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dāng)初不過將這個毫無背景的年輕人當(dāng)作一顆隨時能夠舍棄的棋子，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反倒成了不可掌控的變數(shù)？

    他被沈知弈朝服上繡線反射的陽光刺了一下眼，方才記起自己的來意，道：“將軍近些日子常出入東宮，老朽就是想來問一句，太子妃……東宮一切都好吧？”

    也不知沈知弈使了什么法子，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取得太子信任，接手諸多事務(wù)，頻繁出入東宮。而皇帝也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竟也默許了他的舉動，還賜了腰牌放行。

    可憐他作為太子妃生父，為著避嫌，竟也不能近東宮半步。

    沈知弈瞥他一眼，輕緩地道：“嫁入東宮，那可不單是一輩子榮華富貴的事，怎能不好呢。何大人，你說是吧？”

    第52章 舊事

    “沈?qū)④娬f笑了?！焙螐獩]想到他如此咄咄逼人，分明同是太子陣營的人，沈知弈卻好似要與他針鋒相對。何彧不屑于跟小輩正面交鋒，卻又不好撕破臉皮，只好勉強賠出一個不尷不尬的笑來。

    “能夠嫁入皇家，乃是小女三生有幸，老夫也不過沾了小女的光罷了，”何彧料想沈知弈是外男，想必見世子妃的機(jī)會也少，這一問題本就不過是制造一個合適的搭話理由罷了。他順著沈知弈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

    “將軍從北疆回來，可對北疆近來的形式有何了解？”

    沈知弈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他猜到何彧知道自己定是對當(dāng)年之事心有不滿，而同為太子幕僚，日后難免共事，更何況他近來越發(fā)受太子器重，既在此時站穩(wěn)了腳跟，想必未來朝中地位置也不會低。

    但他沒想到何彧會提起北疆。

    自太子手下的人明著暗著輪番勸過皇帝后，皇帝大抵是徹底不再可能放他回去，卻又難以騰出一個合適的、拴在身邊的將職，方才讓他如今的處境尷尬至此。而如此一來，北疆無疑是在戰(zhàn)前缺了主將，連皇帝都還未有決斷的事，何彧又能提前打探到什么風(fēng)聲？

    “我來京城，已近一月，”沈知弈如他所愿，放低了身段，“雖然曾是北疆主將，如今未得圣旨，卻只敢盡做臣子的本分，未曾與北疆相聯(lián)系。”

    他短短幾句話將自己從北疆之地推得一干二凈，又道：“何大人可是新得了什么消息？你我同為天子腳下臣，還是應(yīng)相互扶持才是?！?/br>
    此言一出，何彧原先有些猶豫的神色徹底緩和下來，他嘆了一口氣，才道：“其實這也并非是完全可靠的事。只是老夫掌禮部之事，前些日子，卻接到皇上的旨意，說是要修這一脈的皇家血親宗譜，查查有無遺漏的皇室宗親?！?/br>
    “民間修譜尚且為大事，更別提皇家，”何彧對沈知弈遞眼色道，“何況，現(xiàn)下并非祭祖或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欽天監(jiān)那邊也沒傳來星象異動的消息。這好端端的，你說話皇上怎么想起修宗譜來？”

    著實蹊蹺。

    沈知弈想，但禮部修宗譜尚且需要有依據(jù)，欽天監(jiān)監(jiān)測星象異動卻只憑他們一張嘴——白紙黑字寫著的未必就是真話，說到底都是為皇上做事。皇上是天子，難道還不能憑著幾句話改了如今的星象么？民間有幾個百姓真有觀星的能耐？

    “何大人，”沈知弈想清楚其中關(guān)竅，淡淡地道，“說話留一半可并非為人之道?！?/br>
    “沈?qū)④姽皇敲靼兹?，”何彧笑了一笑，他道，“除了修宗譜一事，老夫還聽說一事，不過這事，可就是從兵部聽來的了?！?/br>
    “北狄欲與我大夏開戰(zhàn)，卻感念天威，自請為臣，希望求取朝中公主，”何彧搖了搖頭，“我看皇上的意思，大有漢元帝當(dāng)年昭君出塞之意啊?！?/br>
    當(dāng)朝皇帝膝下少子嗣，唯一的公主甚至不滿周歲，自然是無法前往和親；而皇帝的諸多兄弟在當(dāng)年奪位之爭中，流放的流放，被賜死的賜死，這不前兩年才殺雞儆猴了一個豫王么。更別提豫王世子到現(xiàn)在還下落不明，不過朝中無人敢提起此事，只盼望著皇帝早日忘了這個已被廢為庶人的侄子。

    若是有郡主或是親王之女，為她加一個公主的封號，草草了事也就罷了。但如此一盤算，血脈較近的親屬中竟當(dāng)真沒有能夠被派去和親的適齡女子。北狄可汗又不是空有壯碩的體魄，能坐上王位的，誰又甘于像當(dāng)年呼韓邪單于一樣被一個宮女糊弄？

    難怪皇帝要重修宗譜，哪怕是從旁支中挑一個適齡女子出來，封公主也算說得過去，總歸好過直接從宮中指認(rèn)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子。

    既然皇帝要修宗譜，那也總歸是還有女子可挑了，這算不得什么壞事。何彧總不可能特地來與他說道此事。沈知弈知他還有后文，便沒接話，只是等著。

    何彧會了他的意，又走遠(yuǎn)了些，方道：“只要知曉皇帝的意思，禮部這邊修訂宗譜也還是好的。但這問題就在，當(dāng)今國中，的確應(yīng)是有適齡的公主的?！?/br>
    沈知弈挑眉，道：“這是何意？”

    何彧吞吞吐吐半天，終是道：“沈?qū)④?，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我就直說了。當(dāng)年后宮之中有一位答應(yīng)，入宮時年歲甚小，出身也不大好，沒什么靠山。豈料皇帝只偶然召幸了她一次，可就有了龍?zhí)?。不過這孩子福薄?！?/br>
    他頓了頓，似有不忍：“后宮中爭風(fēng)吃醋之事古來有之，只是這位答應(yīng)，揣著龍?zhí)ゾ鸵虼耸鼙M凌辱，而因其出身卑賤，當(dāng)時又恰逢災(zāi)年，皇帝久忙于前朝政務(wù)，這一來二去，她懷有龍?zhí)ヒ皇拢故菦]讓皇帝知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