟報回了燕榮院。

    第4章 【004】   第一眼初見

    蘭芷渾然不覺，她走到兩位嬤嬤住的二樓屋子前，先是平復了一番氣息，繼而才提起精神叩門。

    里頭很快響起一道聲音：“進來?！?/br>
    蘭芷推門而入，見整間屋子被收拾得窗明幾凈，她笑了笑道，“兩位嬤嬤金安，這幾日在衛(wèi)國公府住得可好？”

    “尚可?！蹦聥邒哒J出這是虞晚的貼身丫鬟，朝她客氣道，“你家主子有何事找老奴二人？”

    蘭芷福了福身子：“姑娘聽聞國公爺一案出現(xiàn)轉(zhuǎn)機，心里著實高興，特地派奴婢過來向太后娘娘道謝，望兩位嬤嬤回宮后代為轉(zhuǎn)告?！?/br>
    另一位方嬤嬤聽后笑道：“你家主子言重了，于太后娘娘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太后娘娘果真神通廣大，奴婢實在欽佩?！碧m芷笑道，她講完一番客套話，想起自家姑娘的囑托，便開始言辭懇切道，“只是……如今國公府內(nèi)不甚太平，二房三房素有爭奪爵位之意，眼下見國公爺境遇轉(zhuǎn)危為安，姑娘唯恐他們對國公爺出手，想請兩位嬤嬤過去商量一番對策?！?/br>
    穆嬤嬤與方嬤嬤對視一眼，問道：“虞二姑娘意欲何為？”

    蘭芷連忙說道：“兩位嬤嬤明鑒，姑娘想派人盯住二房三房，奈何她一介女兒家尋不到人手，于是便想請求太后幫忙。”

    “可這畢竟是衛(wèi)國公府內(nèi)的事兒，只怕太后娘娘一時也無能為力?！蹦聥邒甙櫫税櫭?。

    “詔獄那等森嚴之地，二房三房未必能得手，你家主子或許只是杞人憂天?！狈綃邒咴谝慌砸踩绱苏f道。

    這下可急壞了蘭芷，她“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奴婢求求兩位嬤嬤了，就當為姑娘傳個話……若是國公爺真出了事兒，姑娘她一定會傷心欲絕，余生都去庵堂做姑子了！”

    穆嬤嬤一聽這話，連忙想扶蘭芷起來：“你這小妮子，凈說些不吉利的！”

    蘭芷卻是執(zhí)拗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穆嬤嬤見狀不禁無奈。

    可說實在的，若真出了事兒，她們這做下人的未能及時稟報，到時也吃罪不起。

    因此穆嬤嬤思索片刻，又征得方嬤嬤點頭同意，便應允道：“行了，老奴二人這就派人去稟報，你且回去稟明虞二姑娘吧?！?/br>
    蘭芷立時臉上笑開了花，連連磕頭道謝道：“多謝嬤嬤了！蘭芷一定記得您二位的大恩大德！”

    穆嬤嬤笑著點了點蘭芷的腦門：“你快起來吧，仔細別跪壞了身子?！?/br>
    “那奴婢這就回去，告訴姑娘一聲。”說罷，蘭芷連忙笑著起身，出了兩位嬤嬤的屋子，直往樓下跑。

    可不料，她被人猛地從身后推了一把，登時整個人都摔了下去。

    這樓有些高，她摔得很重，鮮血很快染紅了平地。

    虞晚得知消息的時候，蘭芷已經(jīng)被人抬了回來。

    往日清秀水靈的丫鬟，此刻額頭破裂，雙腿更是布滿鮮血，樣子慘不忍睹。

    正在房內(nèi)養(yǎng)傷的云袖見了，立時便落下淚來，她和蘭芷素日住在同一間房內(nèi)，兩人最是要好，怎料蘭芷會遭遇如此飛來橫禍。

    府醫(yī)很快便趕來，先給蘭芷把脈，而后查探傷勢。

    虞晚看著蘭芷那腿上的傷痕，不禁倒吸一口氣，她忍不住問府醫(yī)道：“大夫，她的腿還能好么？”

    府醫(yī)連連搖頭嘆息：“姑娘節(jié)哀，這丫鬟的雙腿怕是要廢了?！?/br>
    此話一落，云袖便捂住了嘴，低聲抽泣起來。

    虞晚身形一晃，險些便要站不穩(wěn)。她不明白，蘭芷好端端的一個人，怎生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丫鬟們紛紛在旁邊驚呼：“姑娘！”

    就在此時，蘭芷微微睜開雙眼，她見到虞晚就站在床邊，一時虛弱地笑了笑：“姑娘……”

    虞晚立即坐了下來，想抱住蘭芷卻怕碰著她身上的傷，便輕輕握著蘭芷的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蘭芷都聽見了府醫(yī)方才說的話，她眼含淚花，微張了口說道：“有人……推我下樓……”

    虞晚一怔，立時問道：“推你的是誰？你可曾瞧見？”

    “不曾?！碧m芷躺在床上，費勁地喚了虞晚一聲，“姑娘，煩請您俯身?！?/br>
    虞晚會過意來，連忙俯身湊到蘭芷唇邊，聽她說話。

    “奴婢剛出了兩位嬤嬤的屋子，就被推下了樓。”蘭芷用勁全力，說完了接下來的一整段話，“姑娘小心，說不定您身邊就有jian細。兩位嬤嬤已經(jīng)答應去找太后了，奴婢話已帶到，只是日后恐怕無法服侍姑娘了，姑娘別丟下奴婢……”

    虞晚聽罷，終于忍不住落下淚珠，她重重咬了咬唇，方才開口說道：“我不會丟下你的，接下來你就好好養(yǎng)傷，姑娘會為你尋遍京城最有名的大夫，知道了么？”

    蘭芷輕輕點頭，隨后又昏迷了過去。

    虞晚良久后終于起身，卻是捏緊了衣袖下纖長的十指。

    蘭芷是自小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至今已相伴十年，情分非比尋常。

    好端端的人，又怎會無緣無故被推下樓？整個衛(wèi)國公府里，有那能耐出手之人屈指可數(shù)，不外乎便是二房三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