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尹敘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

    那不過是源于她個人一個癖好罷了。

    據(jù)說，母親王氏出閣前便有只食新鮮無的習(xí)慣，飯菜倒是好說，別家官眷也少有一道菜翻來覆去的重?zé)?，但諸如能存放的糕點果子，她也堅持只吃當(dāng)天新出鍋的，隔了夜就只會扔掉。

    同樣，她也不吃腌制物，不吃陳米，不飲酒，不吃曬制處理過的果脯。

    不止如此，她自己不吃，也不許身邊的人吃。

    后來嫁給父親，被父親指出此舉有奢侈之嫌，新婚的小夫妻鬧了好一陣別扭，最后還是父親提了折中之法——她大可堅持己好，但也不該奢侈浪費，吃多少做多少，把握分寸即可。

    于是，這套規(guī)矩便在相府沿用了多年，至今如是。

    母親的原則是，東西就是要吃新鮮的，有利身體，放得越久越易生毒，那種經(jīng)過多道加工烹制，旨在延長存放期限的，可是碰都不能碰的！

    雖然不知云玨是從哪里打聽到這事，但當(dāng)她踩準(zhǔn)“新鮮”二字時，母親的歡心，她算是拿捏了。

    果不其然，王氏未行那套假客氣，當(dāng)即命人洗切些來，等果子呈上打眼一看，當(dāng)真?zhèn)€個兒新鮮飄著果香，竟比相府從外購入以及下面莊子送來的還要新鮮。

    王氏高興極了，熱情招待：“你們既是述清同窗，便不必過多客套，這蔬菜果子貴在一個新鮮，稍后我再給你們切些，你們年輕人，要多吃新鮮蔬果才好！”

    目光轉(zhuǎn)向云玨時，喜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瞧不出你小小年紀(jì)，竟這般會買東西?！?/br>
    云玨：“我哪兒會買東西呀，都是同夫人一樣睿智老練的長輩身上學(xué)的?！?/br>
    王氏眉開眼笑，又頻頻無奈搖頭。

    一旁幾人神情復(fù)雜，這真的不是剛?cè)腴T的新婦在與婆婆請安說話嗎？

    這份復(fù)雜感覺里，又以馮筠程度最深。

    他至今還記得云玨登門那日與母親多么談得來，以至于他明明表態(tài)過不會與云玨有什么，母親依舊念叨了好多日，往后為他尋新婦，合該找這樣一個活潑討喜又會來事兒的媳婦。

    馮筠聽完，只覺心中五味雜陳，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愛慕之言，越發(fā)說不出口。

    直至今日，他才越發(fā)明白到，她不是單單對他和母親如此，而是對誰都能如此，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日，尹敘曾當(dāng)著他的面坦白了對云玨的心思，就在馮筠以為自己已毫無勝算時，卻發(fā)現(xiàn)尹敘似乎并未對云玨坦白。

    云玨還是如往日一般追著他跑，他也仍舊和以前一樣擺高姿態(tài)。

    因此，馮筠很難不懷疑，尹敘會那樣說，純粹是單方面同他宣示自己對云玨的占有欲。

    他未必要給云玨什么答案和名分，但他也不允許云玨被別人覬覦。

    歸根溯源，不過是因為他享受被追捧的過程，享受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所渴望的待遇。

    看著云玨樂此不疲的討好親近，馮筠心中既難受又憤懣。

    她明明是那樣聰穎機(jī)靈的一個人，為何獨獨到了尹敘的事上便屢屢看不清？

    男人真正對一個女子有意時，是不會有任何猶豫。

    尹敘明顯是別有用心，她何至于如此??？

    可惱到極致，他還是暗暗平息，告訴自己，現(xiàn)在不是拆穿尹敘最好的時機(jī)。

    女子大多都易受情愛迷惑心智，云玨也不外如是，她正滿心撲向尹敘，別人說什么都不會聽。

    但只要尹敘有負(fù)心之意，她遲早會明白，屆時才是他表態(tài)的時候。

    而現(xiàn)在，他最重要的是建功立業(yè)，做出成績，在朝中，在圣人面前站穩(wěn)腳跟！

    當(dāng)馮筠暗暗自我激勵時，一旁以謝清蕓為首的三位娘子則是如坐針氈。

    她們何嘗不知登門攜禮是基本禮數(shù)？

    可今日登門實屬公務(wù)，辦公期間攜禮往來如串門赴宴，未免顯得怠慢正事，否則她們?nèi)绾螘屧偏k來撐起場面？

    她倒是盡善盡美，卻叫她們不得不承了這番尷尬人情，王氏多夸一句她臉上便更熱一度。

    最重要的是，她們一直以為云玨是個在長輩面前沖撞無理之人，否則怎會拳打?qū)O博士，甩刀朱尚書，連霍家都被她鬧得烏煙瘴氣??？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竟叫她在開局就穩(wěn)穩(wěn)占了上風(fēng)！

    就在眾人各懷心思時，趙程謹(jǐn)則是捧著茶盞安坐一旁，掐著時辰控制節(jié)奏。

    算著云玨的馬匹詞快說盡了，他放下茶展，優(yōu)雅起身作拜：“都是些薄禮，夫人不怪我們叨擾便好。承蒙夫人熱情款待，奈何圣人之命時限緊短，我等須得趕緊辦正事了。待事畢后，晚輩們定當(dāng)再次登門拜會。”

    這話果然提醒了王氏，她一拍府手：“瞧我，一說話就忘了正經(jīng)事，你們此次奉命監(jiān)外歷練，可耽誤不得。還好，東瀚院和東蘭院早已收拾出來，房間昨日便已灑掃干凈通風(fēng)引陽了，只是怕你們習(xí)慣不同，便未曾安排具體位置，既然人都到了，便由三郎領(lǐng)著去選一選吧?！?/br>
    咣嘰！

    落座的趙程謹(jǐn)腳下一滑，整個人砸進(jìn)座中，俊秀的臉上浮起一絲茫然：“?。俊?/br>
    茫然的何止他一人，除了云玨和尹敘，就沒有人反應(yīng)過來。

    云玨眼底藏笑，給了尹敘一個眼神。

    尹敘心領(lǐng)神會，于心底輕嘆，罷了，是答應(yīng)她的條件。

    他淡淡道：“時間緊迫，便還沒來得及與諸位知會。我仔細(xì)想了一下，此次歷練，集中商議的情形會比較多，幾位娘子又是作為文書官跟隨，加之記載內(nèi)容有考核意圖在內(nèi)，若在此期間，大家同進(jìn)同出，或可減省許多麻煩?！?/br>
    “譬如馮兄與羅兄兩位所住街坊距離太遠(yuǎn)，若有緊急事宜需要召集諸位，來去車馬都是麻煩，但若同住一屋檐下，隨時可以集中議事。”

    說到這里，尹敘重申了一下：“當(dāng)然，此事未同諸位商議，便不作勉強(qiáng)要求。且如謝府和阮府兩處本就便利的位置，倒也不必強(qiáng)行要求兩位娘子來相府小住。”

    尹敘話說的客氣，但誰不知道阮、謝二人是長安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門貴女，這樣貿(mào)然借住到相府，知道的是為奉命歷練方便行事，不知道的會直接猜測是否幾家有聯(lián)姻之一。

    事關(guān)清名，她們自然要慎重抉擇。

    話音剛落，云玨捏著下巴作思索狀，一臉“時間就是生命”的正經(jīng)樣兒：“我們倒是住得遠(yuǎn)了些，早晨總覺得走了好久才到，害大家等我，實在不好意思。等借住下來，我絕不會叫大家等我的！”

    你夠了！你遲到是因為住得遠(yuǎn)嗎??？

    謝清蕓和阮茗姝差點沒忍住把茶湯往這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小妖精臉上潑！

    誰不知道崇仁坊都快挨著皇宮了？四通八達(dá)！最為便利！圣人欽賜的！

    馬車過來都不用一盞茶！

    難怪她備這么多禮，出穿用度一應(yīng)俱全，她是順便把自己的行李也打包來了吧！

    ……

    其他人怎么品尹敘剛才那番話，趙程謹(jǐn)不在乎，就云玨這個死樣子，便是瞎子都能看出她一早知道！

    借住相府，這種損招到底是他們哪個想出來的?。坎?，他們到底是什么時候通上氣的？尹敘怎么會配合她呢？

    趙程謹(jǐn)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云玨一眼，那復(fù)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叛徒。

    謝清蕓只是氣悶，阮茗姝則是直接坐不住了。

    云玨的意圖已經(jīng)寫在了臉上，尹敘竟然沒有拒絕，且隱有接受之意。

    她不能讓這個滿口諂媚之言的妖女得逞！

    阮茗姝站了起來，對王氏屈膝一拜：“放在往常，是不該這般叨擾的，但情況特殊，也只能作特殊處理。借住相府看似同進(jìn)同出，但實則涇渭分明，絕無任何逾越。圣命在前，茗姝自是將正事放在第一位，只是要叨擾相爺和夫人一段時日了?！?/br>
    尹敘早就與母親作了方方面面分析，已然說通了，此刻王氏自是一副“我已備好，去留隨意”的寬容態(tài)度。

    她笑了笑：“自然是該公事為先的，三郎也是考慮到諸位娘子的不便之處，所以沒有選他在城外的別苑。不過，既留在相府，自不會叫諸位娘子因為公務(wù)招惹什么麻煩非議，這一點盡可放心?！?/br>
    謝清蕓咬了咬唇，起身亦拜：“此事決定突然，清蕓或要先行歸家請示父母，再作答復(fù)?！?/br>
    王氏欣然點頭：“應(yīng)當(dāng)?shù)??！?/br>
    云玨掃了一眼神情復(fù)雜的謝清蕓，嘴角輕輕一勾，心里差不多有了數(shù)。

    很快，鄭珠、羅開元和馮筠都表態(tài)了，皆是選擇借住，省時省力是真的，而多少人望穿秋水也跨不進(jìn)的相府大門如今能讓他們借住，當(dāng)中各種好處，也是真的。

    于是，正事開沒開始商議，眾人先被領(lǐng)到兩個院子選房間。

    走出正廳，云玨趁機(jī)落到尹敘身邊，飛快的沖他擠了一下眼睛，又邁著活潑的步子走到了前面。

    尹敘將她的表現(xiàn)悉數(shù)看在眼里，饒是嘆氣搖頭，眼底依舊墊著一抹笑意，近乎縱容。

    兩人之后，趙程謹(jǐn)面無表情跟出來，負(fù)在身后的手緊握成拳，才忍住了沒沖上去教訓(xùn)他的混賬表姐……

    第42章 云玨……不可能。

    借住相府一事,即便阮茗姝和鄭珠答應(yīng)了，回頭也難免要請示或說服父母，但對云玨來說,就是山高皇帝遠(yuǎn),誰也管不著她。

    東瀚院和東蘭院是相府兩處客院，臥房都是朝南的好方向，兩處院子中間隔了一條工匠引水的荷花池,內(nèi)里裝置也各有特色，王氏沒有直接安排,是考慮到按照他們各自的喜歡來選。

    馮筠和羅開元自是不會與幾個小娘子掙，大度的讓她們先選，同樣，阮茗姝與鄭姝還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得家中允許借住在此，便也謙讓著。

    云玨就簡單多了，她悄悄問尹敘：“哪個院子離你的院子更近？”

    尹敘這回沒縱著她,回了一個警告的眼神,云玨這才收斂,讓趙程謹(jǐn)去選。

    她要住下來,趙程謹(jǐn)肯定也會住，這小子一貫事多,又頗愛挑揀,讓他去讓他去！

    趙程謹(jǐn)是當(dāng)真不愿在浪費時間,也懶得跟一群人拉拉扯扯的謙讓,順手點了東蘭院，云玨順勢選了東瀚院。

    于是，男女選擇就這樣定了下來。

    礙于晨間耽誤了許久，尹敘只道其他安置瑣事可以晚些再辦,先將眾人帶回書房議事。

    期間，他無意看了云玨一眼，就見她用眼神丈量著迎面而來的書房和來路的距離，然后欣喜的得出結(jié)論，果然是東瀚院要更近一些呀！

    尹敘的唇角不覺輕勾，淺淺搖頭走進(jìn)書房。

    茶點已被王氏貼心的移至?xí)?，但除了云玨，似乎無人有這個閑情逸致去用。

    尹敘請諸人落座后，簡單的描述了此次要應(yīng)對的題目——南方水寇。

    其實，水寇自古以來便有之，而此次水寇之災(zāi)直逼朝廷，甚至讓圣人為之頭疼，還設(shè)為考題，其原因卻是有多方多面，其中之一便是我軍軍力不敵。

    提及軍力，又不得不從先帝平亂開國時說起。

    昔日，先帝不滿前朝昏君荒唐無度，亦是在多方支持下毅然起事，而這當(dāng)中，具體分為三股力量，其一是如今盤踞于河北道，主要抵御整個東北部外敵的秦氏一族，其二，是占據(jù)整個隴右道的趙氏及駐守隴山關(guān)隘的云氏，最后，則是以關(guān)內(nèi)道為首環(huán)繞都城且向南延伸的世家貴族與手握兵權(quán)的大小藩鎮(zhèn)。

    先帝登位后，人心歸一百廢待興，昔日混亂艱難的世道終于得以緩解，開始有了氣色。

    但漸漸地，朝中所設(shè)的諸多藩鎮(zhèn)便演化成了三種類別。

    其一，是以隴右道和河北道為首的守衛(wèi)型藩鎮(zhèn)，西南多塘，整個北方的西烏羅和東烏羅，以及整個東北方的異族，皆由這兩方藩鎮(zhèn)震懾守衛(wèi)。

    其中，占據(jù)整片隴右道且掐住大周半個外貿(mào)往來的，是云趙兩氏，而盤踞與河北道的另一大勢力，是范陽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