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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79節(jié)

    皇帝被她抱得一怔,天底下,也只有這膽大包天的小霸王敢這樣抱他。

    杜平很快松開,笑著揮揮手:“那我走啦,下回再進(jìn)宮來看您?!?/br>
    待屋里空無一人,皇帝獨(dú)自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明黃色的幔帳怔怔出神,許久,他才開口喚人:“進(jìn)來吧?!?/br>
    方總管一直候在門外,聞言,立刻垂首進(jìn)來,立在一旁。

    “朕造的因,如今,是朕嘗的果,哈哈,公平,也算公平?!被实鬯圃谧匝宰哉Z,也似在說給方總管聽,“朕最疼那孩子,從小抱在膝頭親自教養(yǎng),朕曾想,朕的女兒想要什么都可以,朕富有四海,她要什么就能給什么,可惜,等她大了才知道,朕也有給不了的……”

    方總管看到他腳蹬出來了,走過去,輕輕壓好被褥。

    皇帝忽地拉住他的手:“大伴,朕還活著,他們就容不下輕容,待朕走了,那孩子會怎么做?”他臉上透出苦澀來,自問自答,“那孩子絕不會坐以待斃?!闭f罷,故自閉上眼。

    方總管不忍道:“皇上,您該顧著自己,您還病著呢?!?/br>
    皇帝聲音悠悠轉(zhuǎn)轉(zhuǎn):“等到太子登基,湛明那孩子雖氣性小些,但骨子里還算厚道,屆時若無旁人在他們兄妹間挑撥,倒也能相處,可惜,沒了董氏也會有投機(jī)的臣子,權(quán)勢周圍從來都安分不下來……還有一條路可走,”他遲疑很久才繼續(xù)說,似乎經(jīng)過一番猶豫掙扎,“朕若廢了太子……”

    “咣當(dāng)”一聲,方總管從來都是穩(wěn)穩(wěn)拿在手里的拂塵掉在地上。

    跌落的聲音刺耳,這位總管大人顫顫巍巍彎腰去撿,手指都在抖。

    皇帝仿佛沒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半點(diǎn)停頓,繼續(xù)往下說:“還可以選個年幼失勢的皇子來繼位,這樣,就可讓輕容攝政,以能力來說,輕容本就優(yōu)于湛明,這對國家來說是不是也更好些?大伴,你說呢?”

    皇帝尖銳的目光隨之望來。

    方總管無處可逃,他將顫抖的手藏進(jìn)袖中:“皇上,即便是民間,也沒這么寵女兒的,何況帝王家,一舉一動皆影響天下?!?/br>
    皇帝定定望著他,很輕很輕地來了句:“是啊……”他閉上眼,感覺眼角有些濕,便深深吸一口氣,將情緒都咽回去,“讓鄧院正加藥量吧,朕得快點(diǎn)站起來?!?/br>
    “皇上!”方總管驚道,“這不妥……”

    “加量?!被实鄣恼Z氣不容置喙,“總不見得吃藥都能吃死,若如此,太醫(yī)院里的腦袋都可以不用留了?!?/br>
    方總管沉默片刻,低頭道:“是。”

    平陽公主離開皇宮后,徑直去了靈佛寺。

    在她眼里,打入冷宮能算什么呢?若是一個皇帝的妃子被打入冷宮,也許將無出頭之日??啥鲜翘拥钠拮?,即便刨除這一身份,更重要的是,她是李承業(yè)的母親。只要李承業(yè)不出事,董氏總有出頭一日。

    平陽公主輕輕一笑,這事不能再逼父皇,父皇已為她做了該做的一切。

    世間凡事,求人不如求己。

    她推開屋門,看見那人心無旁騖地盤坐于蒲團(tuán)上誦經(jīng),那張無暇側(cè)臉映著光,她便站在門旁不打擾,靜靜觀看靜靜聆聽。

    開門的動靜很輕,可還是逃不過彌英的耳朵,他眸光轉(zhuǎn)到她身上怔了怔,沒想她會這個時間來。他起身走過來:“出事了?”

    平陽公主:“馬上就走,就過來傳句話。”

    彌英止住腳步,一愣,什么話重要到勞她親自來傳?

    “派人盯緊太子行蹤,他若會出宮,我這邊會盡快告知你?!逼疥柟髂抗馍钌睿案富实纳眢w已好轉(zhuǎn),形勢有變?!?/br>
    彌英瞳孔驟縮,袖中的手指在空無一物中抓了抓。他沉默片刻,只道:“你自己小心?!?/br>
    平陽公主笑了笑。

    彌英:“我的處置已經(jīng)下來了?”

    “沒有處置。”平陽公主笑道,“你什么都沒做錯,哪來的處置?!?/br>
    “太子妃呢?”

    平陽公主:“至少短時間內(nèi),她掀不起風(fēng)浪了。”

    彌英笑了笑,只是看著她,卻沒說話。屋子里很靜,只有彼此呼吸的聲音,還有她身上傳來淡淡香味,熟悉得讓人沉迷。

    平陽公主輕聲:“我先走了?!?/br>
    彌英緩緩點(diǎn)頭:“路上小心?!笨吹剿D(zhuǎn)身,不知怎的下意識拉住她手,迎上那道澄明目光,他叮囑,“若出事了,可把罪名往我身上推?!?/br>
    平陽公主深深看他一眼,勾唇:“不用?!彼媚抗饷枥L他的眉眼,一點(diǎn)一點(diǎn)抽回手,“日子還長著,好好做你的首座?!?/br>
    將太子妃褫奪封號打入冷宮的旨意下來時,皇帝已從病床上起來,宮中的情況盡在掌握之中,這番處置掀不起一絲波瀾。對外給出的答案是,太子妃聽信小人讒言,誤會平陽公主與彌英首座的關(guān)系,壞了皇家名譽(yù),故懲戒以儆效尤。

    這日,天氣雖暖,風(fēng)卻刮得有些大。

    董氏收拾東西遷到御園西面的乾西,她摘掉金衩環(huán)佩,一身素衣,連貼身宮女都不能帶走半個。

    太子與她感情本就不深,談不上傷心也沒有安慰,只略微感嘆了句:“唉,自作孽不可活,在這里也好,清靜些。畢竟夫妻一場,若真缺什么就捎人帶話來。”說罷,就匆匆離去。

    董氏望著他的背影,苦笑一聲,當(dāng)初壓制平陽的決定是他同意的,如今出事了,竟還能聽到他一句風(fēng)涼話,哈,這夫妻二字真是諷刺至極。她此刻不由想到,那時若放任永安和承業(yè)在一起,今日的境況是否會有不同?

    不至于到后悔的地步,董氏垂眸坐下,只是她心里堵得慌。

    “母親,你別難過?!崩畛袠I(yè)蹲下握住她的手,“先把心放寬,一切都會好起來?!?/br>
    董氏欣慰地望著兒子,“我不擔(dān)心,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br>
    李承業(yè)發(fā)誓:“我一定會想辦法?!?/br>
    “不急,千萬不要急,我們母子慢慢來?!倍铣龊跻饬系面?zhèn)定,她用力盯住兒子看,語重心長,“承業(yè),事到如今,你該明白權(quán)勢的好處了。”

    李承業(yè)目光閃爍,沉默不答。

    “沒有權(quán)勢,我們只能任人魚rou?!倍项D了頓,“等到你手握權(quán)柄那一日,便是我們揚(yáng)眉吐氣的日子。那個時候,無論你想要誰,想要做什么,都無人能阻止?!?/br>
    李承業(yè)垂眸,他望著兩人交疊的手背,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董氏卻按住他。

    李承業(yè)停下動作,抬眸望去。

    董氏就怕兒子推卻,一個小動作就讓她心中惴惴:“爭權(quán)就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br>
    李承業(yè)苦笑:“母親,你別亂改前人之語,是學(xué)如逆水行舟……”

    “一樣的,都是一樣的道理?!倍洗驍嗨?,她手心都是汗,兒子已是唯一剩下的籌碼,“承業(yè),我們無路可退。若我們敗了,你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們會放過你?除了贏下去,我們別無選擇?!?/br>
    李承業(yè)與她對視片刻,輕聲道:“母親,你不用怕。我會保護(hù)你,也會保護(hù)我的妻兒?!彼抗庀袷强粗?,又像是看著別處,不知想到什么竟還笑了笑,“你說的,我都明白?!?/br>
    類似如此的話,很多年以前,他就聽另一個人說過。

    那個時候,平兒還還梳著雙髻綁著紅結(jié),她斜躺貴妃榻,兩只小腳翹啊翹,瞇著眼睛對他說:“承業(yè)哥哥,雖說你不喜爭不喜搶,不過天若予之,不取反受其咎。你得記住你是嫡長子,有些東西天經(jīng)地義。你若敗了,唉,怕是將來我就得跟著吃苦頭?!?/br>
    那時他聽了忍俊不禁,一個身高只到他胸口高的女娃兒說這些,還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半點(diǎn)害臊都沒有……說實(shí)話,有點(diǎn)逗趣。

    “別笑,你別笑啊?!彼牡剿赃叄硇尾桓?,氣勢卻可凌天。估計(jì)只要棍子夠長,她就能把天都捅破了,“不過放心,你已經(jīng)得到了最厲害的幫手。有我在,沒人能欺負(fù)得了你,你躺著都能是最后的贏家。”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曾經(jīng)聲稱“最厲害的幫手”也會變成對手。

    李承業(yè)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有平陽姑姑在,母親怕是很難離開冷宮。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不過在父親眼里,恐怕覺得跟平陽姑姑的事已經(jīng)翻篇了,女人間的爭執(zhí)微不足道。父親近日煩心的是端王即將回京。

    之前,皇祖父派王利去西北是想敲打懲戒。不料,端王竟主動請纓一同前往。

    一下子把局勢搞得撲朔迷離。

    當(dāng)時父親就在屋子拍案罵道:“定是有人在旁挑唆?!?/br>
    如今,端王回京,不知有否參加與匈族的和談,若這次停戰(zhàn)有他促成之功……最差的結(jié)果,便是這一趟西北之行令他增加籌碼穩(wěn)固地位,這足以令父親心生忌憚。

    內(nèi)閣中,皇帝和諸位大臣也在討論此事。

    皇帝先是翻了他病時的那些奏折,隨手挑幾本,瀏覽一番就看了看最后的批閱,嘴角勾起笑:“看來,太子這段日子沒幫上什么忙?”

    這語氣聽起來輕飄飄的,但皇帝這話什么意思,眾人心知肚明。

    這時候大伙兒都算是同謀,孫閣老瞥了馮首輔一眼,可惜那老頭兒面不改色不為所動。

    孫閣老只得自己開口:“太子殿下頗為勤奮?!?/br>
    皇帝似笑非笑:“朕看這些事兒內(nèi)閣就能決定,無需太子費(fèi)神,他再勤奮又有何用?”此言一出,幾乎是明著指責(zé)他們欺負(fù)太子青澀沒手腕。

    大家一致看向馮首輔。

    皇帝的目光也轉(zhuǎn)向馮首輔。

    這下子,馮首輔總算站出來,依舊老神在在的模樣:“陛下此言差矣,太子剛開始處理政務(wù),老臣們不敢奢求他與陛下實(shí)力相當(dāng),可至少太子殿下有這態(tài)度就足夠讓人欣慰,勤奮當(dāng)然有用,咱們多教些,他也多學(xué)些,一時間看不出進(jìn)步,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br>
    寥寥幾句,捧著皇帝的意思有,暗諷的意思也有,太極拳打得爐火純青。

    皇帝哼一聲,改說起端王之事:“朕算著日子,端王和王利今明兩日就該抵達(dá)京城,馮佑,你看著點(diǎn)兒?!?/br>
    皇帝雖然沒再追究拿捏太子之事,但連名帶姓得稱呼馮閣老,多少帶著氣兒。

    馮首輔低頭:“是?!?/br>
    從始至終,馮佑都維持淡然神色,結(jié)果這位在皇帝質(zhì)問下都不咸不淡的首輔大人,在他回到府中,甫一聽說永安郡主拐著小六子出北門跑馬游玩時,頓時變了臉色。

    老管家數(shù)年沒見老爺這態(tài)度,嚇得后退兩步。

    馮閣老臉色發(fā)白,指著手喊道:“立即派人把他們帶回來!馬上!現(xiàn)在!”

    第157章 到底流著杜厲的血脈?!?/br>
    杜平覺得迎風(fēng)策馬乃人生一大快事。

    她一大早就和瑛之偕伴出門,想著今日跑遠(yuǎn)些,最好在外面過個夜再回府,無拘無束。

    出北門并非是預(yù)先計(jì)劃,說句老實(shí)話,她最想出的是南門,這樣就能打著游玩的名義一路往江南行進(jìn),可惜母親看得緊。既如此,她便退而求其次,扔骰子閉著眼睛選方向。

    她睜眼一看,很好,上天注定往北走。

    這廝撒丫子一跑就跑出了京城地界。

    馮瑛之在后追趕,看著日頭已開始西落,周圍都是林子和山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無奈地往前看一眼,那家伙正跑得歡,唉,看來是逃不過風(fēng)餐露宿的命運(yùn)。

    “行了,高興點(diǎn)。”杜平回過頭來,指了指離他們最近的小山峰,“我們上去瞅瞅,站高點(diǎn)看得遠(yuǎn),附近也許有村莊呢?!?/br>
    馮瑛之拿她沒辦法:“借你吉言?!?/br>
    馮小公子生來金尊玉貴,沒想過竟有一天無處可住。他小時候身子不好,被長輩捧在手心沒機(jī)會體驗(yàn)粗獷生活,等到長大了,即便與友人相約出行,路上自有仆人打點(diǎn)妥當(dāng)。今日出門之際,永安答應(yīng)得好好的,說是日落前歸家,是以他并未帶露宿被褥。

    兩人騎馬跑上小山坡,站在最高處眺望遠(yuǎn)方,目之所及,并無人煙村落。

    馮瑛之嘆一口氣,失策,看來今夜得以天為蓋地為廬了。

    杜平拍拍他肩膀:“快看,不是這里,看前面,在如此美景之下憂聲嘆氣,多煞風(fēng)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