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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06節(jié)

    鄉(xiāng)親們額手稱慶,感動不已。

    杜平回頭:“至于朱老爺,咱們也不是劊子手,凡事講究個公平,你家里也能分到地,”她諷刺道,“就看你會不會種了?!?/br>
    大家哄堂大笑,短短幾句話扭轉氣氛,他們也沒之前那要殺要剮的氣氛了。

    等眾人氣勢洶洶來到何老爺家中,事情已傳過來。何老爺沒像朱老爺那樣舉家躲進地窖里,而是宅門大開,早早準備好地契和身契,雙手奉還,并主動燒掉所有賣身契。

    事情結束得比預料中簡單。

    大家各自拿著一小袋糧食回家,個個腳步輕快,覺得如今有希望活下去,三百多人很快就散開,只有幾十人依舊跟在杜平身后,尤其是小麥,崇拜得兩只眼睛都發(fā)光,滿嘴大俠長大俠短的,緊緊跟前隨后。

    杜平笑道:“別叫我大俠了,我姓杜,家中排行最大,稱一聲杜伯郎即可。”

    小麥立馬喚道:“杜老大?!?/br>
    杜平哭笑不得,不再去糾正他。她找了塊空地坐下,把蒙面布往上一推,只露出嘴巴,然后掏出一只白面饅頭慢慢咀嚼,她吃相很斯文,跟村民們截然不同。

    其他人都坐在她周圍,隱隱有推她為老大的意思。

    小麥像個跟屁蟲一樣,不停竄上跳下,“老大你功夫這么厲害哪學的?”一會兒又問,“老大你原來家世肯定很好吧?家里是不是很有錢?連金子都能拿出來?!边^一會兒又換個話題說,“老大,你來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杜平被他問得腦瓜子疼,像只蒼蠅似的旁邊嗡嗡嗡。

    她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拉下蒙面布遮住嘴,望著他說:“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所以到北方來投靠遠親?!?/br>
    此時此刻,面對母親的死,她已能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小麥點點頭,羨慕道:“真好,還有親戚可以投靠。”

    旁邊也有人搭腔:“唉,這世道不好,每天都有人死,杜老大你也跟我們一樣,都是沒家的人,一開始會難過,可過久了就知道,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誰不是呢?嘖嘖,其實想想我們運氣挺好,至少還沒餓死,哈哈哈?!?/br>
    夜風冰涼入骨,周圍還能聞到羊糞牛糞的臭味,道路上臟污隨處可見。

    天上的星星卻很亮,抬頭望去,給人“手可摘星辰”的錯覺。

    她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其實早就知道,天底下比她可憐的人比比皆是,不必自憐也不必自哀。母親選擇自己的道路得此結局,同樣,她也想按自己的決定往下走,遇山開山遇水架橋,一直往下走,不知在盡頭可看到怎樣風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人生何處無別離。

    也許有一日,她可以回到京城,親手給母親上一炷香,然后娓娓道來這些年過得如何。屆時,她希望可以挺直腰板地說,她走的每一條路,她做的每一樁事,都不負此生。

    她希望母親能含笑九泉。

    杜平站起身,拔出水囊的塞子,對著天空遙遙舉起,然后仰頭灌一口。

    結果灌得急了,她狼狽地咳嗽兩聲,眼睛泛紅。

    小麥與其他人目目相覷,看不懂這動作。小麥好奇問道:“老大,你在干什么?”

    “敬我逝去的至親一杯?!?/br>
    小麥結巴道:“可,可這又不是酒。”

    杜平出神地仰望天空,那么黑,那么廣:“無酒,水亦可。”

    今夜是您的五七,女兒不孝,既未能為您扶棺入葬,也沒能給您燒紙祭拜。

    俗話常說,死了的人會在這一天回家,探望過掛念的親人再去投胎轉世。

    母親,您回來找不到女兒便該放心,我已按照您安排的離開。

    女兒會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您別誤了投胎的時辰,一路走好。

    終有一日,我會回家祭拜您。

    第180章 我愿意服侍你

    杜平并無眼淚,她只是嗆了兩口水,低頭隨手一擦,沉默地站在那里。

    黑天墨地中,她的身影也是漆黑一團。無需言語,亦無需表情,只看這道背影就感受到悲傷。

    周圍的人一時也不敢出聲。

    小麥眨巴著大眼睛,壯著膽子抱住她手臂:“老大,你在難過嗎?”

    杜平緩緩抽回自己的手臂。

    小麥語出驚人:“如果你覺得寂寞,晚上要不要我陪你睡?我愿意服侍你?!?/br>
    服侍?杜平臉上表情一僵,不知道她理解的意思是不是這小鬼表達的意思。她下意識退后一步,拒絕道:“不用。”

    其他人明顯聽懂了,頓時發(fā)出曖昧的笑聲,還有人吹了聲口哨。

    下一刻,小麥手腳利落地扯掉上衣,語態(tài)天真:“別看我外表有點糙,但我是個姑娘,我年紀小皮膚也光滑,摸起來很舒服的?!?/br>
    說著,她拉起杜平的手放在胸口,笑著問,“嫩吧?就是胸平了點,老大,你再等我?guī)啄?只要你喜歡,我每天睡前都揉幾下,以后肯定長成奶牛那么大,包管讓你爽?!?/br>
    八九歲的小姑娘,頭發(fā)亂糟糟的,她膚色偏黑,但仔細一看,五官其實長得很標志。若她自己不開口承認,只從言行舉止來看,活脫脫是個地痞小流氓,根本不敢相信她是個小姑娘。

    她臉上分明稚氣未脫,說話卻是老成油滑。

    在她短短九年人生中所見所聞,根本不覺得脫衣服侍人是什么丟臉事,只要對方夠強,當然應該緊緊扒著不放。

    “老大,小麥真是個娘們兒,你別客氣!”有人調笑道。

    “老大,收下吧收下吧,小麥平時都不肯的,有回老黑摸到她身上,差點被她踢斷命根子,這小子辣的很?!?/br>
    周圍不斷勸她笑納的聲音,眾人毫不客氣地盯著小麥看,飽飽眼福也好。

    杜平呆愣半晌,連手都忘記收回來。

    小麥眨眨眼,以為老大心動了,一把抱住她:“我雖然沒經(jīng)驗,可看別人做過,該懂的都懂,今晚一定……”

    杜平抬手就遮住她嘴巴,隨即大聲喝道:“都閉上眼睛。”

    眾人剛跟著杜平大勝一場,正是她威信最高的時候。雖不知她為何發(fā)飆,但都聽話得閉上眼,不看就不看,一個小丫頭片子都沒長好呢,沒啥好看的。

    杜平垂眸將她衣服穿好,一顆顆扣上,遮得嚴嚴實實。

    小麥仰頭望著她,老大眼睛長這么好看,拿下面罩肯定也不丑。她聰明著呢,才不會吃虧,老大長得好人又厲害,說不定到明天村里就有不少大姑娘來獻殷勤,她得趕在前頭。

    杜平:“小姑娘不可以在大庭廣眾下脫衣服。”

    小麥望著她:“我又不是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爛命一條,不講究這些?!?/br>
    杜平也看她:“別人不把你當回事,你自己該把自己當回事?!?/br>
    小麥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行了,都睜開眼睛?!倍牌接肿氐厣?,將話題轉回她感興趣的地方,“初來乍到,我想問問徐家軍的事,免得之后踩到坑。你們這地方官府定期會來人嗎?徐家軍呢?知道多少說多少?!?/br>
    小麥第一個舉手:“我來說,我來說?!笔盏窖凵裢夂螅⒖痰?,“官府從來不管我們,哪怕以前收糧,也是兩位鄉(xiāng)紳先在村里收集,然后運送到鎮(zhèn)上。徐家軍倒是每過個一兩年就會來各個村里走一遭?!?/br>
    杜平蹙眉:“他們來征兵?”

    小麥點頭:“對呀,嘖嘖,老大,你這是沒看過徐家軍的威風,那派頭,那氣魄。前幾月跟匈族開戰(zhàn)之前,他們又來征召,這附近上百個村大概征了幾千人,羨慕死我了,我要不是年紀太小,我要不是個女的,肯定要進徐家軍,聽說他們頓頓管飽,天天有rou?!?/br>
    杜平:“你想當兵?打仗可是會死人的?!?/br>
    小麥:“至少比餓死強,這里的人都是這么想的,對吧?”她抬頭望向眾人,大伙兒都對杜平點頭,雖然跟匈族打仗會死,可萬一活下來,萬一立了功,那就是光耀門楣。

    杜平琢磨,徐家軍威望在北方的確很高。

    小麥繼續(xù)嘀咕:“連老黑那孬貨都能入選,力氣還沒我大呢,可恨!”她像孔雀開屏一樣,使勁兒向杜平展示自己的好處,“老大,你別看我年紀小,可我力氣大,就是最近沒吃飽,所以不大顯,不信你問問他們?”她指著其他鄉(xiāng)民。

    有人忍不住偷笑:“老大,小麥這話是真的。她要不是力氣大,也活不到今天?!?/br>
    杜平看她一眼。

    小麥討好地笑笑。

    杜平收回目光,垂眸暗自尋思。這附近有幾百個村子,估計情況跟這村子都差不多。

    在江南時她就發(fā)現(xiàn),各村鄉(xiāng)紳地主占據(jù)大量土地,和官府也打好關系,官紳相護,每年都能從上繳的收成扣下不少,占足便宜??上г诮蠒r不好插手,她那時還是永安郡主,站在朝廷這一邊,但這里不一樣,這里民風彪悍,處事野蠻,官府離得遠管的少。

    這么一來,事情就大有可為。

    徐則看來也不怎么插手民生之事,只把這些村子當成征兵源。思及此,她忍不住勾唇,國之棟梁徐大人恐怕也不想村里百姓日子過太好,若人人有飯有rou,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入伍?正是如今這情況,才顯得徐家好。

    所以,官府沒賑糧,徐家也緘默不語。

    杜平低聲笑了,若在這地方都拉不出一支隊伍,說明她也不過如此,那她還不如安歇回京城守陵去。

    小麥問道:“老大,你笑什么?”

    杜平:“我笑徐大人不客氣,那我也不必客氣。”

    小麥眨眨眼,沒聽懂。

    今年既已征召過,那下一次來最快也要明年。如今跟匈族戰(zhàn)事停歇,恐怕明年也不一定來。這么長的時候,足夠她積蓄實力分配土地。

    杜平笑意愈深,從徐家口中奪食,是挺不好意思。不過徐則既然不管這些村子死活,那她來管。

    她既管了,那就是她的了。

    小麥見她開心,也跟著笑起來,試探道:“老大,你什么時候走?等田地分配完?到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

    杜平挑眉:“去哪里?”

    小麥:“你不是來投奔親戚嗎?”

    杜平慢條斯理:“我如今錢財也用完了,孤身一人去投靠怕會被人看不起,與其如此,不如在這里待一段時日,從長計議?!?/br>
    “真的?”小麥驚喜道。

    杜平頷首:“真的?!?/br>
    其他一些人離得近也聽到了,他們今晚對鄉(xiāng)紳家動手心里其實挺沒底氣,全靠這位杜仲郎在前頭頂著,有她在,就感覺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也不想她走。鄉(xiāng)親們極為熱情:

    “你今晚住哪里?”

    “咱們明天干什么?現(xiàn)在冬天也種不了地?!?/br>
    正在此時,有一人猛地站起,他離杜平距離極近,厲聲喊道:“她是個女的!大家別信她!這是個娘們!”

    四周頓時陷入安靜,夜風呼嘯,幾十雙眼睛都望來。小麥嚇得倒退一步。

    杜平朝那人望去,她認得他,就是白日里被她刺穿手背那人。這人的手背傷口都腫著,月光下,黃色膿水混著半凝固的血色,看上去已然惡化。她目光緩緩上移,盯在那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