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容悅笑著看向她:“夏姑娘,是你??!” 夏之秋欣然點點頭,在距他半丈的地方蜷坐下來,循著他的目光,也望了望天邊。 “容公子在看什么?” 容悅?cè)允茄雠P之姿,未多想,脫口道:“我?guī)煾?。?/br> 夏之秋忙噤了口,私心懊惱著這信口一言,怕是戳到了旁人傷痛之處,實在失禮。容公子之師,想必早已駕鶴西去,今日更是中元,悼念亡人乃人之常情,萬不該這般失言。 “夏姑娘,”容悅轉(zhuǎn)頭對她道,“你怎么也在此處?” 夏之秋回看了看不遠處的燈青,她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其中裝著紙錢紙錠,此刻正百般聊賴地坐在馬車的轅座上,掐著頭發(fā)數(shù)星星。 “今日中元,千家萬戶同祭。因祭祀之物有些不夠,我和燈青這才出門置辦了些。誰承想竟又在此相遇,真是,真是緣分一場啊……” 她搓著手,目光有些期期艾艾的閃爍,垂下的眼瞼之間,盡是零星的悅色。 “對了,江姑娘呢?”夏之秋四下望了望,“怎么沒有看見她?” “她去尋她兄長了,祭祖是家事,我也不好打擾?!?/br> “那你呢,容公子,你的家人呢?” “我……”容悅枕著一只手,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如實道,“我沒有家人,只有師傅?!?/br> 原來,他是孤兒啊…… 夏之秋有些歉疚地別過臉去,沒了父母,如今也沒了師傅,是真的煢煢孑立,孑孓獨行了。 她望著天邊那輪滿月道:“我有一個世間頂好的娘親,可卻一面也沒有見過。容公子,你和我,我們是一樣的可憐人?!?/br> 容悅的目光重新落回夜幕上:“民間有句話說,好人身死之后,靈魂會化作天上的星塵,照耀百年。你仰頭看,漫天星華,最牽動你心的是哪一顆,或許,那便是你的娘親。” “真的么?”夏之秋微微睜大了眼睛,攬了攬身上的大氅,學(xué)著容悅的模樣躺了下來。 明月之下,星光黯淡??伤坪跽娴挠心敲匆活w星星,光芒不減,微微閃爍其間。只可惜父親是個武將,不善書畫,偌大的夏府,沒有一張母親的丹青。 “我覺得像是那一顆!”夏之秋指著一顆星辰,嫣然笑著,連帶足尖都沾染了三分雀躍,孩子似的左右晃起來。 “那便是了,”容悅道,“夏夫人在天有靈,看到你和夏將軍過得好,也會欣慰的。” 夏之秋不禁莞爾,這樣看天,著實別有一番意趣,可是高門深院,沒有人會教女子這樣平視蒼穹。她輕輕晃著足上布履,忍不住以手丈量星辰與星辰,那樣的分寸毫厘,中間隔著怎樣的渺遠與浩瀚呢? “夏姑娘?!?/br> 某一刻,容悅忽然偏過頭來,直直地開了口:“你……是不是喜歡我?” 猝然一問,夏之秋心中毫無防備,一時間怔在了原地,她的手頓住,愣愣地望著他的眼睛,喉嚨里似有一團棉花僵堵著,不知如何說話,也忘了怎么呼吸。 兩兩相望,眼波粼粼,身前是細風(fēng),耳畔是嘈雜的人聲。 “我……”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說出來的話輕得像月光,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一句,“沒有……” 容悅望著她,沉默了須臾,半晌,忽的扭過頭笑了一聲,笑中的意味有些復(fù)雜,有贊許,有自諷。 “也是?!?/br> 他望著那天,如墨般黑,壓得人心中惶惶,可只有天越黑,星月才能更明亮,更皎潔。 一個女子的面容在天河間緩緩暈染開來,他記得她幼時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視死如歸,記得她夜半送藥時的傲然,更有羅綺齋正堂剔紅畫屏之后得意的笑臉,和對他說“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時的冷漠。 畫面驟然四散,化為虛無。 忘憂之藥早已在初入凡塵時便給了一位婦人,哪里還有剩余?心病還需心藥醫(yī),不過是對癥下藥,給了彼此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罷了。 他喃喃著,像是在對那虛無之像說,更像是在同自己低語:“我什么都會,我什么都不怕,可我什么也不是……” “不是的!”夏之秋的聲音發(fā)澀,“不是這樣的……” 她不知該怎么說,好像怎么說都是錯,越說越錯,尤其是今夜,在容悅面前,她總是失言,會莫名緊張。她想同他說,他很好,她欽佩,她仰慕,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千言萬語堵在心里,最后,化為喉間的一場哽咽。 “夏姑娘,你聞,”容悅笑了笑,對她道,“今晚的風(fēng),有扶?;ㄏ??!?/br> 緒風(fēng)河上吹緒風(fēng),明晃晃的河燈孱弱如浮萍,燭影翩躚。 路之遙,水之外,悲臺的樓閣上,江令橋垂眸,可以看到整座中都城。 自然看到了容悅,也望見了與他并臥的夏之秋。她將雙肘倚在闌干上,沉默地看了須臾,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白藏化為玉帶,束于發(fā)髻之上,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她輕拂了拂,而后站起身,沉默地,緩緩向樓臺之內(nèi)走去。 *** 夜間的桃源村寧靜而祥和,一輪圓月懸在稠密的綠葉之間,環(huán)簇蛙聲與蟬鳴,稻花香御夜色而漫溯,越過平野,將村莊攏成馥郁的一團。 沈大伯正侍弄著書塾里的書案坐具,只消擺放拭凈,明日學(xué)生來,便可安安穩(wěn)穩(wěn)地溫習(xí)課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