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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55節(jié)

    平陽公主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刃斬斷他的話語。

    她神色冷漠:“朝廷大事,我不好插手?!?/br>
    蕭伯亦當(dāng)然明白,這只是一句借口,他艱難道:“阿妍是你親生女兒,你忍心嗎?”

    平陽公主笑了笑,目光中意味不明:“她姓蕭不姓李,她的祖父忍心,她的父親忍心,我有什么不忍心?”

    蕭伯亦雙手捏緊又松開,盯著地面說:“她是我女兒,唯一的女兒。輕容,你開條件吧,如何才愿進宮說情?”

    平陽公主:“你若不忍心可以自己進宮找皇上。”頓了頓,她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狀,“哦,是不敢?”

    蕭伯亦眼眶泛紅,抬眸看她。

    平陽公主的聲音很溫柔,可說出來的話與此相反,殘忍得刀刀見血:“二郎,你一直都是這樣,當(dāng)年與我的婚事,你不敢拒;你父親處置你那位紅顏知己時,你不敢求;如今阿妍要去和親,你也只敢來找我。這樣憋屈的一輩子,有意思嗎?”

    蕭家二郎蕭伯亦,一生如戲般荒誕起落,高開低走。

    他年輕時也是名滿京城的少年郎,國子監(jiān)祭酒曾對他評道,“眉目可入畫,才情驚風(fēng)雨”,也正是這樣的名聲,皇帝才會選他為駙馬,可惜結(jié)局不盡如人意。

    平陽公主拿起面前的茶盞,還是溫?zé)岬?,她輕抿一口,熱氣在眼前飄飄裊裊。

    熱茶入喉,所有的情緒也跟著一起藏入身體。

    她微微一笑:“二郎,你知道的,當(dāng)年我把阿妍生下來,已是仁至義盡。她是你們蕭家的孩子,不是我的,你父親想用她換取利益,我如何阻止?”

    蕭伯亦眼底有恨意:“是杜厲的要求?!?/br>
    平陽公主沉默半晌,她輕輕一嘆,目光出神地望在某處,和那個男人的事情,仿佛已是上輩子那么遠。

    分明已過這么久,歲月荒蕪年復(fù)一年,她走過來了,帶著平兒一起走過來,可記憶仍如此清晰,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留在心里。

    她自嘲一笑:“他啊……我知道?!?/br>
    蕭伯亦突然想到一點,脫口而出:“你若寫信給杜厲讓他換個人選,他會聽你的嗎?”

    平陽公主傷感之中聽聞此言,硬生生被逗笑了:“他沖著蕭家來的,你看不懂?”

    蕭伯亦猛然想起其中糾葛,杜厲對蕭家……自然是恨之入骨。他抬頭,無言地望著她。

    平陽公主起身逐客:“其實,只要你父親在早朝拒絕和親,父皇絕不會強人所難,你該求的人不是我。雨大了,路上不好走,小心?!?/br>
    蕭伯亦看著她背過身去,心頭愁緒萬千,不知怎的,嘴里冒出一句當(dāng)年和離時就想問的話:“輕容,你愛過我嗎?”

    平陽公主詫異道:“這重要嗎?”

    蕭伯亦望著她,不說話,似在等待一個答案。

    平陽公主也望著他,這個男人,一直生活在家族的蒙蔭之下,他被蕭家保護著,也被蕭家束縛著,如此矛盾。

    既然他問了,那她就告訴他。

    “當(dāng)年你娶我的理由是什么?那么,這就是我跟你和離的理由。父皇疑我,想讓心腹蕭家看住我,可惜,”平陽公主笑了下,“你沒看住,親手把和離的把柄遞到我手上?!?/br>
    蕭伯亦眼眶濕潤,低下頭,露出自嘲的笑。

    平陽公主遞給他一塊帕子,柔聲道:“你曾是我夫君,所以我給你個明白。”

    蕭伯亦盯住她,閉上眼,淚水終究收了回去:“……謝謝?!?/br>
    不知是謝這塊帕子,還是謝這個答案。

    平陽公主目送他失神落魄的背影,久久不語,阿妍是個好孩子,可惜了……忽地,她猛然想到一個麻煩,對身旁心腹吩咐:“圣旨下來之前,記得瞞住郡主。”

    “可是郡主在馮府……”又不在公主府。

    平陽公主捏捏眉心:“馮首輔應(yīng)該不會和平兒談?wù)摮?,其他源頭都要掐住,別讓她得到消息?!睂τ谶@個女兒,她真是半點法子都沒有,“也就瞞個兩三天,圣旨馬上會下來?!?/br>
    她重重一嘆,分明什么預(yù)兆都沒有,心中卻是隱隱不安。

    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的……不安。

    第137章 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話……

    窗外,暴雨傾盆。

    馮佑從宮中回到府里,一身老骨頭又酸又痛,他斜靠在塌上,正想喚個人進來敲背按摩,只覺門外的光線被人擋住,眼前一下子變暗了。

    馮首輔皺眉,哪個小輩敢闖他屋子?

    一道身影停在門檻前,象征性地“咚咚”敲兩下門板,隨即笑聲傳來:“祖父。”

    老jian巨猾的首輔大人頓時一聲長嘆,眼皮子不安地跳了跳,抬頭望去,果然是那個新進門的孫媳婦,永安郡主。

    杜平笑著端盤子進來,上面放著精致點心:“瑛之今日帶我出去玩,路過何芳齋,隊伍排得可長了,瑛之說您喜歡這里的糕點,我們便買回來孝敬您。”

    她小心翼翼放下盤子,斟茶倒水,又用手絹托起一塊點心遞到他眼前,笑若春花:“嘗一嘗?”

    馮首輔看她一眼,沒接,也沒動:“你在干什么?”

    他眼又不瞎,問的當(dāng)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干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問的是這小霸王心血來潮為的是什么。

    杜平臉上清白坦蕩,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討好你啊。”

    馮首輔一愣,然后大眼瞪小眼沉默對視。

    杜平將糕點放回盤子里,面不改色地解釋:“我嫁進馮家,而您是馮家頭一號人物,論私,您是我祖父,論公,您是內(nèi)閣首輔,我討好你不很正常嗎?”

    馮首輔還是盯著她。

    杜平也看著他,雖然對方面無表情,可她還是看明白了,笑道:“您在想,以前怎么不見我如此殷勤?”她擦擦手指,坦誠道,“以前我又不在馮家,您管不著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說完,故作無奈地兩手一攤。

    馮首輔嘆道:“急功近利?!?/br>
    杜平挑眉,不服道:“分明是孝心可嘉?!?/br>
    馮首輔沒和這么麻煩的小輩打過交道,突然覺得肩膀愈發(fā)酸痛,便自己伸手去敲,嘆氣一聲比一聲重。

    杜平見狀,立刻走到他身側(cè):“要不我?guī)湍??”她捋了捋袖子,“這我還挺熟練的?!?/br>
    馮首輔一個腦袋兩個大,整個身子都往后傾,瞪著眼避開:“住手?!?/br>
    杜平的手還在半空中,不甚在意地一笑,繼續(xù)勸說:“您試試唄,我母親還有我老師,就是您對頭孫閣老,他們都說我敲得好,說不定您被我敲過就不愿意讓別人敲了?!?/br>
    馮閣老真想一腳把她踢出去,硬生生忍下。

    看到屋內(nèi)兩人這番動靜,躲在屋檐下那人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竟還能看到運籌帷幄的祖父這般無奈的模樣。

    馮首輔當(dāng)然聽到了,氣道:“滾進來。”

    馮瑛之嘴角還掛著笑意,拜道:“見過祖父?!?/br>
    馮首輔實在生氣,感覺被兩個小輩逗著玩:“你就由著你媳婦鬧?”他這小孫子以前不這樣啊,難不成娶了媳婦性子也會變?

    馮瑛之偷偷一笑,見祖父眼睛瞪更圓,趕緊把失控的嘴角收回來:“她說初來乍到須得先和一家之主打好交道,日后家中行走也方便。”

    馮首輔慢慢將目光移到這位“好孫媳”身上,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以你的才智,分明可以討好得更不動聲色,潤物細無聲,呵,故意這么玩有趣么?”

    杜平誠實回道:“以祖父的眼力,不管我怎么隱晦您都能看出來,不如直來直往?!?/br>
    馮首輔語噎,袖子一甩,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杜平繼續(xù)看著他,眨眨眼:“今日朝中出事了?您看著有些憂心忡忡。”

    馮首輔自問沒有透露半點神色,也不知她從哪里看出來。他現(xiàn)在只想逐客:“下去下去,不用你們cao心?!?/br>
    杜平?jīng)]動,猜了猜:“和匈族的戰(zhàn)事惡化?國庫撐不住了?”

    馮首輔只想快點趕他們走,打發(fā)道:“放心,要和談了,天下太平好得很?!?/br>
    杜平連停頓都沒有,繼續(xù)問:“匈族提了什么條件?”

    馮首輔瞅著她,意味深長來了句:“反正你嫁進馮家了,不需要你去和親?!?/br>
    杜平目光立即一沉,嘴唇緊抿成線,她靜靜盯住眼前人:“誰去和親?”

    她的聲音很輕,亦很慢,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仿佛這個答案如同弱不禁風(fēng)的瓷器,精巧而脆弱,輕輕一碰就會碎。

    馮首輔也盯住她看,似乎也看出些什么,淡淡反問一句:“你覺得杜厲會提誰為人選?”

    杜平瞳孔驟縮,她用力盯住馮佑,仿佛要盯出一個洞來,可對方依舊神態(tài)平和。她呼吸加快,一個字都不說,轉(zhuǎn)身就向門外走去。

    馮首輔輕哼一聲:“沒規(guī)矩?!?/br>
    杜平止住腳步,閉了閉眼,回眸望去:“是阿妍?”

    她的眼眶已染紅。

    馮首輔似笑非笑:“你雖未見過生父,但對他了解倒不少?!?/br>
    馮瑛之蹙眉阻道:“祖父?!币阅妮叿诌@樣諷刺一個小輩,有些過了。

    他走到妻子身旁,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擔(dān)憂:“孫兒先告退?!闭f完,他輕輕一拽她的手,示意離開。

    杜平一動不動。

    馮瑛之望著她側(cè)顏,看到這副表情就知道,事情壞了。他心中暗嘆一聲,還能怎么辦呢?望蒼天望大地,沒辦法,也只有舍命陪君子。

    杜平站在原位,這樣的諷刺不足以讓她生氣,那一瞬間泄露的情緒也已收回去。她繼續(xù)問:“圣旨還未下?”

    馮首輔定定望著她,始終老神在在的態(tài)度出現(xiàn)一絲裂痕,他那顆千錘百煉的老心臟被拎到半空,隱隱不安:“你欲如何?”

    從這四個字中,杜平已知道答案,很好,還有余地。她又道:“蕭家同意了?”

    馮首輔沒說話,目光深深。

    杜平點點頭,仿佛他已經(jīng)回答,最后問一句:“我母親知道嗎?”

    每多一個問題,馮首輔心中不安就愈多一分。他終于忍不住開口:“永安,你已嫁入馮家,身為馮家婦,你行事需考慮立場?!?/br>
    杜平輕輕一笑:“謝祖父提醒,容我告退?!?/br>
    馮首輔看著他倆意欲離開,一顆心七上八下,這種捅破天也不怕的性子真愁死人。他最欣賞這種聰明又有決斷的人,偏偏也最討厭這種人。

    他沉聲阻止:“永安,你置邊關(guān)死戰(zhàn)的將士于何地?又置朝廷大事于何地?忤逆長輩不是你該做的事!凡事前需先掂量,你背得起不忠不孝的名頭嗎?”

    杜平腳步一頓,反問道:“祖父以為,若不和親我們就會輸?”她嘲諷勾起嘴角,“我倒不知道一個女人能起這么大的作用?”

    馮首輔厲聲:“以最小的損耗結(jié)束戰(zhàn)事,理所當(dāng)然?!?/br>
    杜平:“所謂和談這種事,本就該打贏了再去談,才能談到最好的條件?!?/br>
    馮首輔看她:“拿什么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