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擎的院子。

    眼下宮里什么情形他們大致猜出來了，也終于知曉為何收不到婁褆的信了。婁褆應(yīng)當(dāng)是被關(guān)了起來，這天，是徹徹底底變了！

    銜蟬眉頭緊鎖，尋不到一個兩全法來，那些人顯然還會來的，再來之時(shí)恐怕不能這樣硬碰硬了，會出事的！于是她對墨師傅說道：“我們只需一口咬定并未見過就好，至于人，我們妥善藏好。”

    婁褆在這院子里建了一個避世之處，銜蟬曾下去看過，十分安全。眼下她想起了，便將那小姑娘送了下去，并叮囑秋棠萬萬不可與人講。

    天亮后那些人果然又來了，只是這一次不找那丫頭了，而是拿著一本冊子給銜蟬看：“這位學(xué)堂先生是你吧？可看仔細(xì)了？看仔細(xì)就與我們走！”

    那人語氣不耐煩，見墨師傅又要上前，就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再叫一聲，四面八方的兵器就亮了出來。這下小人得志的樣子就出來了：“我們主子說了，這位銜蟬姑娘今日必須走，不然就死在這，連帶著這宅子里的人都要一起砍頭！”

    墨師傅并不懼怕，要上前理論，銜蟬卻攔住他，輕聲道：“我去。”

    銜蟬是想看看那婁擎究竟如何吃人的，她的小三弟是否就是這樣死的。他那宅子里頭究竟藏著什么東西，抓去的那些女子究竟要被如何發(fā)落？盡管她亦是常人眼中的弱女子，可她卻想去到那里。

    墨師傅一瞬間懂了她深入虎xue的念頭，銜蟬瘦弱的身軀里藏著十分的膽量和擔(dān)當(dāng)，她若要去，旁人攔不住的。

    秋棠也跟上去，道：“我也去，我也要伺候主子，吃官家飯！”

    銜蟬笑她傻，她卻輕聲道：“姑娘一人前去太危險(xiǎn)。”那等地方，且不管是一人還是一百人，危險(xiǎn)就是危險(xiǎn)。辦差的不耐煩，推了把銜蟬，把她帶走了。

    銜蟬和秋棠被關(guān)進(jìn)了一間屋子，那屋子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就連窗欞射進(jìn)的光都比別處透亮。外面站著侍衛(wèi)守著，秋棠扒著窗子向外看，侍衛(wèi)也不管她。不像地獄，倒像一個歡快的避世之所。

    到了傍晚，有丫鬟送來一張小像，對秋棠道：“明兒一早按照這個模樣梳頭打扮！”

    銜蟬接過小像來看，畫上的人她曾在七皇子婁褆的絹帕上見過，也有過幾面之緣，是京城奇女子婁夫人。銜蟬曾在街頭聽過幾嘴婁擎與婁夫人之間的糾葛，大致是婁擎曾有意于婁夫人，而婁夫人卻心歸婁褆。

    再朝窗外看，那檐下站著的小姑娘，都面帶幾分清麗，宮里的教習(xí)正在教走路。銜蟬看那步態(tài)，教的不是宮里的步態(tài)，反而要那小姑娘昂首挺胸，緩緩頷首。

    銜蟬手心驚出了汗，她忽然間明白了婁擎這個厲鬼要做什么了，他要再造婁夫人，造很多婁夫人?？蓨浞蛉四?？

    銜蟬是在這一日傍晚知曉婁夫人的事的。宮里來的人在她窗前小聲議論，說婁夫人為了避免受辱懸梁自盡，死的時(shí)候穿著大紅的喜衣。她們還說皇宮里從未燒過那樣的大火，那大火將婁夫人燒得灰飛煙滅。而七皇子呢？七皇子去了道觀，終其一生要在里面修行贖罪了。

    銜蟬想起婁褆那張菩薩一般慈眉善目的、清雋的臉，想起他說過的種種，想起他提起婁夫人時(shí)滿目的流光。當(dāng)他親自將心愛的夫人放進(jìn)火海之時(shí)，他的心一定也在千錘百煉。若婁夫人知曉因著她的死，有更多人要變成她，也不知會有怎樣的痛苦。

    天黑了，婁擎來了。他不再是太子，是天子了。

    他進(jìn)到宅子以后，所有人都趴跪在地上，侍衛(wèi)把銜蟬扯出去，讓她跪在自己的屋前。

    婁擎經(jīng)過銜蟬之時(shí)，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和不屈的脊背，一腳就踢了上去。銜蟬吃痛，但忍住沒出聲，又跪回了原狀。婁擎蹲下身去，揪著她頭發(fā)，迫她抬起頭。他那雙眼睛含譏帶笑，一張慘白的臉毫無血色，嘴唇卻異常的紅，好似剛喝過血一般。

    從前他的種種都是道聽途說，銜蟬只知曉自己的小三弟進(jìn)了他的燉盅。如今與他這樣近，看到他的眼睛里滿是殺戮，銜蟬卻不怕他。

    婁擎冷冷笑一聲，松開手，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銜蟬旁邊。小太監(jiān)拍拍手，就有人扛著一個架子到院中，一張白綾垂下來，一把木凳放上去。婁擎命所有人抬頭看著，幾個半大的小丫頭顫抖著從檐下走出。小太監(jiān)又隨便從地上撈出一個人，問她：“哪個與教習(xí)的步態(tài)最不像？”

    被問的人不知問這做什么，慎重指了一個。

    小太監(jiān)則點(diǎn)頭，被指的姑娘被帶了下去，過了片刻，穿了一身大紅的喜衣出來。太監(jiān)要她站在木凳上，白綾套上了她細(xì)細(xì)的脖頸。姑娘不敢哭，只是渾身抖著。

    婁擎要再造婁夫人，讓最不像她的人，像她一樣去死。

    銜蟬知曉人之惡，也曾想過會惡到什么程度；她知曉處于權(quán)利頂峰之人可以為所欲為，也曾想過那定是有違人性。那些懵懂的小姑娘被關(guān)到這里，供婁擎滿足他毫無人性的嗜血欲。

    “不要！”銜蟬喊了一句，人要沖上前去，卻被婁擎一把抱住。他低笑出聲，命人踢掉那把椅子，捏著銜蟬的臉要她看著，看著那可憐的孩子一點(diǎn)點(diǎn)沒了氣息。

    “每日一個?！眾淝娴溃骸爸钡接幸粋€真的?！?/br>
    婁擎喜歡把人的骨頭掰彎，那婁夫人的骨頭他碰不到，婁褆臉上刻著“罪”字，脊背卻挺著。婁擎命人杖責(zé)他的后背，他就那樣挺著。他的臉發(fā)燙、手發(fā)燙、渾身發(fā)燙，他的魂靈好似有了不死的金身，杖責(zé)讓他的腰塌了下去，可婁擎卻恍惚覺得他永遠(yuǎn)不會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