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老道一反常態(tài)地置辦了許多東西，在灶臺前忙活了半天，將年夜飯做得漂漂亮亮的，又借口今天是除夕，拉著兩人絮絮叨叨，一會兒說著他陸陸續(xù)續(xù)攢下來、卻無人肯聽的鄉(xiāng)野八卦，一會兒又說數(shù)日后，他打算做一場法會，屆時還要兩人出出力、幫幫忙。

    不知為何，兩人都沒有趕人，只是聽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

    白胡子老道興致高昂，時不時講得眼冒精光，語調(diào)激動，一會兒又十分嚴(yán)肅正經(jīng)，分分鐘能冒充世外高人。

    而耐不住寂寞的宋青也聽得津津有味，明知清風(fēng)老道聽不見，也說相聲似的嘮叨起來。最后，三個人臉色都十分詭異。若是燈再暗一些，道觀再破敗一些，一準(zhǔn)能被當(dāng)作一則新鮮出爐的鄉(xiāng)野怪談。

    咚咚咚——

    清風(fēng)老道也是一愣，唰地轉(zhuǎn)頭。

    除夕雪夜，有誰會來道觀？

    聞世芳起身，開了門。

    門外風(fēng)雪已停，道衍身著棉袍，腰間系著一條白布，正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立在門口。

    晦暗的燈火將他照得朦朦朧朧的，身后影子被拉得極長。雪夜來訪，本該是有些詭異的，但道衍似乎自帶一股寧靜平和，只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不過是友人來訪而已。

    見人來了，他便溫聲道：“深夜來訪，多有打攪，還請諸位擔(dān)待?！?/br>
    “啊，哈哈哈，怎么會呢，小師叔快請進，”清風(fēng)老道身一側(cè)，二話不說就將道衍迎了進去，“這天寒地凍的，趕緊進來烤烤火?！?/br>
    清風(fēng)雖老，卻很良善，還多少有些呆，毫無懷疑地就接受了道衍是他師傅新收的小師弟的說辭，甚至之前曾對著徐南星哭哭啼啼地念叨他小師叔的命有多不好。

    道衍輕輕把燈籠放在門外，邁進室內(nèi)，回身掩了去門外的一地銀白。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我打算成親。”

    三人面面相覷。躲在陰暗角落里的十五也猛地竄了出來，恨不得直接糊到道衍臉上，卻再次被倪霽提前捏住。

    “是徐姑娘？”聞世芳遲疑道。

    先前去探望他時，她就格外留意徐南星，不知從何時起，道衍便開始為徐南星打下手，頗有默契。

    道衍點點頭，“前幾日，徐大伯病亡，醫(yī)館外便有了些心術(shù)不正之徒，今日更有人過來鬧事。我與徐姑娘兩情相悅，徐大伯生前也已應(yīng)允，若無此番變故，本應(yīng)是年后商議定親的?！?/br>
    兩情相悅？

    聞世芳皺起眉，慢慢咀嚼著著四個字，心中有了幾分明了——道衍的劫數(shù)恐怕便是情劫。

    南華派的功法細水長流，進展是三洲里出了名的緩慢。初見時，道衍已是觀我境大圓滿，但他華發(fā)早生，恐怕是遭了什么變故。

    徐南星，只是一個凡人。

    天下除了秦氏皇族，人人皆可修煉，但修煉到什么份上，卻得看天分和機緣。

    天分是起點，而機緣則是頂點。

    若只是初入門的知白之境，那也并不比未修煉的強上多少。

    “嗯……呃……這……這倒是好！”清風(fēng)老道茫然了片刻，很快反應(yīng)過來，點頭道，“這鎮(zhèn)子上，恐怕也只有徐姑娘配得上你了?！?/br>
    他琢磨了一下，若單論人品學(xué)識，徐姑娘確實數(shù)一數(shù)二，但……

    倪霽抿了抿唇，有些糾結(jié)地問道：“師、師叔不打算繼續(xù)修道了么？”

    道衍一笑，“修道為何？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如今我心已有安處。”

    “可是……”

    倪霽下意識地反駁，卻陡然再說不出一個字。燭火下，道衍的神色溫柔至極，像極了方圓看向謝天影的眼神。

    這神色倪霽在道衍臉上見過許多次，每一次都是因為徐南星。

    這就是所謂的“情”么？

    倪霽收了口，莫名地望向一邊的青衣人，手里的紙人差點變成紙團。

    見聞世芳沉默不語，道衍只當(dāng)是她不接受，語調(diào)堅決道：“我意已決。”

    清風(fēng)老道嘆了聲，也捏著胡子小心翼翼勸說道：“強扭的瓜不甜，徐姑娘也是良配?！?/br>
    屋外，雪光凌冽，但透過窗的，卻只是幾縷微光。兩人多高的三清彩像半身隱沒在了黑暗里，燭火搖曳，只隱約照出了那一抹慈悲的微笑。

    良配便足以么？

    昔年，倪蘊和黃修遠也堪稱良配，然而卻皆是以身殞收場。

    終究是天意難測。

    聞世芳陡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南華觀里拜三清么？

    道衍幽幽嘆了口氣，看著清風(fēng)老道背后的三清祖師像，眉眼忽然帶上了幾分惆悵，輕聲道：“師傅派我到這里，恐怕也是有幾分緣由。原先，我隱約覺得我福緣淺薄，所以遇上歹人，傷了頭腦?，F(xiàn)在看來，只怕是我與這道法無緣?！?/br>
    聞世芳垂下眼，她不知道秘境外的道衍是不是確實這么想，不過，兩者當(dāng)真不可兼得嗎。

    “徐姑娘是個難得之人，你莫要辜負(fù)了她?！?/br>
    “……自然！自然不會辜負(fù)她！”

    清風(fēng)老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點了點頭，“徐姑娘可是個好姑娘，我且為你們尋個良辰吉日！”

    道衍喜形于色，“多謝?！?/br>
    倪霽下意識一笑，帶著些茫然道：“那，我預(yù)祝二位白頭到老?！?/br>
    41 ? 第 41 章

    ◎幻境之中，一切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