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是在與時間賽跑，他們已經(jīng)來到最后一段跑道，所有人都在積蓄力量，等待著最后一刻的爆發(fā)。

    世界似乎變成了灰色。

    趙正明白這樣看似平和的日子遲早會結(jié)束的，奇跡不會一直發(fā)生，又或者根本就沒有過奇跡。

    還不到兩個月，王桂芬的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再次住進了醫(yī)院，這一次不會好起來的可能了。

    第63章 孤星

    “回家去吧，沒幾天了。”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蕩，趙正忍住眼淚，顫聲道：“好?！?/br>
    沒有人不想活著，求生的欲望是一種本能，在醫(yī)院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還有希望的錯覺，其實在最后的時候能夠待在醫(yī)院至少能有一絲期盼。

    而回家，便是要直面死亡了。

    王桂芬清醒的時間并不多。直到最后的時刻到來，她才從混沌的思緒中清醒。

    趙正一直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害怕她醒來時自己卻沒有察覺，又或者說他害怕讓奶奶孤單的離去。

    “阿正?！蓖豕鸱业氖治⑽㈩潉?，“我們回家吧?！彼麄兌记宄?，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趙正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好，我們下午就回家好不好?！彼穆曇纛澏吨丝趟械闹e言在死亡的面前都顯得無力。

    “明月，我想見見明月……”老人突然喚起她的名字，趙正深吸一口氣，“奶奶，你想見她嗎，她很快就來的，我給她打電話?！壁w正哆嗦著手去撥明月的電話。

    沒有人接，還在上課，他立刻又打了班主任的電話，這一次接的很快。

    “老師！”

    “趙正？怎么了，是不是?！卑嘀魅沃浪那闆r，聽見趙正的聲音就知道不好了，心里也是一沉。

    “老師，您能幫我去找明月嗎，2班的明月，我，奶奶，老師求你幫我告訴她，奶奶想見她……”

    “好好好，你別著急，老師現(xiàn)在就去?！?/br>
    正上著課，班主任出去打電話，楊遠(yuǎn)和余思文對視一眼立刻跟了出去。

    “老師，是不是趙正！”

    “你們出來干嘛，回教室去！”

    “是不是奶奶她……”余思文已經(jīng)有些哽咽了，班主任知道這兩個人和趙正感情深厚，現(xiàn)在眼看著趙正這樣的情況，班主任也是心焦，趙正家里沒人了，他很清楚，楊遠(yuǎn)和余思文鐵定是坐不住的。

    “唉！算了算了！”班主任也顧不上他們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打了2班班主任的電話。

    “老林啊……”

    明月正上著課，心里卻沒來的生出一陣焦躁和不安，還不等她找出這不安的源頭，趙正的班主任就探進了腦袋，緊隨其后的是滿臉悲傷的楊遠(yuǎn)和余思文。

    明月的心瞬間轟鳴一片。

    “于老師，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找明月！”

    明月直接沖了出來，連筆都還沒來得及放下。

    “明月，奶奶她快不行了?！边€沒等班主任開口說明情況，余思文就先哭出聲。

    “阿正，奶奶的墓地已經(jīng)和人家說好了，就在我爹娘旁邊，你爸爸也在那，都說好了的。”

    趙正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絞爛他的心，他跪在奶奶旁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王桂芬其實早就知道了，所以就連后事都已經(jīng)安排妥帖，只是遺憾沒能來得及回家。直到最后一刻，她依舊在為趙正遮蔽風(fēng)雨。

    余思文的話迎來班級里同學(xué)好奇的討論，明月愣在原地，一時間大腦似乎無法翻譯出這句話的意思來，周圍嘈雜的聲音褪去，明月死死地抓住手中還未來得及放下來的筆，直到刺痛傳來，她才猛的清醒過來，直接沖向校門口，現(xiàn)在還是上課時間，校門關(guān)得死死的，明月爬在門欄上準(zhǔn)備翻過去，立刻就被保安大爺給攔下了“讓我出去，讓我出去，爺爺，你把門打開讓我出去，我要去醫(yī)院！”明月一邊哭一邊哀求守門的大爺。

    保安大爺被明月嚇了一跳，忙問道：“你是哪個班的，有假條嗎，姑娘你別哭，出去要有假條，不然出了事，我們沒法交代啊?！?/br>
    余思文根本跑不過明月，她到校門口只見明月蹲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大哭。余思文的眼淚也忍不住了，平日里明月總是最理智的那個人，如果是平時，說什么也會去和老師開張假條，可一聽說趙正的事，竟是不管不顧地就往外面沖。

    “明月，你起來，別著急，楊遠(yuǎn)已經(jīng)去開假條了，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br>
    明月被余思文抱住，嘴里反反復(fù)復(fù)地問著：“阿正怎么辦，阿正以后怎么辦，阿正以后要怎么辦啊……”

    余思文突然就明白了，他們之間的羈絆已無法用喜歡來概括。

    楊遠(yuǎn)終于氣喘吁吁的跑來，手里還拿著班主任的手機，他把手搭在余思文的肩上，上氣不接下氣：“你們班主任電話。”

    明月接過電話，剛說了一句喂，那頭就傳來老師的咆哮聲：“你怎么回事，上課時間不請假就往外跑，萬一出了事怎么辦，馬上就要高考了，你能不能對自己負(fù)責(zé)點！”

    老林還在憤怒地說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聽聲音似乎也是在往校門口趕過來。

    “老師！”明月大聲吼道，“我要請假，我有很要緊的事?！?/br>
    “再要緊的事不能和老師說一聲嗎，你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你知道老師有多擔(dān)心嗎！”老林終于跑到了校門口，他劈頭蓋臉對著明月一頓訓(xùn)斥。

    明月只是倔強地流著淚。

    老林忙從口袋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來給她擦眼淚，“先把眼淚擦擦，有什么事先和老師說，再給你爸爸mama打個電話，別急別急，把眼淚擦了先。”

    “我要去醫(yī)院，我最好的朋友，他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親人就要離開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

    明月越說越急，眼淚也流的越兇，老林臉上仍是余怒未消，卻從口袋掏出了假條，刷刷地寫了字。

    “你說的朋友是不是13班的趙正，這孩子的事我剛剛也聽說了，老師知道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這樣，你和爸爸mama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一聲，老師待會和你一起去醫(yī)院，別急別急，你看你這哭的，回頭趙正同學(xué)還得安慰你。

    明月忙使勁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用班主任的手機給mama打電話，mama聽到這個消息也忍不住嘆息，沒有攔著她只是叮囑她注意安全。

    到醫(yī)院時，王桂芬已經(jīng)是回光返照了，趙正早已泣不成聲，明月想把自己的眼淚擦干，卻怎么也擦不完。

    “是月月嗎？”王桂芬蠟黃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可即使這樣依舊無法阻擋面上一片死灰之氣。

    明月流著淚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奶奶，是我?！?/br>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親近的人將要離世。到這一刻她才清晰的感覺到，原來死亡是這樣哀傷的事。

    “奶奶，我們也在?！睏钸h(yuǎn)和余思文蹲在床的另一邊。

    “都在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奶奶走得也不孤單了?！?/br>
    幾人圍在病床前，王桂芬的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可她依舊緊緊抓著明月和趙正的手，想要努力地看清他們的面龐。

    “對不起，以后你要一個人了?！彼难劢锹湎乱坏螠I，。

    “奶奶我沒事的，我可以的?！?nbsp;趙正只能無力地重復(fù)著，懇求這個被命運折磨了一生的苦命人在最后一刻不必帶著對孫兒的愧疚與牽掛離開人世。

    “要好好活著，他們都是好孩子?！笔稚系牧鉂u漸松了下去，王桂芬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求你好好照顧他，奶奶在地下保佑你們?！彼聪蜈w正的眼睛已經(jīng)暗淡無光，“小正，小正?！?/br>
    “奶奶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你放心，你放心?！辈灰贋槲覔?dān)心了，不要再為我痛苦地強留在人間。

    “奶奶，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正，奶奶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他一個人的。”明月哭喊著，想讓奶奶聽見，楊遠(yuǎn)和余思文也一遍遍地向她保證著。

    趙正的班主任也哽咽著向趙正奶奶承諾。

    “我看見mama了……”老人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天真的笑意和深深的眷戀，哀慟是一只無形的手僅僅掐住趙正的脖子，令他無法呼吸，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像是一場雨。

    王桂芬蠕動著嘴，卻再也發(fā)不任何聲音，最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帶著對趙正的不舍和擔(dān)憂永遠(yuǎn)地離開了人世。

    護士進來做最后的搶救，確認(rèn)患者離世后離開了病房。

    趙正一直強崩著的神經(jīng)終于崩潰，他撲在奶奶的床前再也忍不?。骸澳棠虅e走，求求你別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明月抱住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余思文和楊遠(yuǎn)也走了過來，四個人抱在一起，眼淚一個比一個流的兇。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眼淚濕透了彼此的衣衫。他們都清楚的知道，從此以后趙正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可他們也想讓他知道，他永遠(yuǎn)不會孤獨。

    幾顆年輕而純真的心此刻緊緊靠在一起，跟在他們后面的班主任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悄悄別過臉去。

    第64章 我放棄取名字了

    奶奶去世以后，趙正第一次一個人回家。又或者說，從奶奶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家了。

    小巷是他生命的起點，他無數(shù)次離開或是回到這里，雖然孤獨，可是從未對黑暗感到恐懼。因為那時晚歸總有一盞燈照亮著終點，讓他得以知曉自己的歸處。

    可現(xiàn)在，趙正站在小巷的拐角前，始終不敢上前起面對那沒有盡頭的黑暗，老人倚門等待的身影仿佛就在昨日。他抬頭看向天空，沒有星星。

    曾經(jīng)數(shù)之不盡的星子早已隨著童年一同消逝，再沒有誰為他照亮回家的路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走到小巷的入口，小路的盡頭出現(xiàn)的一片溫柔的橘色燈光，一個人影依著門等待著。

    趙正愣住了，然后就是不要命的狂奔，就好像時光在倒流，他跑向的是親人還在的時刻。

    燈亮了，有人在等他。

    趙正就像此前無數(shù)次回家那樣，滿是期翼：“奶奶！”

    門口的黑影朝他這里看了過來。

    “阿正啊，你回來啦！”是齊東的聲音。

    趙正一瞬間落回現(xiàn)實。是了，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

    他忍住酸澀的眼睛，溫聲問道：“爺爺，你怎么會在這里?！?/br>
    齊東看向向的目光滿是慈愛和心疼，這令他想起了奶奶，心中痛楚的同時又忍不住劃過一絲暖流。

    “還沒吃飯吧孩子，走，跟爺爺回家吃飯去?！?/br>
    回家，多么美好的詞語，他以為是雪融化在了臉上，可原來那是他的眼淚。

    “爺爺，謝謝你?！?/br>
    “說的什么傻話，奶奶在家等著呢?！闭f著齊東就要從趙正手中拿過行李，“今天就住我們哪兒，聽見沒?！闭f著就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往前。

    “爺爺我自己拿就好，讓我來吧?！壁w正跟上去又從老人手中接過行李，心中的傷痕一點點被撫平。

    一碗熱粥下肚，寒意與孤獨一同被驅(qū)散，老人怕他吃不飽，又怕他不合口味，準(zhǔn)備了許多，小小的方桌被堆得滿滿的，連同趙正的心也被愛塞得滿滿的。

    “謝謝奶奶，真的夠吃了?！?/br>
    “行了，讓阿正慢慢吃，別噎著了?！饼R東替趙正解圍。

    徐云只好放棄繼續(xù)塞包子給趙正的想法，又把煎好的火腿腸朝他碗邊推去，“吃火腿腸，你們小孩子最喜歡吃火腿腸了，月月每次來都鬧著要吃，要是燉雞蛋的時候不放兩根火腿腸，你別想她吃一口。”提起明月，徐云臉上總是揮不去的笑容。

    只是說著說著，他們的目光就落在了趙正的身上。

    “孩子，吃完了就在這睡，奶奶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就住你小亮哥哥那屋里，這段時間你一定壞了，好好休息幾天?！?/br>
    “謝謝奶奶，我每天就要回學(xué)校了，得回去收拾收拾，沒事的，謝謝你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