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有幾處似乎有些歪了,雖然匿身其中并不扎眼,也并不引人注目,可他心中卻有細微齟齬,磨得渾身難受,不將其擺正,總也舍不得離去。 “涵丈……”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從外面飄然落進來,抬眼可見一雙洗得發(fā)白的布履,整潔的長衫,規(guī)正的腰帶,來人穿著一件披風,帶進來絲絲涼意。 “涵丈……”他輕聲喚著,聲音里有些嘶啞,見了身前老者,眼中一紅,忍不住屈膝跪了下來,深深叩首及地,“學生呂襄,叩見涵丈……” -------------------- 第110章 驛使梅花 ========================== 沈瑭有些微怔,燭火太暗,有些瞧不清來人的面容,只覺聲音十分熟悉,許是昨日舊相識。他放下手中的抹布,緩步向前走近,攢起眉頭來細細辨認。 “呂襄?”沈瑭有些不確定地喚了他一聲,“是你嗎?” 呂襄匍匐跪地,沒有起身:“是,是學生呂襄……” 聞言,往日記憶涌上心頭,沈瑭忙俯身將他扶起:“快,快起來……我如今遠離朝堂,早已是平民之身,如何受得你這般大禮……” 呂襄垂著首,聽話地任由沈瑭將他挽起來。他看著他,仍是當初那般學生仰望老師的模樣。只是年月不再,光陰難贖,學生和老師都蒼老了,再不是當初那番意氣風發(fā)的模樣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涵丈于學生有教化開悟之恩,不論我是低如草芥,還是官居宰輔,也永不忘師恩,您永遠都受得起我的叩拜。” 沈瑭看著他,眼尾的皺紋里盡是寬慰,他拍了拍呂襄的肩膀,溫聲道:“你很好,是從元亨書院走出去的棟梁。我沈瑭能有你們這些學生,也是上蒼對我的恩德,乃我之幸,我朝之幸?!?/br> 聞言,呂襄眼尾微微濕潤,喉音也有些滯澀哽咽:“學生慚愧,這么久也沒能來見您一面,此為學生之錯。一別四年,涵丈過得還好嗎?” “好,我好得很……”沈瑭淡淡一笑,拉著他坐了下來,“虞部之事多如牛毛,你們的日子過得好,便是我也好。你們知道的,我是個樂得自在的人,本以為再難重逢了,卻沒成想,余生還能再見到你們一面,既如此,我已無牽掛,死也無憾了?!?/br> 一句滿載回憶的話,把時間又追溯回了斑駁的從前。 在那山林之間,蒼竹茂木掩映之下,有一所教養(yǎng)天子門生的書院,隸屬皇城,直轄陛下。山長姓沈,單名一個瑭字,是一位五車腹笥、殫見洽聞的中年男子,性情敦和樸厚,師娘是個溫和親善的女子,總能將書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外頭傳言說沈涵丈懼內,然而只有身邊人清楚,敬一個人愛一個人到骨子里,才會有這樣幾十年如一日的琴瑟和鳴。 書院中的學生都是未來要進殿試的人中龍鳳,滿門上下,俱是謙謙文人,溫和篤善。在那里,漫卷墨香,授習治國要略,護國之策;在那里,呂襄度過了人生中最無憂的一段時光。 人不能做一輩子的學生,正如無法一輩子停駐在孩童之時。 呂襄面上浮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樹欲靜而風不止,人總是這樣不識時務,才會總是回頭來懺悔。涵丈……” 他的聲音低沉,但卻沒有悲傷:“學生……學生日后怕是不能再來看您了……” 沈瑭的手顫了一下,他猜不出來是何原因,卻莫名覺得這是一句無比悲傷的話。 “學生……”呂襄釋然笑了笑,“可能要追隨兩位師兄而去了……” 當年沈瑭從山長右遷為當朝太傅,元亨書院便與他再無瓜葛了。后來官風惡劣,朝政不堪,他有心而無力,憤然致仕之后,便歸隱了鄉(xiāng)原。但中都的事沈瑭向來有聽說,這幾年常聞官員橫死,他的學生也多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他陡然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呂襄。 “涵丈,”呂襄安撫他坐下,“學生不畏死,也不貪生。生死有命,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只是我這須臾一生,比不得其他師兄有建樹,但也竭盡了全力。臨死之際,無父,無母,無友,無妻,無子,亦無憾。生無牽掛,死無羈絆,了然一生,這一輩子還是圓滿的?!?/br> 句句泰然,于沈瑭聽來,卻是字字泣血,他將臉別去一旁,不忍再看他。 “涵丈,別難過,看一看學生,也讓學生再看看你啊……”呂襄笑了笑,“日后泉下見了子芳,他若是問我,我又答不上來,豈不是要叫他笑話了……” “你們……”沈瑭兩眼潸然,“你們都是元亨書院的好學生,我這個師長……卻是個無能之輩……我枉為人師……” 呂襄眼眶濕潤,輕搖了搖頭,道:“涵丈人品持重,向來兢業(yè)。做山長時,為天下哺育人才;做太傅時涅而不緇,守過,護過,駁斥過,也抗衡過。只是泰山將傾,非一人之力可阻,能夠全身而退是好事,朝廷尚有您前半生的杏壇,你在,朝中的師兄師弟們才心安……” 沈瑭雙目縱淚:“清血灑不盡,仰天知問誰……何苦普天之下,盡是好人遭難……”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云如之何。[1] 走出桃源村,呂襄并未回家宅,而是路過一叢叢人群,一蓬蓬燈火,沿著緒風河溯流而上,在一處安寧靜謐的河畔駐足靜望。 “還是這里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