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收回手，“臣差人送殿下。”

    微涼的玉佩落在掌心，托在腕上的力道卸去，洛久瑤的指節(jié)經(jīng)那溫度灼過，落了一寸輕抖。

    她收攏五指。

    絨絨的帽檐裹住那張白皙的小臉，她抬起腦袋，眸光閃爍。

    她的聲音仍發(fā)軟，聽起來像是誘哄，卻又似乎染滿誠意：“沈林，我能幫到你，你要繼續(xù)同我做交易嗎？”

    沈林卻瞥一眼她斂回袖中的手，避開問題：“殿下若想傷口快些愈合，合該及時(shí)用藥才是。”

    走出雅間，洛久瑤迎頭撞上在外候了許久的程驚鴻。

    程驚鴻盯著她打量，卻只能看見她低垂的腦袋，與兜帽下露出的一點(diǎn)白皙小巧的下頜。

    一眼未完，少年人的身影占滿了視線，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擋住了洛久瑤。

    沈林護(hù)她下了木梯，又囑咐沈無憂送她回宮。

    馬車自熙朝茶閣駛出。

    天色沉沉，雪比出宮時(shí)下的更大了些，街上行人來往匆匆，聲息悄然。

    洛久瑤坐在車中，袖間的手輕輕摩挲玉佩上的蓮紋。

    冰涼的觸感輾轉(zhuǎn)在指間，她撫過墜在白玉下的長穗，觸到濡濕的穗尾。

    心跳平白漏了一拍，洛久瑤縮指，匆忙擦拭掉染在指腹上的濕意。

    她這才感到平靜些，垂首，嗅到穗尾的茶香。

    大概是放在案上時(shí)被茶水打濕的。

    并不是血。

    馬車走上長盛街，外面?zhèn)鱽硪魂囆[。

    洛久瑤收好玉佩，抬起車窗。

    風(fēng)雪涌動，她順著車簾吹起的縫隙朝外看去。

    錦裙少女立在恢弘堂皇的府邸前，身后侍從持刀槍劍戟齊齊將府門圍了一圈兒，看上去好不熱鬧。

    洛久瑤靠車門近些，開了道小縫。

    不等開口，在前趕車的沈無憂已然察覺，刻意放慢了馬車的速度。

    “姑娘，你是不是想問，那兒是怎么一回事？”

    洛久瑤連連點(diǎn)頭。

    沈無憂笑得朝氣四溢：“姑娘不常出宮怕是不清楚，那是秦王世子在京中的府邸，最近這幾日可熱鬧著呢?！?/br>
    秦征？

    洛久瑤止不住向外瞧：“這話怎么說？”

    沈無憂又是一笑：“三月前賀尚書家的小姐與秦世子訂了婚約，初時(shí)還好，近半月不知怎的，三天兩頭要來鬧一鬧，今日下雪還算熄了些陣仗，姑娘若是見了往日，才知什么叫門庭若市呢。”

    馬車沿街走遠(yuǎn)了，洛久瑤回首，只望見那道鮮妍的影還立在原處。

    她仍存好奇，靠著車門：“為何？是賀家小姐有心上人？”

    “倒也不是，賀小姐是賀尚書已過世的發(fā)妻所出，聽聞半年前那位夫人過世，賀大人才將人從臨原鎮(zhèn)接來?！?/br>
    沈無憂搖頭，“賀小姐定親時(shí)應(yīng)得痛快，來燕京這半年除了秦世子，也只同京中女眷打交道?！?/br>
    洛久瑤想了一下：“那是他們相處不好，想要退親？”

    “也不是，秦王在崇昌一手遮天，與秦世子結(jié)親不比嫁入宮中那般兇險(xiǎn)，臨原鎮(zhèn)與崇昌不遠(yuǎn)，論起來二人還算半個故鄉(xiāng)人，該是門好親事才對?！?/br>
    沈無憂晃了晃腦袋，“聽聞賀小姐曾在臨原鎮(zhèn)行醫(yī)補(bǔ)貼家用，性子本十分溫和，是遇上秦世子后才總暴躁動怒。”

    洛久瑤心下思量。

    秦征的性子確是不好相與，竟從此時(shí)便顯了初態(tài)嗎？

    馬車轆轆駛過長街，西城門近在眼前。

    洛久瑤才退回車內(nèi)，馬車卻猛然顛簸。

    沈無憂的怒喝聲隨后入耳：“敢在西平街當(dāng)街?jǐn)r車，你不要命了？”

    洛久瑤穩(wěn)了穩(wěn)身體，下意識問：“無憂，怎么了？”

    沈無憂微愣，輕聲應(yīng)：“讓姑娘受驚了，是個膽子比命大的，討飯討到皇城門前來了?！?/br>
    洛久瑤將車門推開一道縫隙。

    行乞男子穿著發(fā)白的衣袍，手肘關(guān)節(jié)處打著補(bǔ)丁，正跪在車旁，膝蓋半埋在長街未掃凈的雪中。

    他叩首，額頭也埋入雪中，聲音發(fā)抖：“這位大人，草民的幼妹病重，家中拮據(jù)，求大人施舍些銀錢，救救草民的meimei?！?/br>
    洛久瑤沒有猶豫，抬指點(diǎn)一點(diǎn)沈無憂的肩膀：“無憂，你且停在這兒?！?/br>
    沈無憂攥緊韁繩，還未來得及問出口，洛久瑤的手再次伸到眼前。

    沈無憂瞄一眼她攤開的手掌：“姑娘，您這是做什么？”

    洛久瑤扶著兜帽，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借我些銀錢?！?/br>
    沈無憂愣了愣，確認(rèn)一遍才聽見的：“姑娘說什么？”

    洛久瑤掂了掂手：“我說，能不能借我些銀錢……我身上沒帶錢?！?/br>
    她也著實(shí)沒什么錢，出宮時(shí)又匆忙，身上銅板至多夠買兩個包子充饑。

    “姑娘，你或許不知，京中偏僻之地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每天換著借口討錢。”

    沈無憂猶豫著勸道，“姑娘今日施舍他，明日消息傳出，就會有更多人循著車馬的標(biāo)識來攔。天下吹簫乞食的人這樣多，便是將家業(yè)揮霍一空也施舍不完的?！?/br>
    洛久瑤卻道：“偏僻之地才會有乞者，但你瞧這人不顧被守衛(wèi)打死貿(mào)然跑到西平街求乞，定是他家人的病耽誤不得了?！?/br>
    這樣的人她曾見過許多，在若蘆巷，亦或是在那段流落在外的日子里，她也曾因一張方子或是一包草藥不展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