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撫大秦 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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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扶蘇神色的異樣,引起了魏勝的不安。 扶蘇回過神來。 他看向魏勝,無神道:“魏勝,你跟在我身邊十幾年了,你來說說,我作為一名兄長,究竟稱不稱職?” 魏勝嚇得跪倒在地,滿臉驚惶道:“公子之悌孝,世人皆知?!?/br> “公子作為長兄,自然是稱職的。” “稱職?這話你信嗎?”扶蘇嗤笑一聲,從地上爬起,緩緩朝殿外走去,輕聲道:“這些話,我以前也信,但現(xiàn)在不信了?!?/br> “正如我不再信儒家一樣?!?/br> “三人成虎,聽別人夸的多了,卻是自己真信了?!?/br> “但假的終究就是假的!” “我扶蘇不是一個好人子,也不是一個好兄長?!?/br> “我其實早該明白過來的?!?/br> 聞言。 魏勝臉色驚變,惴惴不安的跪伏在地,不安道:“是臣失言,讓公子失慮,請公子治罪。” 扶蘇沒有回頭,嘆氣一聲道:“起來吧?!?/br> “跟你無關(guān)。” “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br> “一些陛下當初就告訴過我的道理?!?/br> “我之前不懂,但經(jīng)歷了一些事,看到了一些東西,讀過了《韓非子》后,我似是明悟了過來。” “下去吧?!?/br> “去尋三五個刀筆吏?!?/br> 說完。 扶蘇大步走出宮宇,朝咸陽宮走去。 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 魏勝顫巍的從地上爬起,渾身上下早已濕透,驚懼的看了眼大案,那已被合上的竹簡,忙不迭的退出了書房。 雍宮再度變得安靜。 第017章 扶蘇,記住了嗎? 咸陽宮外。 扶蘇站在殿外長廊恭候。 這座宮殿,他已來過無數(shù)次,但這一次,心緒最為復(fù)雜。 過去天真無知,不知頂撞了始皇多少次,而今細細回想下來,只覺痛心疾首。 只是與以往不同,這次的他,并未第一時間得到召見,殿內(nèi)的宦官躡步道:‘陛下堪堪服罷仙藥,正在養(yǎng)真人之氣,實在不宜擾之’。 扶蘇心中戚然。 他沒有選擇離開,而是靜候長廊外。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在這半個時辰后,他一直在回想過往。 他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過去始皇對自己的器重,也記起了過去對國家大政的主見,更憶起過去見外于國家、見外于父皇的叛逆,想到過去自己的種種忤逆舉止,心中不禁羞愧難當。 “扶蘇啊扶蘇。” “你雖沒有正式的爵位,也沒有正式的職位,依法度而言,只是白身一個,然父皇對你的器重賞識,早已世人皆知?!?/br> “與聞幕府軍事,主持各種朝政,你又是如何做的呢?” “心有主見,卻甘于偏向迂腐狹隘,借公心而謀私事,你的國之忠誠何在?” “扶蘇,你為何這么令人失望?!” 就在扶蘇暗自自責(zé)時,殿內(nèi)有宦官匆匆出來,高聲一宣道:“陛下宣公子扶蘇覲見。” 扶蘇收回心神,微微頷首,踏步進到殿內(nèi)。 入殿。 看到始皇虛弱的模樣,扶蘇心中大是酸熱,撲拜扣頭,羞愧道:“扶蘇不孝,妄談仁善,不明是非,不曉道理,過去更是沒少忤逆父皇,自今日始,兒臣定改過自新,絕不再做迂腐守舊之人。” “請父皇明鑒!” 聞言。 嬴政瘦削的臉膛上沒有露出任何喜怒,甚至連一個點頭示意都沒有,只是平靜的轉(zhuǎn)身,接過侍女銅盤中的白布熱汗巾,分外認真的擦拭起手掌,高臺之上浮現(xiàn)一片蒸騰而起的熱氣。 寬闊大殿,靜如幽谷。 不知過去了多久,嬴政將手中白布熱汗巾扔回了銅盤,這才看向自己這英挺的長子,道:“嵇恒又跟你講了什么?” “父皇——” “兒臣現(xiàn)在什么都知道?!?/br> “兒臣過去實在不孝,枉為人子?!?/br> 突然,扶蘇失聲痛哭起來。 嬴政良久無言,聽任扶蘇悲愴的哭聲回蕩在沉沉大殿,直到扶蘇止住了哭聲,才淡淡開口:“那就給朕也說說吧,他這六國余孽,又給你講了什么大道理,竟能讓你這么大徹大悟!” “兒臣遵命……”扶蘇繼續(xù)跪在地上,并沒有起身的意圖,道:“兒臣在聽嵇恒講完之后,終于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為何他會說殺人者,扶蘇也?!?/br> “他們的確因兒臣而死!” “因為兒臣不忠不孝無義無能。” “兒臣過去空談仁義,實則根本不知何為仁義,父皇焚書、坑儒只是想教明白,勿輕易聽信他人,要有自己的判斷,仁善是要靠自己領(lǐng)悟參透的,儒家的仁善,歸根到底是儒生的仁,非是扶蘇的仁,更非是大秦的仁。” 嬴政肅然端坐,對此不置可否,道:“你的理解又錯了?!?/br> “你的仁是你個人的仁,也只會是你個人的仁。” “大秦行的是法制。” “大秦的仁一直很明確,便是公平公正?!?/br> “商君說‘法以愛民,大仁不仁’,老子說:‘大仁不仁,大善不惠’,究根結(jié)底都是公平二字。” “大秦不行救濟,不赦罪犯,看似不仁,然卻激發(fā)民眾奮發(fā),遏制罪行膨脹?!?/br> “從而一舉奠定秦國強盛之基?!?/br> “為政之仁,要的便是此等天下大仁?!?/br> “個人之仁,終究是小仁?!?/br> “然法家之道,一直存在一個問題,就是有些急于求成、甚至稱得上是急功近利,因而在法家體制下,有時是需要個人之仁加以調(diào)和,但個人之仁絕不能凌駕在天下大仁之上。” “否則?!?/br> “只會誤國誤民!” 扶蘇靜靜聽著,心中若有所思。 嬴政的話語,始終都很平靜,但又充滿力量。 在這靜如幽谷的大殿中,父子二人罕見的耐心對話著。 大約頓飯時間,嬴政已停止開口,扶蘇也不知何時從地上站起,目光已變得堅毅且澄澈。 嬴政欣慰的點點頭,額首道:“那嵇恒有如此見識,也算是難得,不過以他的情況,只怕不會只跟你談仁善,他還說了什么?” 扶蘇心神一緊,遲疑了片刻,低垂著頭,忐忑不安道:“嵇恒還說……父皇用不了多久,會把兒臣派往北疆,跟蒙恬大將軍共事?!?/br> 嬴政目光微沉,面無表情道:“此事,他上次便提過?!?/br> “還有呢?” 扶蘇低垂著頭,緊緊咬住牙關(guān),不敢再說話了。 嬴政淡淡的看了扶蘇一眼,漠然道:“扶蘇,說話,你我既為父子,又為君臣,無須顧忌太多?!?/br> “兒臣遵命。”扶蘇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艱難的開口道:“嵇恒,他……他說父皇之所以焚書、坑儒,都是在為兒臣鋪路,而且父皇從去年開始,其實就……就一直在為兒臣謀劃。” 聞言。 嬴政目光一冷。 扶蘇繼續(xù)道:“他還說,父皇過去巡行,是為示強,而今三年未巡游,已讓六國余孽生出異心,他還大膽妄言,父皇用不了多久,便會再次巡行,不過……不過是在安排好朝堂事務(wù)之后?!?/br> 嬴政臉色倏地一沉,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扶蘇竭力低著頭,他能察覺得到,父皇的目光,已變得十分有壓迫性。 他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咬牙道:“嵇恒還說,日后父皇會讓蒙恬為相,還會用百官來壓制蒙氏,在軍中則用王氏去制衡蒙氏?!?/br> “夠了!”嬴政突然拍案怒喝了一聲。 扶蘇本就如驚弓之鳥,聽聞始皇震怒,當即嚇得臉色蒼白,長跪在地。 不敢再言。 嬴政臉色陰沉至極,只是看到扶蘇這驚恐模樣,最終粗重的喘息一聲,漸漸平息下來,冷聲道:“區(qū)區(qū)六國余孽,也敢妄加揣測國家大政?還妄圖挑撥君臣關(guān)系?!?/br> “不知死活!” “這些離間之話,不準再對任何人說!” “扶蘇,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