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黃文雪。她應該到上海有些時日了吧？她沒有去找過你嗎？”

    “沒有?！?/br>
    兩人一問一答，走進了客廳，沈青禾開了燈，脫了外套，然后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清茶。

    “你找我沒什么事吧？”沈青禾坐到他對面，慣例問了一句。

    周霆鶴搖搖頭，并沒有端起她倒的那杯茶，而是陷入了沉思。

    沈青禾百無聊賴的喝了口茶。本來她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換睡衣，可此時卻不好遵循舊例。她俯下身去用手揪著拖鞋上又軟又滑的人造毛，腦子里思索著今晚的事要不要跟周霆鶴先打個招呼。

    遇見黃文雪和易格言的事肯定是要說的，可是顧聞時的懷疑呢？要不要說。先前她只以為在南京做戲是權宜之計，只要回了上海就能一切照舊了，可是她忘了顧聞時。

    顧聞時當時也在南京，她可也是他們這段關系的見證者，要是被他看出了破綻，會不會有什么影響呢。他要是問起他們偽裝的原因呢，或者可以直接說兩人因為某些原由在一起沒幾天就已經(jīng)分手了，可這會不會顯得太兒戲，以至于沒人相信？

    這些沈青禾通通不確定，此時只好在心里糾結著，天人交戰(zhàn)。

    突然，她聽周霆鶴說道：“我最近才發(fā)現(xiàn)你似乎有些不一樣？”

    “什么？”沈青禾維持著俯身的姿勢抬頭看向他。

    “你賺了這么多錢，可有想過置產(chǎn)置地？”

    “?。俊?/br>
    “我查過你這個院子，是你剛到上海時租的，還有你在上海的所有銀行戶頭，里面連一千塊錢都沒有，可我記得你的沈記每個季度給榮織元的分紅都不下五萬……”

    沈青禾的怒氣來的猝不及防，她嚯的站起來，盯著他，難以置信的問道：“你查我？”

    生氣和害怕一起夾雜在胸腔里，沈青禾一方面是猝不及防，另一方面是信任和自信被突然打破的慌張，她只能在言語間尋找一個暫時發(fā)泄的突破口。

    “周霆鶴，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這一刻，她看向他的眼神情緒幾經(jīng)輾轉，從訝然、意外，再到深深的戒備，她外表虛張聲勢的質問著，大腦卻幾乎是本能的快速轉動起來，想著后路。

    “你賺了錢，不買房不置地，連唯一的住所都是臨時租的，我記得你曾到如意樓買過珠寶，連同我上次給你的那些，價值不菲，可你連在銀行開個保險箱都不曾……”周霆鶴閉了閉眼睛，呼出一口濁氣，再睜開時緩緩問道：“沈青禾，你所有的一切都不曾想過留在上海，你這樣不信任這個地方，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留在這里？”

    心有那么一瞬就開始慌了，沈青禾后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沙發(fā)，她退無可退。她不敢沉默的太久，因為這樣就像是默認了一樣，可是嘴唇潺動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句：“我沒有……”

    這句話有多么的蒼白，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

    周霆鶴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失望的神色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嘴角輕扯像是是冷笑。

    沈青禾看著他一聲不響的站了起來，然后往門口走去，突然就慌了。

    她去扯他的胳膊，可最后只扯住了一截袖口，“你干什么去？”

    她的聲音委屈又慌張，可周霆鶴聽到的卻全然都是戒備。

    “放心，你的事我并不關心?！彼聪蛩?，聲音里滿是嘲諷，“不過，交易照舊！”

    他從她手中將衣袖毫不留情的掙脫出來，走了兩部又停住，“沒有回身，只是略一偏頭，道：“啊，對了，之前說的下一批藥品免費，希望沈小姐說話算話，三日之后我來提貨?！?/br>
    聽著小院的大門咯吱一聲開了，又咯吱一聲關上，沈青禾眨了下眼睛，大顆大顆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半晌，她才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我有更好的去處，憑什么要留在這里……”

    周霆鶴推門而出，重新隱入黑暗里，卻久久站著沒挪動一步。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陷進這種不可控制的情緒里了，他靜靜站了半晌，聽見里面的人踢踢踏踏的走出來，關了身后的大門，然后重重一腳踹在門上，發(fā)出“哐”的一聲。

    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本能的浮現(xiàn)出那個人出氣般的神情，然后懊惱的將之拋到了腦后。驕傲如他，即使是隱隱猜到了什么，他依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大半夜的跑過來親自求證。

    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什么叫人心難測?？擅孛鼙蝗私衅颇且豢蹋蚯嗪棠且凰脖憩F(xiàn)出來的慌張和戒備他還是無法接受。

    慌張他能理解，可戒備……那樣決絕、爭鋒相對像是看階級敵人的目光，周霆鶴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也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她從未信任過他。

    第66章 店大欺客 ·

    永安百貨上新和沈記內衣店開張是前后腳的事。

    永安百貨上新當日，整個大廈的頂空都掛滿了彩帶，上書：開業(yè)大酬賓，一件八折，兩件六八折。

    目前市場上的泳衣分兩大類，一類是國產(chǎn)，一類是進口，國產(chǎn)相對便宜，但衣服的貼身性和衣料的質量幾乎完全沒辦法和洋貨相比，但洋貨雖好，可價格也漂亮。永安百貨的新產(chǎn)品恰好彌補了這兩個缺點，衣服質量和舒適度比起洋貨都有過之無不及，種類款式還多，再加上價格又極度親民，活動搞了整整一個星期，上海幾乎每個游泳愛好者人手一件。

    就連電影明星周曼華和顧蘭君看到雜志上的宣傳后，挑了好幾個款式，讓助理來買。顧聞時立刻抓住機會，安排報社記者拍攝了助理付款的側影，配上文字大肆宣傳。然后客流量幾天之內又增大了好幾倍。

    一時間，上海灘竟以擁有一件沈記泳衣為炫耀的資本之一。

    顧聞時一邊感嘆明星效應的魅力，直言這樣下去，永安百貨上?？偟甑哪甓饶繕巳蝿者@個月就要完成了。一邊又問沈青禾：“咱們這樣做會不會無恥了點？”

    毫無疑問，利用明星免費給自家打廣告是沈青禾的主意。但顧聞時作為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老jian巨猾的商人，這樣問會不會太純情了點。

    沈青禾不以為意，“這怎么會是無恥呢？他們的助理確實來買東西了吧？咱們又沒有胡說，而且這事見報對他們也沒有什么負面影響啊，頂多算是蹭點流量吧。不過你要是真的過意不去，不如請她們來代言？”

    顧聞時卻擺手道：“別鬧了，他們倆向來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顧蘭君跟我們本來就有合作關系?！?/br>
    兩人不合，這事沈青禾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心里吐槽，這些明星怎么跟誰都不和啊？轉念一想，又覺得是好事。眾所周知她們不和，要是這時候兩人合體拍廣告和海報豈不是自帶話題。

    沈青禾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有jian商的潛質了。

    正好趁著機會，她就將上回沒有送出去的企劃給顧聞時看，建議道：“我本來是打算投資電影的，這下好了，咱們電影和廣告一起上，然后重新出她們的海報，兩人都是美女，顧蘭君性感，周曼華青春，正好代表了當下女性最主流的兩種類型，我相信一定到時候效果一定會很不錯的?！?/br>
    顧聞時聽了她的建議，當即要了企劃書打算回去細看，但還是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一次性請兩位頂級明星，這花費肯定不小，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還得公司內部進行評估后期預收，要是評估下來價值不大，恐怕……”

    “當然，謹慎一點還是好的。不過這既然是我們的合作，如果要投資拍攝，我們沈記自然也會投錢進來，不會讓你們一力承擔的?！?/br>
    顧聞時點點頭，“錢的事好說?！?/br>
    另一邊，沈記內衣店自打開業(yè)，客戶就沒有斷過，沈青禾為了應付開張，又再次招了四個店員，培訓上崗。

    店內的商品除了絲襪和內衣，還有日常襪子、家居服以及一些洗護用品。裝修直接照搬了現(xiàn)代某些旗艦店的裝修模式，從店內燈光、試衣間再到產(chǎn)品陳列專柜，無一不顯示出品味。而且跟之前彩妝店不一樣的是，店內一眾產(chǎn)品并不是一味的只走高端路線，她還專門辟出了一部分作為平價區(qū)。

    平價區(qū)的商品也是種類齊全，但是價格上要親民的多，一件衣服從幾毛到幾塊各不相等，這樣的價格，一個稍有收入的女性都能負擔的起。雖然價錢相對便宜，但是對于質量的把控上，沈青禾還是非常嚴格。她選的都是現(xiàn)代賣的比較火的牌子，高端品牌拿到民國依舊當成高端品賣，低價品牌也一樣按照低價賣。

    做生意這事，雖然要賺錢，但不能昧著良心，這是沈青禾一貫的宗旨。

    這天，沈青禾在店內盤賬，新招的李如月就匆忙跑了上來，“老板，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

    “有位顧客和小棠姐起了爭執(zhí)。”

    沈青禾聽罷皺了下眉，跟著她下了樓。沈青禾的辦公室依舊在彩妝店這邊的二樓上，但是內衣店和彩妝店彼此是打通相連的，所以她到彩妝店這邊也沒有多費什么功夫。

    來到內衣店這邊，沈青禾剛好聽見小棠尖銳的聲音：“……沒錢你也敢進來……窮鬼……”

    對面的女人連哭帶喊，嚷嚷著店員欺負人，就要沖上去，然后被其他店員沖上來攔住了。她仍舊不依不饒，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來，這幅情景被剛走到門邊的幾個顧客看到，她們面面相覷半晌，然后猶豫著退了出去。

    沈青禾看到此處，終于出聲，“出了什么事？”

    小棠是老員工，之前一直在彩妝店工作，深知沈青禾對員工很是尊重且護短。此時一看到她立刻覺得有了靠山，紅著眼圈挪步過來道：“她不講道理，欺負人……”

    沈青禾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指著另一個店員道：“先把客人扶起來?！?/br>
    那個店員收到指令，立馬上前去扶，可女人正在氣頭上，一甩胳膊直接將那店員甩飛，要不是旁邊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下，那店員的腦袋就要磕到專柜的棱角上去。

    “哎呀，”跟著沈青禾一同進來的李如月一看這陣勢，趕緊再次上前去勸，“大姐，地上涼，您先趕緊起來，我們老板來了，您有什么意見咱們好好說?！?/br>
    這次她留了心，拽著女人的胳膊用了大力氣，任憑女人怎么掙扎都沒有甩開。女人掙扎了一會兒，聽見她這話，立刻不嚎了，一骨碌翻起來，眼睛骨碌碌朝四周瞅，“哪個是老板？”

    沈青禾站出來，道：“我就是，您有什么話可以直接跟我說?！?/br>
    女人一拍大腿，就要哭訴，沈青禾突然伸手道：“您等等?！?/br>
    她略偏頭，朝小棠招了招手，“你過來?！?/br>
    小棠不明所以的上前，就聽見沈青禾說道：“先給這位客人道歉！”

    “老板！”小棠震驚的看向沈青禾，其他店員則刷的一下全部低下了頭，店內僅存的幾位客人本來就是想看熱鬧的，此時便全部豎起了耳朵仔細觀戰(zhàn)。

    “為你的言辭不當跟這位客人道歉！”沈青禾又重復了一遍。

    “明明就是她……”小棠不服氣的反駁，話未完就被李如月推了一把。她不甘不愿的住了口，怔在原地就是不開口。

    女人一看這情形，高嗓門又開始了，“我就說店大欺客啊……”聲音未落，就看到沈青禾朝她走近了一步，然后鄭重其事地朝她鞠躬，“抱歉，我替我的員工跟您道歉。剛才言辭不當，給您造成了傷害，您可以提出任何合理的補償條件。請您相信，我們沈記絕對沒有歧視客人的意思?！?/br>
    沈青禾說完，又一次鞠躬，“對不起，請你原諒！”

    女人呆愣在原地，頓時話都說不利索了，“這……這……”

    她本來就是想要個說法的，可這突然收到的道歉又將她沖的不知所措，受寵若驚。

    沈青禾又道：“是這樣，您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移步到二樓我的辦公室，我們再詳細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br>
    “好……方便、方便?！?/br>
    女人跟著沈青禾和李如月上二樓。經(jīng)過彩妝店一樓的時候，沈裕貞已經(jīng)聞訊趕來，面色十分難看，“對不起，老板，接下來的事我一定妥善處理。”

    沈青禾什么也沒說，點點頭就上去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沈記內衣店開張的前一星期也是開業(yè)大酬賓，店里所有商品八折起購，要是買兩件就直接低至五折，這樣算下來，一件一塊錢的文胸和一條三毛錢的內褲，平時買一件的錢打折期間就能買一套，但是活動只做一周，昨天就已經(jīng)是最后一天了。

    這女人開業(yè)這幾天日日來，但都是只看不買，卻沒想到今天店里一開門她就又來了，這次開口就要買之前看中的那套，小棠告訴她活動已經(jīng)結束了，現(xiàn)在要買就要按照原價，一套一塊三。

    女人卻跟店員求情，讓通融通融，還是按照之前的折扣賣給她，一來二去雙方就爭執(zhí)了起來，發(fā)生了剛才的那一幕。

    女人敘述完，又道：“我女兒明天出嫁，要嫁到外省去，這輩子可能都不能見她一面了，我真是想了好久才狠下心想滿足她這個心愿，你們不知道，她本來是看中了你們店里的另一套，但那一套要二十多，實在太貴了，我們不吃不喝一年都買不起啊?！?/br>
    沈青禾轉頭看了一眼李月如，后者點點頭，表示事實真是如此。

    “大姐，是這樣啊，我們店里的活動確實昨天就已經(jīng)結束了，您今天來我們確實不能再按照之前的折扣賣給您了，您知道我們也得對今天的顧客負責不是，店里如果給您通融了，那其他的客人看見了會怎么想，會不會也覺得不公平？”

    “我知道了，”女人低下頭囁諾道：“是我太沖動了，不該大聲嚷嚷……”

    女人最終什么要求也沒有提，直接走了。

    沈青禾沉默半晌，問李如月，“你見過她女兒嗎？可記得她看中的是咱們店里的哪一套？”

    李如月點點頭，道：“記得，是咱們開張第一日就進來的客人，當時我看她翻看過吊牌上的價格?！?/br>
    “打聽下她們家的地址，按照那女孩兒的尺寸給包一套，一會兒送到她家里去吧。就說祝她新婚快樂?！?/br>
    “啊？”李如月疑惑的看向沈青禾，“可您不是說不能壞了店里的規(guī)矩嗎？”

    沈青禾看了她一眼，道：“她當著別的顧客的面要求給折扣，這我們當然不能同意，可是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我們的東西能得到別人真心的喜歡，這難道不是比賺錢更開心的一件事情？”

    李如月聽完一臉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謝謝老板指點，我這就去辦?！鞭D身就出了辦公室，腳步輕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