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玨就這樣被尹敘拎回了家。

    一進廳門，爹娘高坐，守株待兔，云玨不自覺的就吞咽了一下。

    尹敘比她從容，搭手一拜，說：“晚輩已將阿玨接回來，便不再多留，明日與府上恭候大駕?！?/br>
    云庭沉沉的笑了兩聲，老實說，這笑聲云玨聽得起雞皮疙瘩，老頭子自己可能還覺得自己挺親切：“辛苦三郎了?！?/br>
    裴氏也附和：“是啊，明日還要叨擾貴府，你們有的忙，先回去吧。”

    尹敘恭恭敬敬道別，把云玨一個人留在了這里。

    一個搞了事情就離家出走三天不敢面對現(xiàn)實的人被抓回來后，應該怎么辦？

    眼前站著的明明是自己的父母，云玨卻有前所未有的尷尬。

    她后悔了，她不該搞事情的。

    就在她心亂如麻的胡思亂想時，裴氏起身走了過來。

    完蛋！

    云玨腦子里一句一句過濾開場白，要說點什么好呢？

    沒想到，母親一走過來，對著她的后背就是一拍！

    啪的一聲悶響，沒蓄一點力氣，云玨直接咳了兩聲。

    “舍得回來了！”裴氏開口就噴，全無往日里的溫柔和小心翼翼：“你說說我們怎么能不在你的婚姻大事上多想一層，多攔一陣？你這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還說不見人就不見人，也沒看你對這婚事多上心吶，你知道三郎那孩子往這里跑了多少趟么？”

    家人之間有一種很奇妙的引力。

    大概是，面對一件事情，你預感會面對一場驚天動地的尷尬或悲情，遲遲不敢走出那一步，可真正面對時，前一刻所有的擔心憂慮都蕩然無存，那些僅存在腦子里的設想，都變得非?？尚Α?/br>
    云玨忽然意識到，所謂面對，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而且……

    “母親你下手好狠啊……太疼了。”少女低聲嘀咕，惹來裴氏更大的怒火：“你知道我們家的規(guī)矩吧？”

    云玨愣了一下。

    換在從前，她若露出這副樣子，他們定要開始哄了。

    雖然之后都是她見好就收，但父母的在意并不作假。

    而今，他們不哄了，云玨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家規(guī)啊，她知道的。

    愛哭的孩子多打一下。

    只是這么多年，只有哥哥體驗過這種家規(guī)。

    云玨立馬不嘀咕了，手折到后面摸了摸背，把事先準備好的理由擺出來，堅強的解釋：“我沒有亂跑，你們難道忘了我是為什么回來的？今年要是再不能結(jié)業(yè)，我就成全長安的笑柄了。到時候哪個婆家敢要我啊?！?/br>
    云庭笑了笑：“也罷，等明日拜訪尹府后，你便不用每日帶著弟弟meimei到處玩了，該上學上學，該做文章做文章。你既這么緊張學業(yè)，我們做父母的，理當督促起來，爭取讓你在成親之前，達到可以結(jié)業(yè)的水平?！?/br>
    什么??？！？！

    云玨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到人可以有多賤。

    從前被父母小心翼翼呵護的日子，她怎么會覺得是負擔呢？！

    如今父母要搞她了，她竟然懷念起以前來。

    以前他們哪舍得打她呀，更別提逼著她讀書了！

    完了，爹娘變了……

    不。

    云玨定定神，很快冷靜。

    她不信剩下這招也失效了。

    下一刻，她抱住母親的腰，一邊輕輕晃一邊哼唧唧，一個調(diào)調(diào)拐三個腕兒：“娘——不帶這樣的！”

    果不其然，裴氏繃著的臉僵了一下，別過去望向云庭。

    云庭皺起眉頭，顯然也像是遇到了難題。

    過往的對錯是一回事，這小兔崽子最會撒嬌又是另一回事。

    縱然萬般過往都在今日消解，也不代表疼了女兒多年的親爹親娘瞬間就能抵御女兒的撒嬌了。

    大意了。

    “嗚嗚嗚——我這幾日都在好努力的讀書……”才沒有。

    “你看我眼睛，都熬出黑眼圈了！不好看了都！”是思慮過重失眠的。

    “謝府的飯菜也就那樣，沒有母親做的醬rou，女兒根本就失去了進食的快樂。”胃口和菜肴無關(guān)，是心情所致。

    “娘——”云玨腦袋一歪，枕進母親的頸窩：“還是娘的身上更香?！?/br>
    裴氏好氣又好笑，憋了半天，又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小兔崽子！”

    這一下，明顯比剛才更輕。

    云玨覺得自己的心情忽然晴朗，萬里無云。

    ……

    人回來了，卻并沒有什么當面對質(zhì)三堂會審。

    云玨被裴氏帶回房間，選明日要穿的衣裳。

    沐浴出來的少女坐在床邊，她坐得深，兩只腳離了地，漫無目的的晃悠著。

    將衣裳拿出來時，裴氏心里不無感慨。

    身為母親，她很少很少像這樣，悠閑悠哉的為她選衣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去見另一個年輕小伙子。

    明明只是過府議親，卻已經(jīng)提前有了送嫁的感覺。

    “這件呢？這件好看嗎？”裴氏拎著一套粉白的裙子，云玨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定好了明日的穿戴，裴氏走到女兒面前，在床邊坐下。

    云玨動作頓住，偏頭看著母親。

    裴氏撩起云玨的長發(fā)，笑了笑：“想好了？選定是他了？如果要嫁給他，就離家里遠了，到時候想家，或許就不能想走就走了?！?/br>
    云玨默了默，忽然伸手抱住母親。

    “不會的?！?/br>
    裴氏環(huán)住她，笑了笑，眼眶微熱：“什么不會的，就你這還要做別家的新婦??？沒規(guī)矩?！?/br>
    云玨堅持道：“就是不會。不管我在哪里，爹、娘、哥哥jiejie、弟弟meimei，還有整個隴西，誰需要我，我再遠都會回來?！?/br>
    裴氏立馬道：“沒人需要你，現(xiàn)在只有尹家那個三郎君最需要你！”

    云玨打蛇隨棍上：“所以我就嫁他啦！”

    裴氏卻哼笑：“哪是那么容易的。三書六禮，繁文縟節(jié)，真到你們成親，那也是好久以后的事，你可別忘了，是你自己說的，至少要結(jié)業(yè)。這件事就夠你cao心的，誰叫你以前讀書不認真。”

    云玨在母親的懷里搖搖頭：“沒關(guān)系，我不急?！?/br>
    裴氏張了張口，原本下意識是要說——不急你還攛掇他。

    可想一想，她或許真的不僅僅是為了一門婚事。

    若他們之間不能敞開懷抱，彼此都對過去的事情釋然，換一種更親近自在的相處方式，那矛盾便不僅僅體現(xiàn)在這門婚事里。

    “那行，就再留你一個一兩年，料想他尹三郎也是等得起的?！?/br>
    懷中少女非但沒急，反倒噗嗤笑出聲來。

    裴氏好奇：“笑什么啊。”

    云玨環(huán)著母親的腰，輕輕的說：“我是不急呀，但他肯定很急。一想到他為了娶我，還得再繼續(xù)攻克周旋，我怎么就那么開心呢！”

    裴氏故意說：“那要是他也不急了呢？又或是，他瞧上了別人？”

    云玨爽快道：“那您就偷著樂吧！我不用嫁到長安，可以跟您和爹回家啦！”

    裴氏仿佛開啟了什么新思路，握拳錘了一下手掌，故意說：“好主意！我倒是要瞧瞧，這個尹三郎的心思有多堅決！咱們御敵防敵里，也曾用過美人計，有經(jīng)驗！”

    云玨非但沒被嚇到，還樂不可支的倒在床上打了個滾兒。

    “趕緊安排起來！我也想看看！”

    裴氏沒好氣的在她腿上輕輕拍了一下，終于認輸：“皮?！?/br>
    日頭晴好的一天，母女二人在房中說著閑話，笑聲連連傳來。

    云庭在院中練槍，聽到下人回的話，丟了兵器，撈起一邊的水壺猛灌一口，終是露了笑。

    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趙啟站在一旁，不知道站了多久。

    云庭剛熱身，招招手：“阿啟，過來，咱們喂個招。”

    趙啟沒有拒絕，拿了兵器走過來。

    兩人很快對打起來，但趙啟心不在焉，很快吃了幾記打。

    云庭點到即止，問：“你想什么呢？”

    趙啟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思，問：“將軍真的要再登相府，為阿玨議親？”

    云庭輕輕垂眼，笑了一下，“兩個孩子既然有心，遲早的事，先談著，也不是現(xiàn)在就辦?！?/br>
    趙啟的唇動了動，終究什么都沒說出口。

    “再來！”云庭呼聲又至，趙啟看著手中的兵器，唇角輕輕翹了一下，有些釋然，也有些認命，他思緒回攏，集中起來：“好！”

    ……

    云庭領(lǐng)著妻女再來相府這日，尹相未請旁人作陪，而是領(lǐng)著家人熱情招待。

    云玨一早就被裴氏拎起來梳洗打扮。

    說起來有些無奈，那日裴氏有了些感慨，便格外珍惜能給云玨梳妝打扮的日子，還有上癮的趨勢。

    明明昨日已經(jīng)定好了穿戴，她今早還是被押著換了五套才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