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蓬萊、地府、西方佛門都撤兵了。因?yàn)榕钊R仙山地處偏遠(yuǎn)，地府遠(yuǎn)在地下，而西方佛門更是遙在九天之上，就算是火魔攻進(jìn)來對他們也沒什么影響，青龍一族也撤進(jìn)了蓬萊。一時間竟只有凌云殿還在堅守，陪同堅守的還有麒麟族等方晏初的支持者。

    這個世界上誰都能往后退，唯有方晏初不能退，因?yàn)榫拖袷乔帻堃蛔逅f的，不管怎么說，他對這個世界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也就是這個時候，方晏初疲于應(yīng)對，一方面是要指揮前線戰(zhàn)事，另一方面又要承受來自地府、蓬萊和西方佛門的三重壓力，白天夜里都睡不好覺，一連十幾天不合眼的事兒也常有。陸敬橋也是這時候才來到方晏初身邊，他本是修生機(jī)道的，方晏初把他調(diào)在身邊就是讓他時時給自己來一點(diǎn)生機(jī)靈氣，好歹撐著身體別垮。

    陸敬橋來的第一天夜里，他跟著方晏初睡在主帳，他睡在外間。

    禽鳥走獸一族人雖然嫌棄孔渠入了魔，但是好歹也是自家的天生靈物，怎么都得給點(diǎn)臉面，于是雖然經(jīng)歷了一點(diǎn)周折，還是站在了方晏初這一邊。陸敬橋的到來也是象征著獸族徹底進(jìn)入方晏初的勢力范疇，于是方晏初對他也不錯。

    他正睡著覺，忽然聽見帳子外殺聲震天，那時候他還沒有經(jīng)歷過幾場戰(zhàn)爭，經(jīng)驗(yàn)少。聽見喊殺聲，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不是躲起來也不是拿起武器自衛(wèi)，而是赤手空拳地揭開了主帳的門簾。

    揭開門簾的瞬間，一道強(qiáng)烈的閃光從他面前一閃而過，緊跟著是一道烈焰燃起的身影擦過他的肩膀。他看呆了，竟然忘了躲避，直到方晏初的手搭上他的肩膀?qū)⑺_，他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原來自己剛剛居然直面了一只火魔。

    火魔不通語言，只知道掠奪和殺戮，見一招不成，又反身撲來。電光石火之間，方晏初從身后橫摸出一把短刀，死死地扛住了火魔伸來的手。

    陸敬橋透過方晏初為他構(gòu)建出來的小小空間，看見火魔猙獰扭曲的臉。那仿佛是一張人臉，又好像不是，五官移位，聲音中盡是沙啞的痛苦。他努力地從他沙啞的聲音中辨別一二，居然還真的從那聲音中聽出了一二：佛方

    是一個方字。

    陸敬橋大驚之下抬頭去看方晏初的臉，只見他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火魔道：火神，我知道你死得冤屈，但是你不該任由怨氣游蕩在血海之中，更不該助長這次天災(zāi)。

    方！方?。?！

    安息吧。方晏初單手架住火魔，另一只手虛空一握，那把天下知名的龍游劍便出現(xiàn)在他手上。龍游劍斬下，火魔連一句掙扎都來不及多說一句，立刻便消散在空中，火神，你被天道cao控才會燃燒自己，我會替你報仇，只是這冥火之災(zāi)，你可難辭其咎了。

    陸敬橋都看傻眼了，他知道火神萬年之前就死了，誰知道他的怨氣幽魂竟然還游蕩在血海之上。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火元素激活了他的怨氣，以至于最后生出的火魔也這么怨恨方晏初，一心只想殺他。他有些磕磕絆絆地道：圣圣人殿下。

    不必叫我圣人。方晏初反手擦了擦劍，玄天君未死，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替他收個徒弟，你只叫我?guī)熓寰托辛恕?/br>
    那年頭拜進(jìn)凌云殿還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兒，雖然不是直接拜進(jìn)圣人門下，但是玄天君是圣人的師兄這事兒誰不知道？況且玄天君的聲望實(shí)在是高，縱然已經(jīng)上萬年過去了，陸敬橋還是能從自家父母那里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這誰不樂意?。筷懢礃蚩念^便拜，沖著方晏初喊了一句：師叔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別別別，方晏初往旁邊一讓，受不得這禮，等玄天君回來，你自拜他去吧。嘶，小鹿，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陸敬橋自然愿意效勞，嗖地一下就站起來：師叔，有什么事吩咐？

    你拿你的生機(jī)之氣替我治一治。方晏初坐下來，解開衣扣，這才露出衣服之下皮rou上的傷來。說是皮rou上其實(shí)已經(jīng)不準(zhǔn)確了，這傷已經(jīng)深至內(nèi)臟，再不治恐怕就要爛穿了。

    看著這種傷，陸敬橋也有點(diǎn)慌了，他年紀(jì)還小，哪兒見過這種傷勢？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雙手一直捏著褲腳，眼圈都快紅了：師叔，你這這是

    是火毒。方晏初還是面不改色，只是呼吸之間多了些小心翼翼，你看見現(xiàn)在的狀況了，不管是火魔還是別的都是沖著我來的，我但凡露出一點(diǎn)征兆來都會被別人拿住把柄?，F(xiàn)如今孔渠不在我身邊，我徒弟說到這里，他突然噤聲，良久才笑了笑，現(xiàn)在我身邊也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了，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不等他說完，陸敬橋便大聲應(yīng)道，一邊應(yīng)著一邊將自己的雙手附在傷口之上，小心地替他驅(qū)散火毒。

    那時候他也小，每天能用來療傷的時間也少，驅(qū)散火毒整整用了九九八十一天。這八十一天里，他也由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妖，變成了一個熟知戰(zhàn)事的戰(zhàn)士。

    現(xiàn)如今又看見方晏初受傷了，讓他怎么不著急？

    是你傷了小師叔嗎？受死吧！陸敬橋?qū)诒f道。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方晏初尚在調(diào)息療傷中，又是只有一魄的狀態(tài)，哪兒知道就在他閉眼調(diào)息的一小會兒功夫里外頭已經(jīng)快打起來了。

    論實(shí)力陸敬橋稍遜一籌，但是他有自己的優(yōu)勢，那就是他長了個人形，修的又是生機(jī)道，天生就破魔，是以一時間一人一豹僵持不下。

    更何況這時候方晏初連醒都沒醒，他們誰都不想搞出什么聲音來打擾方晏初調(diào)息。最多的行為也就是兩人對視著圍著方晏初轉(zhuǎn)圈圈了。

    尤其是那只豹子，仗著自己爪子底下有個rou墊，走路輕得像是沒聲，在桌上桌下來回穿梭，好像放陸敬橋過去一下就要死了似的。陸敬橋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開玩笑，萬一這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黑豹子發(fā)了瘋把小師叔傷著了可怎么辦？

    一人一豹愣是僵持到方晏初睜開眼睛。

    方晏初留下的這一魄是三魂七魄中的第四魄，名為臭肺，主掌人的呼吸吐納。人間界有管人死了叫氣數(shù)已盡的，這是因?yàn)槿说囊簧泻粑拇螖?shù)是有定數(shù)的。臭肺主管的就是呼吸功能。

    說白了，現(xiàn)在方晏初也就是個會喘氣的尸體，先前能叫破商浮梁的身份是因?yàn)樯镭P(guān)，代表呼吸功能的臭肺與代表意識的伏矢有了共鳴，伏矢是命魂，七魄之主，自然認(rèn)得商浮梁。

    但是這會兒，方晏初誰也不認(rèn)得，他只是一個呼吸機(jī)器而已。會認(rèn)人的方晏初早就被智清帶著走了，正在冰天雪地里給智清和季千山指路呢。

    溫潤潔白的鑄魂石宛若螢火，漂浮在離地三尺左右的地方，遙遙指著遠(yuǎn)方。季千山單手背著智清，拖著一條傷腿往前走。

    季千山和智清兩人誰也沒能想到在取圣人血的過程中居然能遇上雪崩，等他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晚了，地震席卷了雪原，光季千山站立的地方就憑空下陷了十幾尺，遠(yuǎn)處高山上的順流而下席卷而來，一線巨浪從天邊鋪天蓋地地奔騰而來，在天地間降下一道雪白的巨幕。

    跑！季千山的第一反應(yīng)是抓起方晏初的鑄魂石反身就跑，手頭的什么東西都不要了，但求能跑出這一道范圍。

    但這時智清的反應(yīng)卻恰恰相反，他看著滔天的白雪巨浪突然笑了笑，整個人如同一根被楔進(jìn)地面的釘子一樣定在了原地。他反應(yīng)極快地反手抓住季千山的手，艷麗的眉眼在雪地中顯得有些妖異，智清手中的佛珠被迅速地?fù)芘藘上拢o接著蛇似的纏上季千山的手腕。

    那一瞬間季千山突然明悟，這個和尚，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殺掉自己的念頭。只要在方晏初看不見的地方，他總謀劃著要自己的命！

    但是這一次季千山不會再讓他得逞了。

    佛門圣物。季千山不退反進(jìn)，猛地湊近了智清，在他耳邊說下四個字，緊跟著也像個定海神針?biāo)频恼咀×恕２痪褪潜饶托膯?？季千山想，幾千個一千年我都忍過來了，我還怕這個？

    聽見這四個字的那一剎那，智清猛然抬頭，眼神如刀，割在季千山身上。心下是地震一般的震撼，這件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就連對他最信任的弟子他都沒有透漏過分毫。

    佛門圣物失竊了。

    而且是早就已經(jīng)丟了，現(xiàn)在呆在蘭若寺的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圣物，他遲遲不成真佛就是因?yàn)閬G失了圣物。

    是猜的？智清仔細(xì)打量著季千山的臉色，兔起鶻落之間理清了思路。不是猜的，季千山的表情格外篤定，他一定是真的知道這件事。

    想明白這一點(diǎn)，季千山就不能死了，這一次換了智清拉著季千山走。

    智清咬牙轉(zhuǎn)身，寬大的僧袍在半空中化成一片巨大的羽翼，結(jié)白的像一片漂亮的雪花。下一秒，這片雪花展開身形，乘著雪山崩塌滾滾而來的狂風(fēng)順流而下，硬生生地用脊背接住了崩騰而下的千噸萬噸冰雪。

    幾乎是一瞬間，智清噴出一口鮮血，鮮血只在地面上留了一瞬間就消失了。他不敢多做停留，因?yàn)檫@雪崩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因?yàn)槭ト搜蝗∽吆蟮叵聸]了支撐，呆得久了整個地面都會塌陷。智清抓起季千山就走，他使的是佛門秘法一葦渡江，走的是大巧若工輕盈靈動的路子，除非這個世界上除了方晏初之外還有第二個人會縮地成寸，不然一葦渡江就是最快的身法。

    但就是最快的身法也擋不住滾滾而下的冰雪，冰雪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斷下墜，雪地上幾乎沒有摩擦力，大批的雪花集結(jié)成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智清和季千山兩人全都埋在雪底。

    疼。

    仿佛有無數(shù)把刀在小腿上來回拉鋸，季千山緩緩從黑甜的夢境中掙扎出來，睜開沉重的眼皮，過了許久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從沉重的四肢中醒過神來。

    雪蓋得不厚，他掙動四肢，抖落一身的雪，第一反應(yīng)是在自己身邊四下摸索：師父師父

    好在他失去意識的時間不算長，雙手依然緊緊地抓著什么東西。季千山抬起手來，看見鑄魂石還好好地呆在自己手里不禁松了口氣，握著鑄魂石捧在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還好還好

    鑄魂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緩緩漂浮在空中，石身閃爍了兩下，緊跟著飄到了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在一團(tuán)凸起的雪上不再動了。

    狼狽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拖著傷腿爬到那個小雪堆旁邊，季千山看著身旁的雪堆，不用看他也知道，這里頭埋的準(zhǔn)是智清。他們跑得太晚，智清又自己一個人承受了雪崩帶來的大部分傷害，此刻受傷比季千山嚴(yán)重太多了。

    師父，他剛剛想殺我。季千山將手放在雪堆上，抬眼看著鑄魂石，你確定你還要救他嗎？

    鑄魂石閃爍兩下，離開小雪堆貼在季千山臉上，努力地從石頭中散發(fā)一絲熱量。石頭的熱氣不多，但是在這冰天雪地里能帶來的慰藉卻不止于那份熱量了。

    扣住自己的側(cè)臉，季千山摸著石頭帶來的一絲熱氣，徹底癱坐在原地。他有些疲憊，費(fèi)力地喘息著：師父，我知道的，我知道他還有用，現(xiàn)在不能死。可是他剛剛想殺我，也要受點(diǎn)懲罰是不是？

    石頭不能說話，任由他扣住撫摸著，默默地散出更多的熱量。

    我懂，我都懂。我就是有點(diǎn)累了，等我歇一歇再把他刨出來吧。我也可以歇一歇的對吧？季千山將鑄魂石收在手里，他的臉剛剛凍了不能捂得太熱，不然容易生凍瘡。他仗著鑄魂石沒有手腳，把自己從雪里泥里□□找了個干凈的地方躺著，一邊歇腳一邊說話，師父，你不知道，智清這個和尚真的很壞，他殺過我好多次了。

    我每次從血海里重鑄靈魂爬出去找你的時候，別的苦和累就不提了。我最怕的是行差了一步結(jié)果就謬之千里，尤其是這個和尚，好多次我都沒來得及見到你就被他看見了。只要你不在我身邊他看見我就想殺我，最開始我不懂得躲他，但是后來我就懂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直接變成了呢喃，這個和尚，真的很壞很壞的

    他本就是躺著，再加上剛逃了命累得不行，說著說著睡過去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他正迷糊著，突然一道涼意從他手心直冒天靈蓋，季千山一個激靈差點(diǎn)跳起來。

    低頭看自己手里的鑄魂石，鑄魂石已經(jīng)不再發(fā)熱了，改成散發(fā)出一股透骨的寒意。季千山的心也差點(diǎn)寒了，要不是鑄魂石及時把他叫醒，任由他睡過去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這可是雪地，又是鳥不拉屎萬年沒一個人來的地方，除非有哪個人類突然閑得沒事干要穿越無人區(qū)，不然他死在這里也沒人發(fā)現(xiàn)。

    匆忙抄起鑄魂石塞進(jìn)懷里，季千山一邊撲到智清身邊挖掘智清，一邊心有余悸地低聲叨叨：差一點(diǎn)時間線就又要重啟了，因?yàn)閮鏊乐貑⒁蔡珌G人了。

    把智清挖出來搭在肩上，他又將鑄魂石掏出來，放在自己面前，任由鑄魂石漂浮在半空中。季千山懇求道：師父，全靠你帶路了。

    鑄魂石會意飄了一圈，在正北方的地方閃了兩下石身，季千山跟著轉(zhuǎn)了方向，拖著神志不清的智清往正北方走去。

    他們所在的地方就已經(jīng)是非?？勘绷?，再往北恐怕就要走到天的盡頭去了。但是季千山毫不猶豫地跟著鑄魂石所指的方向一路向北，時而在石頭閃爍之時停下來校正方向，其余時候都是沉默著。

    鑄魂石終歸是方晏初的三魂六魄所在，是絕對不會指錯路的。不知道季千山跟著鑄魂石走了多久，因圣人血缺失而造成的地脈塌陷漸漸消失在腳下，崎嶇不平的道路終于恢復(fù)了平坦，只是眼前依舊是一片白茫茫。

    但不知道是不是季千山的錯覺，白茫茫的天際線上好像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黑點(diǎn)，在一片雪線之下像是一顆小小的炭粒。

    那炭粒漸漸地近了，一道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清脆得令人覺得吵鬧：智清師父！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嗚嗚嗚智清師父這是怎么了？小姑娘一身黃衣，麻花辮上編著一只秋冬難見的迎春花，嫩黃的衣衫配上嫩黃的花朵顯得整個人十分嬌嫩可愛。

    只是她的哭相實(shí)在不好恭維，聲音又大得厲害，周幾道的嗓子排第一她能排第二，煩得季千山直搖頭：又沒死，你不用急著哭墳。

    小姑娘連理都沒理他，專心致志地?fù)湓谥乔迳砩峡蓿簡鑶鑶鑶?，智清師父！你看看我??！我是黃鶯兒，智清師父?。?！

    不怪黃鶯兒哭得厲害，蘭若寺那些大客戶女性施主要是見了智清現(xiàn)在的樣子，哭得恐怕比她還要厲害，誰讓智清現(xiàn)在看起來太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