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兩位英雄，我可以帶你們?nèi)テ渌硕闫饋淼牡胤剑沁叴媪撕芏嗉Z食，還有錢財，連武器都有，還有女人……”

    兩個逃兵頓時眼睛一亮，揪起他的領(lǐng)子：“真的？”

    “嗯嗯，是元青離開前安排好的?！遍L勝狂點頭，“我?guī)銈內(nèi)?，你就放了我和jiejie，好不好？”

    逃兵大笑，臉上是掩不住的貪婪，腦中已在幻想大把金銀到手漂亮女人左擁右抱，立刻像小雞一樣拎起他，惡狠狠盯住他說：“給老子帶路，若有半句謊言就宰了你！”

    長勝點頭如小雞啄米：“不敢不敢?！彼壑樽右晦D(zhuǎn)，看到茯苓睜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立刻避開她的視線，繼續(xù)出主意，“英雄，jiejie就讓她留在這里，全身綁著諒她也逃不走，女人都心軟，帶她一起去恐怕會壞事?！?/br>
    這話聽著頗有道理，兩人都同意了。

    眼看他們一行人已邁開步子，茯苓急道：“小勝，別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怕死，你不用為了保護我勉強自己?！?/br>
    長勝腳步一滯，沒有回頭。

    逃兵看到后擔(dān)心這小子反悔，走回去踹茯苓一腳，威脅道：“死女人！閉嘴！”然后拎著長勝往外走，“小子，快點帶路?！?/br>
    長勝乖乖向前走，忽地又停下腳步，說道：“jiejie，我也怕死?！?/br>
    他帶著兩個逃兵向地洞走去，這兩人雖然受傷手腳不便，但個子高大肌rou扎實，別說兩個，哪怕只剩下一個他也不可能打贏。

    “小鬼，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長勝慌忙接口，伸手一指，“我們當(dāng)時把地道挖得偏了點，就是想避開戰(zhàn)場，元青帶兵去閩地的時候只帶走一部分物資，更多的都藏在地道里?！?/br>
    逃兵越聽越垂涎，步子也越來越快。

    長勝向前小跑，微微喘氣，落后于他們一點距離，突然他腳下一停，出聲提醒：“小心，這里有陷阱?！?/br>
    可惜說遲了一步，其中一個人逃兵已經(jīng)掉下去，“啊”一聲慘叫，腳踝被捕獸夾給卡主了，鮮血橫流。

    另一個謹慎些，本就跟同伴差一步距離，貪婪并沒有蒙蔽他的戒心，他一直觀察四周，聽到小鬼的提醒，他先看一下掉下去的同伴，再轉(zhuǎn)身審視長勝的表情，瞇起眼睛，“小鬼，故意的？”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長勝矢口否認，“我都提醒你們了，要不我跟你一起把他拉上來？”

    另一個逃兵冷冷看他，手已經(jīng)按在刀柄上，質(zhì)問道：“為什么不早點說？”

    “我太害怕，腦子里一片空白忘記了，走到這里才想起?！?/br>
    看到他畏畏縮縮的模樣，逃兵想著還有大筆糧食銀錢等他拿，又把刀插回去，決定暫時放他一馬。

    長勝怯怯地問，聲音很輕，說出來的話卻考驗良心：“要不要救他了？還是我?guī)阋粋€人去？”

    此言一出，陷阱里那人的□□聲也停了，慌著嚷道：“哥們，那么多東西你一個人也拿不完，有我在也能幫忙！”

    長勝無辜地眨巴著眼睛，等這人的答案。

    這個逃兵沉吟片刻，又瞥這小鬼一眼，簡單吐出一個字：“救?！?/br>
    長勝點頭道：“好，那我?guī)湍阋黄鸢阉蟻?？我們先去找根繩子？”

    逃兵點頭，從身上掏出一根：“我這里就有。”青寨的武器雖不夠精良，可給每個士兵配備的種類卻很齊全。

    長勝小心翼翼靠近，雙手剛接過繩子，突然從鞋尖冒出一截刀刃，狠狠一腳掃去。

    那人只注意他手上動作，猝不及防，小腿被刺傷。

    “小畜生該死！”那人一腳摔倒在地，看小鬼竟然還想逃，立刻一掄長刀飛過去，竟砍下一只手臂。

    長勝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半邊肩膀鮮血汩汩。

    “我就猜到你這小鬼不安好心。”那人一拐一拐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長刀，陰狠地瞪視過去，終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他一腳踩上小鬼傷口，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長空，長勝整個人都在地上抽搐。

    這人蹲下，在他腿上狠狠一刀，白森森的骨頭都露出來：“說！你嘴里說的財寶是不是真的？”

    長勝整個人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蜷縮成一團，冷汗浸濕了額發(fā)，濕噠噠貼在臉上，他咬破嘴唇，目光死寂，輕聲道：“假的，都是假的?！?/br>
    這人恨極，又連連在他身上刺兩刀。

    長勝雙眼已失了焦距，仿佛什么都沒在看，喃喃自語：“但有一句是真的……”

    這人聽不真切，低下頭將耳朵湊近，繼續(xù)問：“什么是……”

    話沒說完，只覺得脖子一涼，整個人直直摔倒在地，雙目睜大，脖子上插著一支袖箭，鮮血噴灑出來，濺得長勝滿臉都是血。

    長勝射出袖箭后，將僅剩的那只手放松下來，躺倒在地。

    他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無邊無際，清透仿佛隔著一層光，他身上一絲力氣也不剩，安靜地躺在地上，感受到身上的血一點一點流盡，卻無能為力。

    他靜靜地想，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看這片藍天。

    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么好看啊。

    小男孩低聲啜泣，淚水沖走血跡，臉上一塊紅一塊黑，狼狽至極。

    “好痛啊……”

    “我不想死……”

    “娘，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第87章 寸寸山河寸寸金

    另一邊,等三個人都走遠了，茯苓心急如焚，地洞里都是老弱婦孺,毫無反抗之力，若真將這兩個人帶進去，那只會是一場屠殺。

    她身子不能動，左看右看,突然目光停在自己的包裹上面,眼睛一亮。

    那里面有刀。

    茯苓滾動身體爬過去,好不容易靠近包裹，兩只手反綁在后，只能靠手指小心翼翼翻找小刀，費好半天功夫,總算割斷繩子。

    她連忙把腳上的繩子也割斷，然后拿起小刀追出去。

    她拼命向地道方向跑去,一圈都找過來卻沒看到人，停下來思索片刻,她轉(zhuǎn)頭向林子深處的陷阱方向跑去。

    遠遠的,就看到地上躺著兩個人，一大一小。

    地上都是血。

    茯苓目眥欲裂，大喊一聲：“小勝！”飛奔到他身邊。

    長勝已經(jīng)閉眼等死了，聽到聲音，猛地又睜開眼睛,忍不住露出一個笑：“jiejie。”聲音很輕,只有自己能聽到。

    茯苓看著他斷掉的手臂，還有滿身傷口，頓時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那只殘臂撿回來，慌亂無神地想要接回去：“小勝，別怕，別怕，jiejie會治好你的。”

    “jiejie，”長勝輕輕地說，“別哭。”

    茯苓眼淚鼻涕都流下來，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地按住這個傷口，又按住那個傷口，可惜手不夠用。

    她努力定了定神，決定帶他回去包扎一下，然后再去鳳陽城，最好的藥材都在城里，吊命的人參，充足的藥材，她得趕緊帶他過去才行。

    茯苓使勁將他弄到背上，一只手拿著斷臂，亦步亦趨往回走。

    長勝靠在她溫暖的背上：“jiejie，如果我死了，你以后能不能每年都來看看我？我怕黑，也怕一個人?！?/br>
    茯苓心如刀絞，忍住眼淚，堅定道：“小勝，別亂說話，我會治好你，你堅持住，不要睡著?！?/br>
    長勝輕笑一聲，乖巧回道：“好，我相信jiejie。”

    他眼皮子卻快支撐不住，一直往下掛，喃喃道：“jiejie，可是我好困啊……”

    茯苓吸吸鼻子，眼睛都是血絲，想開口說話卻發(fā)現(xiàn)到喉嚨的都是哭腔，她咬咬唇，穩(wěn)下聲音給他力量：“那我和小勝說說話，好不好？”

    “好。”長勝閉上眼，非常配合，輕聲講自己的故事，擔(dān)心再不說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也許是微光反照，他這時候說話竟一點也不覺得吃力。

    “我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jiejie，家里很窮很窮，吃一頓餓一頓。沒有水患的時候，阿爹阿娘就把jiejie賣掉了，賣掉的錢給大哥娶媳婦用?！?/br>
    “jiejie對我很好很好的，我舍不得，一直哭，可是沒有用，阿娘還是賣掉她了……我想快點長大，這樣就能去賺錢，把jiejie再買回來……”

    “后來鬧水災(zāi)了，家里沒吃的，阿娘每天出去拔草根，刮樹皮，有些人開始吃觀音土了……我很害怕，天天跟在阿娘身后，那天晚上，阿爹阿娘一直在屋子里沒說話，我抱著阿娘的胳膊睡著了，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放手，可醒來以后，爹，娘，和哥哥們都不見了……”

    “他們把我丟掉了。”

    “我變成孤零零一個人。”

    “jiejie，我好怕，我怕一個人，他們嫌我是累贅，我不是累贅，我不要做累贅……”

    茯苓緊緊咬住嘴唇，牙齒嵌進唇rou中，可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有眼淚不停往下掉，淚水潸然滿衣襟，她努力不發(fā)出抽泣聲，可無論如何努力，聲音仍帶著顫抖：“別怕，我永遠陪著小勝?！?/br>
    長勝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嗯?！?/br>
    此時，茯苓已帶他回到原先的地方，從包裹里掏出最簡單的金瘡藥和干凈的白布條，用最快的速度做完簡單處理，然后再背起他向鳳陽方向前進。

    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

    紛紛揚揚，漫天白色。

    冰涼的雪花撲打在面頰，融化成水，緩緩流淌而下，看上去仿佛眼淚。背上已經(jīng)很久沒有傳來聲音，茯苓覺得很冷，從來沒有的寒冷，心口都快凍住了。

    她害怕地，小心地問了一聲：“小勝？”

    “嗯，我在?！遍L勝的聲音更輕了，似乎笑了一下，“jiejie，對不起，我沒辦法娶你了。”

    茯苓腳步一滯：“我等你長大?！?/br>
    “等不到了……我沒有以后了……”長勝的聲音虛無縹緲，“jiejie，下輩子投胎的話，我想出生在一個大家都能吃飽飯，沒有父母丟棄孩子，到處都沒有戰(zhàn)爭的地方，你說，有沒有這樣的地方？”

    “……會有的，以后會有的?！?/br>
    “我也覺得，等元老大打贏了，江南就會變成這么好這么好的樣子了……”長勝微微笑著，閉上眼的時候，睫毛長長透出美好的弧形，“jiejie，我好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睖I水流進嘴里，茯苓嘗到苦苦的澀味。

    長勝沒有再說話，他呼吸停止，整個身體從她背上往下滑。

    “撲通”一聲，他掉到地上。

    茯苓無力地坐倒在地面，手腳并用爬過去，慢慢地湊到他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淚水嘀嗒嘀嗒往下掉，她先是輕輕地哭，然后忍不住，放聲大哭，仿佛要將內(nèi)心所有悲傷都傾瀉出來。

    這個孩子死的時候，嘴角仍掛著微笑。

    他相信美好，相信江南會變成沒有饑餓沒有戰(zhàn)亂的桃花源。

    他至死沒有怨恨她不聽勸跑出來，落得自己喪命于此的地步。

    他說喜歡她。

    茯苓哭得喘不上氣，可是她恨自己跑出來，恨自己醫(yī)術(shù)太差，沒有辦法救活他。他才十一歲，他還這么小，他本來可以擁有光明的未來。

    可現(xiàn)在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