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令橋抬起目光看他,少年的眉眼溫和,并無戾氣,只一雙骨碌碌的眼有些孩子氣性,吐露著驕陽烈日般的鮮活。 那是除了兄長以外,她所見過最和善溫暖的一張臉。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傷處,眼睫輕顫道:“世間法術千千萬,原來還有專用于救人的?!?/br> 容悅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她說:“我修習的法術是傷人的,便以為天上地下這一眾法術都只有害人的作用?!?/br> 她的眸子幽深寒冷,像是藏了無盡的心事。 凡醫(yī)可除傷病,醫(yī)仙可rou白骨,但上窮碧落下黃泉,惟有心病最難醫(yī)。容悅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轉移話頭,道:“我見你消瘦,面色又淡白無華,血氣有虧,像是長久以來的毛病,是有什么頑疾纏身嗎?” 江令橋搖搖頭,極力撐坐起來:“沒有?!?/br> 頓了片刻,又道:“我自幼體弱,雖無頑疾,但總比旁人更易招惹病氣寒癥,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種事怎么能習以為常呢?”行醫(yī)之人向來聽不得這種可憐話,下一刻,容悅便從懷中掏出了一顆木色圓珠,初瞧并不起眼,卻越看越有風采,似有華光氤氳。一近身,便覺周身通透暢然。 “這是我?guī)熥鸪跻娢視r給我的佛光舍利,”容悅道,“此乃仙家之物,可驅病氣,鎮(zhèn)邪佞??上矣貌簧稀=袢找娔悴庞X得有了歸處,它在你身邊,一定比跟著我更合適?!?/br> 他鄭重其事地把舍利塞給她:“送給你了。” 話若千鈞,貴重如斯。江令橋愣了一下,忙將手抽出來,無措地搖了搖頭。 江家家風清貴,向來講究有恩必報,有情必還。然而自己早已不再是什么名門之女,無依無傍,無財無勢,承不起他的恩情。 容悅不解,眉眼有些失落地耷拉下來:“它于你大有裨益,為何不肯收?” 江令橋不言語,風停駐在她眼睫上,舊事是一道疤,她不愿意回想。 “收下吧!”容悅拉過她的手,徑直塞給她,“我修習岐黃之術,本就用不上這東西,今日難得替它尋了個好去處,你就當替我保管,日后我再來向你討要。” 他正了正身子,欣然道:“況且你是我在這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嗯……不對,應該說是我這么大以來第一個朋友?!?/br> “我嘛,生活的地方不是很有趣,每日只有一個老頭同我說說話。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那就收下它,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們才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某一刻,少女冰冷的心忽地顫了顫。陽光透過細碎的枝葉,映照在少年天真稚嫩的臉龐上,她看到一縷光越過陰霾落在了心底的最深處,從此望見了世間最誠然純粹的善意和救贖。 她蜷起手指,舍利那般恬靜地臥在手中,溫養(yǎng)著周身的脈絡,靈力游走于四方之間。 “多謝……”她向他道謝,眼底卻含著淡淡的失落,“但……但我沒什么可送給你的……我……” 容悅并不在意,她愿意收下舍利他就已經(jīng)很高興了:“聽聞人間風光無限,我早就想看看了,你可以帶我見識見識嗎?” 他的眼神里滿是期盼,可是,江令橋答應不了他。 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雙親橫死,家道中落后,她和兄長便入了忘川谷。這是一座巨大的樊籠,沒有谷主的允許,誰也不得輕易離開。谷主并非什么心腸寬厚之人,收留她和兄長不過是為了豐盈忘川谷的羽翼。忘川谷修魔道,谷主名喚巫溪,性格詭譎,紅衣著身。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里來,她孑然一身,沒有摯友隨從,沒有人情冷暖,除了偶爾傳習一些功法心經(jīng),興致來了將一兩個不聽話的手下折磨致死,其余便是兀自縮在后殿中誰也不見。 魔道易生邪念,忘川谷上下盡是一眾兇惡狂妄之徒,彼此猜忌,心生怨懟。打了照面必有紛爭,輕則言辭狠切,重則命喪黃泉。自己還是太脆弱,戾氣之源每天都在蠶食她的心和良知,而她無力招架,即將溺斃于涸轍之中。若不是兄長在,也許她早就不想茍延殘喘下去了。他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唯一可以全心相信的人。長夜再長,總有這樣一抹微弱之光,螢螢地照亮著方寸天地。 她曾以為此后都將是這樣人情泯滅的日子,在塵世的井里窺探時間的盡頭??赏矍吧倌觏永锏墓猓坪鯄艋匾荒曛?,府院內那四方天空之下,陽光柔美得讓人沉醉。 人間,好像又活過來了。 江令橋偏頭看了看,容悅的脖子上滲出了一道淺淺的血跡,刺眼的紅不知何時地涌了出來。 她下意識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去捂那傷口,帕角繡了兩朵簪花小楷——望秋,那是她的小字,幼時娘親隨手給她繡的,如今卻成了唯一的念想。 “走,我想到一個好去處——”她沖他微微一笑。 -------------------- 第3章 湖光山色 ======================== 陽光之下,四周草木環(huán)繞,穿過層層疊疊的密林,柳暗花明,豁然開朗——面前橫著一面鏡湖,漣漪泛泛,其間偶現(xiàn)鰷魚。怪石嶙峋的盡頭臨著一道擎天深澗,懸泉瀑布,飛漱其間。 阿爹生前最愛山川草木,幼時一家人游山玩水時,江令橋常鬧著要吃鮮魚,父親拗不過,會親自下湖捕魚,娘親性子恬靜,靜坐一旁時美好得像一株蘭,看著三人逗水嬉鬧,笑得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