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燭火悄無聲息地燃著,他隨手取了一本國策來讀,然而過了半晌,書雖然老老實實地攤開,卻一頁也未翻動過。 自坐下起,薛云照的目光就一直定定地落在眼前那豆燭火上,難得的心不在焉——他的手指蜷曲在書卷上,摩挲著書頁,所思所想還停留在白天的那段記憶里。 今日入宮,發(fā)生了一件十分微妙的事…… 那是下朝之后,薛云照沒有立時出宮,而是去秘書省趕了幾份緊要文書。本以為不會耗費太久,誰知待寫完時已經(jīng)到了半下午,彼時陽光正好,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事情便由此開始,從他善于迷路的緣由說起。 不知為何,下午宮中往來之人寥寥,難得碰上個內(nèi)侍,還都差事纏身。雖然有幾個好說話的同他指了路,可彎彎繞繞的實在讓人聽得云里霧里,最后竟跌跌撞撞入了后宮,還真真切切站在了琴嫣殿的門口。 琴嫣殿的門戶大開著,幾乎沒見到任何來往灑掃的宮人,庭院中只有一個一襲素衣的窈窕女子,沒有挽髻,而是散落下來。她手執(zhí)一只木梳,將墨發(fā)溫柔地歸攏于一處肩膀上,身旁擺了一盆刨花水,像是準備沐發(fā)。 縱然女子沒有抬首,看不清面容,只一眼,薛云照也足以認出—— 是孟卷舒,那位盛寵不衰的貴妃娘娘。 她沒有身著往日的貴妃華服,只是簡簡單單地穿了件素色的薄衫裙,遠遠瞧著,素衣如雪,長發(fā)如墨,眉目如畫,像一株濯清漣而不妖的水蓮。 那是一種與往日都截然不同的感覺,不是貴妃的高貴端莊,不是無人看處的輕松隨性,不是百花叢中的一支殘舞,亦不是城樓上的愁眉深目??諝饫镫硽柚鸸鹣?,偶有三兩朵飄落下來,落在薛云照的肩頭,而后悄悄委落在地。 他的心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拽著,停駐在孟卷舒身旁,從來也移不開半分。 長門內(nèi),女子眉目流轉,將青絲浸入刨花水中,小心地打濕,又用木梳悉心梳理整齊。她如一尊白玉般靜坐在殿前的門庭中,陽光拂著她無瑕的鎖骨而過,那道極具欲望意味的光,緩緩照進薛云照的心里。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這句詩他在書上見過,那時覺得極美,可授書的夫子卻十分生氣,破口言說這是yin詞艷語,未來的國之棟梁怎可沾染這番風氣! 薛云照后來沒再當著他的面讀過,可卻默默記在了心里。 長門外是禁忌之地,明知此地不可久留,可目光停駐,他怎么也挪不動腳步,更不舍得。他像是在覽讀一本獨屬于他自己的圣賢,這本書極美,千金不換,從無數(shù)個日夜前相見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經(jīng)移不動腳步了。 這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情愫,注定一輩子見不得天光——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深明了這一點。 秋日蕭瑟,緋紅官袍又太過鮮艷,沐發(fā)之人或許有了察覺,緩緩抬目來看,薛云照便在這眼波流轉之前,撤身躲在殿門之外,一口氣不自覺提在心口,不敢言語。 “誰在那里……” 女子開口發(fā)了問,門外卻無人應答,凝眸看時門外也分明是無人的。 或許……或許是看錯了? 薛云照的一顆心緩緩放下來,心頭吊著的一口氣也化作緊張而急促的呼吸,像是窺見女子閨容的登徒子,心跳得極快。他知道這樣很失禮,他在心中向她道過無數(shù)次歉。 “薛大人?” 本以為蒙混過了關,卻不知何時,貴妃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或許是她的腳步極輕,或許是薛云照心跳太急,以至于人走到身邊而全無察覺。 “貴妃娘娘……”薛云照看著她,驚得提了一口氣,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聽不見。 “薛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看他,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薛云照注意到她的頭發(fā)尚未擰干,濕漉漉地垂在衣襟前,將素色衫裙也打濕了,透明得幾乎能看到她肌膚下的紋理。目光漫溯,凝脂的鎖骨上不知何時沾染了細碎的水珠,陽光之下宛如珠玉般可憐。 非禮勿視,他偏過頭去不敢再看。 貴妃似乎并未注意到他那算不得清白的眼神,手執(zhí)木梳兀自梳理著頭發(fā),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想來是又迷路了吧?聽聞人說,朝中有個識不得宮中路的狀元郎,我看,非薛大人莫屬了……” 她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宛如春水初融般動聽,薛云照不由地轉過頭來,怔怔地看著她。 “皇宮這么大,識不得路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瞧我,來得比你還久,迄今不也沒能走出去嗎?” “娘娘……”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貴妃忽然湊了上來,兩人挨得很近,卻誰也沒碰到誰,恰到好處得保持著一線之隔,而不安分的衣袂卻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各自挑逗,任風撩撥。 “可我蠢笨,走不出去乃情有可原。薛大人你是朝廷欽點的狀元,是天底下頂頂聰明的郎君,怎么也會識不得路呢?” 她那樣認真地看著他,神色很純潔,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好奇,而所有的齷齪心思都來自薛云照心底最深處。他心中慚愧,不由地向身后的宮墻貼得更緊了幾分,語氣比身體更僵硬。 “讓娘娘見笑了……” 聽聞這話,貴妃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緩緩后退了幾步站直身來,看向他時眼角眉梢都帶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