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村長家的飯就做好了。

    周霆鶴派出去幫忙的人沒人家敢要。村長回來時就又原樣帶回來了。

    他讓婆娘先盛給兩位老總吃，然后又同周霆鶴商量，“您帶來的老總們，您看留十個在我家吃，其他的就到二丫家去行不行？”

    周霆鶴看了一眼碗里白米飯上的兩片rou，道：“村長費(fèi)心了?！庇挚戳松蚯嗪桃谎郏骸拔覀?nèi)タ纯??！?/br>
    沈青禾此時也沒有什么進(jìn)食的欲望，她還想著那小女孩頭上的斑禿，聞言立刻起身跟上。

    二丫家原來就是兩人先前問路的那戶人家。村長領(lǐng)著他們進(jìn)去，沈青禾發(fā)現(xiàn)這戶院子很小，里面只有兩間土胚房。十幾個人同時涌進(jìn)去根本站不開。

    周霆鶴只好讓要吃飯的十個人等在外面。

    村長一進(jìn)去，就趕緊上前小聲囑咐廚房里出來的女人，“......都是城里來的老總，好好招待......”

    女人有些緊張的點(diǎn)著頭答應(yīng)。雖然也是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糧食，但她家的飯菜到底比不上村長家的豐盛。門外的人一人只分到了一碗菜粥。

    等吃完了飯，周霆鶴就吩咐他們回去換下一隊人進(jìn)村吃飯。

    過了一會兒，大門‘咯吱’響了一下，從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蒼白，長著一雙倒三角眼。突然看到院里的兩個陌生男女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女人趕緊過去解釋道：“是城里來的老總”，右手偷偷比了個拿槍的姿勢，“就是來吃飯的?！?/br>
    然后有些急切的推著人往屋里去，”快進(jìn)去吃飯，二丫正等著你呢。“

    男人再沒有朝他們看一眼，微微低著頭往屋里去。

    這時，屋里的門簾子掀開了，二丫笑著叫了一聲“舅舅”，就撲了過來。

    男人之前有些冷冽的臉上瞬間就掛上了一絲笑容，答應(yīng)一聲，將二丫抱起來，往屋里去。

    “等等?！敝荟Q突然出聲，站了起來。

    女人扯著男人進(jìn)屋的身子似乎顫了顫，半轉(zhuǎn)過身來，問道：“老總……有什么吩咐？”

    周霆鶴將桌上的菜粥端起來，緩緩走過去，說道：“把粥給孩子喝吧。”

    沈青禾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往前走時正好給了她一個側(cè)影，然后她就看到了他腰后側(cè)別著的一把□□，他的手已經(jīng)摸到了手柄上。

    沈青禾心里猛地一顫，一臉戒備的盯著眼前的狀況。

    周霆鶴走過去，將手里的粥遞給女人，然后用手摸了摸男人懷里的二丫的頭發(fā)。

    沈青禾就看見他緩緩收回了那只準(zhǔn)備拔槍的右手，然后一臉平靜的轉(zhuǎn)身走回來。

    女人明顯松了口氣，端著粥和男人一起進(jìn)屋了。

    看到門簾被放下來，沈青禾連忙問道：“那人有問題？”她不敢問的太大聲，又怕周霆鶴聽不清楚，問話的時候身子微微傾斜，湊到他耳邊去。

    “你還記得進(jìn)你店里的那個賊嗎？”

    “記得啊，怎么了？”

    周霆鶴音調(diào)平穩(wěn)，輕聲說道：“前幾天從醫(yī)院跑了，走之前殺了一個值夜班的護(hù)士?！?/br>
    “你是說剛才那個男人……”沈青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身子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眼前土胚房的門簾經(jīng)屋里煤油燈一照，上面影影綽綽映著三個晃動的人影，溫馨而和睦。

    作者有話要說：

    第28章 自由之論 ·

    沈青禾看他老神在在的點(diǎn)了一根煙，問道：“不用跑路嗎？”

    “跑什么？”

    沈青禾瞪大眼睛看著他——大哥，屋里可是個殺人犯。你就不怕人家半夜三更趁你睡著捅你一刀？

    周霆鶴看出她臉上的未言之意。篤定的道：“他不敢亂來！”

    話音剛落，女人就從屋里出來了，看沈青禾碗里的粥沒怎么動，就有些踟躕的問道：“飯菜不合您胃口？”

    這是個怎么看都十分純樸的女人，要擱在平時，沈青禾一定會不好意思，覺得辜負(fù)了別人的心意。畢竟為了他們這一頓，人家也算是傾盡全家口糧了。

    可現(xiàn)如今，沈青禾只覺得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和危險。恨不得立刻離開?？芍荟Q一點(diǎn)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等女人收了碗進(jìn)廚房去，她看著他將吸完的煙把兒踩在腳下，沒好氣的道：“吸煙有害健康，尤其是二手煙！”

    “怎么？這會兒知道怕了？以前可……”周霆鶴本想打趣她，話說到一半兒卻想起兩人之前的兩次事故碰面都屬于不可說，只好轉(zhuǎn)移話題，“第二隊人馬上就進(jìn)村了，我安排你到村長家去休息，等明天一早就回城。放心，我會留下幾個人盯著他的動靜的?！?/br>
    周霆鶴做這些其實(shí)都是以防萬一。

    只要知道大批的警察就駐扎在附近，這人再狂也不敢這會兒自尋死路。況且，他知道真正的內(nèi)情是自從得了他的吩咐，那些閑幫不顧人還在醫(yī)院，就天天跑去恐嚇，甚至還收買了那個被殺的護(hù)士時刻盯梢，這才把人給逼急了。

    沈青禾問：“你呢？”

    “我待會兒就回山上去?！敝荟Q答。

    “那我要跟著你！”

    “什么？”他錯愕的看向她。

    “我要跟著你！”沈青禾又重復(fù)了一遍。直覺告訴她跟著周霆鶴，遠(yuǎn)比到村長家去睡覺要安全的多。

    第二隊警察進(jìn)村了，周霆鶴就在劉寡婦家門外招了個小警察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沈青禾離得遠(yuǎn)聽不清，但看那小警察看了劉寡婦家大門一眼，點(diǎn)頭應(yīng)了。然后招手叫了五六個人往村外去。

    緊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周霆鶴走時跟村長交代，今晚的一應(yīng)花費(fèi)，他方才給的那些錢不夠的，改日等回城就會派人來補(bǔ)上。

    破天荒的時，一向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老總們突然有人性了。村長既惶恐又高興，點(diǎn)頭哈腰、千恩萬謝的送他們出村子。

    回到山下，周霆鶴就將沈青禾安置到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并囑咐道：“沒事不要出來?！比缓笥謳е松仙饺チ恕?/br>
    沈青禾和衣躺在床上，明明眼睛都困的有些睜不開了，但還是無意識的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此時此刻，她真是無比后悔，為什么要一時興起到此一游，不然的話，她現(xiàn)在肯定在柔軟的被窩里做著美夢，才不是露宿在旁邊有一堆尸骨的野外。

    剛才進(jìn)帳篷前她看見又有警察抬著什么東西下山來，并沒有裝車，而是存放在了山下。雖然周霆鶴不動聲色擋住了她的目光，但沈青禾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最要命的是一靜下來她就會忍不住想起。

    不知什么時候，帳篷簾子突然動了一下，沈青禾一下就被驚醒了，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抬腕看了下手表，已經(jīng)快凌晨兩點(diǎn)了。

    帳篷入口處周霆鶴帶著一身寒氣進(jìn)來，看到沈青禾一骨碌坐起來，問道：“我吵醒你了？”

    “沒有。”沈青禾搖搖頭，道：“只是很久沒有在外面睡過覺了，總覺得睡不實(shí)?！彼洗卧谕饷孢^夜，還是上一世大學(xué)剛畢業(yè)單位上組織團(tuán)建的時候。只是當(dāng)時的心里充滿了新奇，于今日的漫長等待截然不同。

    “坑挖完了？”沈青禾邊問邊下床，她想將帳篷里這張唯一的簡易木板床讓給周霆鶴，就被他一下就按住了。

    “別動，我一會兒就走了。”他道，“只是進(jìn)來告訴你一聲鎮(zhèn)寧村那人抓住了，這下你可以安心了？”說到后來眼睛里有了一絲戲謔。

    這么多警察，那人既然已經(jīng)被認(rèn)出，定是難逃法網(wǎng)，但他們挖著坑還能抽空去抓個人，這效率還挺高的嘛。

    沈青禾問：“怎么抓住的？你們直接重進(jìn)他家里了？”要是那樣的話女人小孩兒是不是被嚇壞了。

    “不是。他半夜準(zhǔn)備跑，被我們在村口逮住了?！?/br>
    沈青禾就想起他在劉寡婦家門外低聲吩咐手下的情形。

    “你早就預(yù)料到他要跑？”她不由驚嘆。

    周霆鶴不置可否。

    交代完了要說的，他就又轉(zhuǎn)身出了帳篷。

    沈青禾這次反而睡不著了。她坐著發(fā)了會兒呆，就跟著出了帳篷。

    外面好些警察似乎都已睡著了。他們直接以天為蓋地為席，蜷縮在地上，一個挨著一個。

    被安排值夜的人員舉著火把在空地上慢悠悠巡著夜。

    沈青禾看見周霆鶴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顆樹下。她想要走過去，邁出一步又止住。不知為什么，此時此刻她看著那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縷情緒，那感覺就像——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步入社會進(jìn)的第一個公司，帶她的第一個領(lǐng)導(dǎo)，當(dāng)年上位失敗被一腳踢出公司的那個晚上，他站在三十三層的辦公室落地窗前，就是這樣的背影帶著淡淡的……凄涼……

    是的，凄涼！

    沈青禾不由閉了閉眼睛，她不明白心里為什么會突然有了這樣的情緒，好像全世界的壞情緒都涌進(jìn)了心里。

    沈青禾輕輕吐出一口氣，想要趕走這種異樣情緒。睜開眼時周霆鶴恰巧轉(zhuǎn)身，他見了她。沈青禾重新邁動腳步，緩緩走近。

    “怎么出來了？”周霆鶴問。

    “睡不著?！鄙蚯嗪塘?xí)慣性的笑笑，又問：“你呢？坑不是挖完了嗎？”

    “跟你一樣。”

    “哦?！?/br>
    “沈青禾，”周霆鶴突然叫她的名字，“你生活的地方是怎么樣的？”

    就像被什么蟄了一下，從頭麻到手指梢。沈青禾只覺得腦子翁的一聲，臉上血色瞬間盡退。

    她看著他，腦子飛快的轉(zhuǎn)起來，想著措辭。

    周霆鶴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他繼續(xù)說道：“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很……自由……”他組織著措辭，“我經(jīng)常聽到父兄在書房里慷慨激昂，他們引以為傲為這個自由的國度添磚加瓦。可我總記得老師所說的自由，吾所為皆吾所想?！?/br>
    “吾所為皆吾所想……”沈青禾重復(fù)他的話，緩緩笑起來，“你大概被你的老師騙了?！?/br>
    “什么？”周霆鶴驚愕的看向她。

    沈青禾侃侃而談：“你老師所說的自由我理解為是一種絕對的自由。而事實(shí)上，絕對的自由是不存在的。這個世界任何的角落，自由都是有限制的和前提條件的。最基本的前提就是道德和法律?！?/br>
    她道：“所以你不開心就是在糾結(jié)自己感受到的世界和老師說的不一樣？”

    周霆鶴愣了愣，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也許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自由國度，或善或惡，就看你如何實(shí)現(xiàn)罷了。

    “快回去睡吧？天要亮了?！敝荟Q重新恢復(fù)了以往的淡然，好像之前那個多愁善感的人并不是他。

    沈青禾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往回走。慶幸似的長舒了一口氣。

    真的要嚇?biāo)懒?，他還以為周霆鶴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呢。那一瞬間她第一想法是抵死不認(rèn)，反應(yīng)過來這個世界的警察抓人好像不需要什么證據(jù)然后立刻就下意識的看表，若是時機(jī)正好，她就能立馬給他來個大變活人。

    還好他只是突發(fā)感想，純屬想找人聽他說說話罷了?？芍荟Q一個性子比冬日寒冰還冷的人突然想要向人傾訴，這似乎更讓人驚恐吧。

    沈青禾仔細(xì)分析他一反常態(tài)的原因——好像他剛才站著發(fā)呆的方向是山上吧?？缮缴系目硬皇且呀?jīng)挖完了嗎？還有什么值得他惦念的嗎？

    沈青禾回帳篷的腳步頓了頓，有了一個新的疑惑，那么多的尸骨，真的是殺人狂魔一人所為？

    哎呀，雞皮疙瘩起來了，不能再想了。沈青禾搖了搖腦袋，經(jīng)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趕出腦海，快步回了帳篷。

    天一大亮，周霆鶴立刻整肅隊伍回城。沈青禾打著，哈欠往他車上爬的時候，突然看見了二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