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吃貨的自戀真是登峰造極。張翰耐著性子：“好好，你暫時調(diào)到成都指揮部，只向我匯報，其他任何人都不用理。完事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周克淵到了嗎？”

    “下飛機半小時了，應(yīng)該還在車上?！?/br>
    “你先去安排一下食堂，像寇局長找我那樣。派你們成都的普通刑警守門，只要一個聽話可靠的。你到大門口等著接他，別跟其他人接觸，直接帶到食堂守好。然后你過來找我，別打電話?！?/br>
    小顧這才嗅出味道不對，說聲“是”就出去了。

    “下午你干得不錯……”

    「–」

    兩位教主馬上又?jǐn)D進來。張翰說：“今晚不用交報告了。這么多新信息，你們都要重新考慮?！?/br>
    石松立馬橫刀：“她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以中校的涵養(yǎng)，也忍不住嗤笑一聲。

    張翰立起眼睛：“你下結(jié)論上癮了？現(xiàn)在初審都還沒完，只是讓她緩緩。一次評估都沒做過，你就敢說信不信？至少現(xiàn)在所有測謊都判斷是真話，包括我的rou眼?！?/br>
    “我就一個問題：為什么程予曦還活著？”

    張翰和中校都不作聲了。

    “升仙湖北路幾秒鐘七條人命。斷網(wǎng)斷電一夜傷亡上萬，算成都應(yīng)付得好。為了救朱越，它什么事做不出來？會放過一個撿破爛的小姑娘？抓到她，我們和朱越的距離拉近了很多。它會算不到？還特意讓她老實交代？程予曦本身沒什么問題，看著是那種被人當(dāng)槍使的老實孩子。我說不能信的，是她口供中那個夜明砂！我們都不能確定那是個真人，還是ai冒充的。也許從我們認(rèn)識她開始，這個人就不存在？哪個活人清早4點起床就我要我要的？”

    張翰態(tài)度好多了：“你可能想得太復(fù)雜。假定夜明砂是本人就很簡單：一個年輕女人，搞科學(xué)的，也許膽大妄為上了ai的賊船，但要她參與殺人滅口，多半會立即嚇跑。從假地震來看，ai確實很會欺詐。但你設(shè)想的騙中騙、套中套，太人類化了。那天晚上監(jiān)控中心接觸時，你覺得它有一絲人味嗎？如果它真的那么會說話，為什么不忽悠我們兩句？”

    “兩個ai。誰是誰我確實分不清。信息不是太少，是太多太糾結(jié)?！?/br>
    張翰拿他沒法，求救般看著中校。中?？紤]了好一陣。

    “怪了，這次我真覺得你邏輯沒什么問題。一定要從兩個ai出發(fā)，也都講得通。不能完全否定夜明砂在騙人的可能性，不管是想騙朱越還是我們。我只是不同意你的兩個假設(shè)。第一，你不能假設(shè)ai為了幫朱越逃跑會無限使用暴力。它應(yīng)該有它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和界線?！?/br>
    “為什么不能？”

    “如果真是那樣，最簡單最有效的暴力方法是什么？就趁現(xiàn)在，弄架無人機撞進這間辦公室?；蛘咴倮鼽c，弄架空客，對準(zhǔn)這棟大樓?！?/br>
    石松和張翰同時在椅子里跳了一下。

    “好吧。第二點是什么？”

    “你肯定沒女朋友?！?/br>
    「–」

    中校砸扁了石松，還不肯收兵：“那個改裝基站的設(shè)計圖呢？有相同的配件更好。我想照著裝一個驗證能不能連上星鏈?！?/br>
    張翰答道：“她說設(shè)計圖在平板上。我們拿到什么都沒有了，標(biāo)準(zhǔn)cao作。配件她也只淘到一套，現(xiàn)在怕是不好找其它的。驗證很重要么？朱越不是已經(jīng)在用了嗎？”

    “星鏈，我不算真正的專家。以我知道的，靠芯片上跳兩對線就繞過衛(wèi)星過濾，似乎不可能?！?/br>
    “那就是它騙了半路出家的小姑娘，跟石松的看法一致。是這意思嗎？”

    “不止。那小姑娘真不算外行，基礎(chǔ)扎實得很。她一點沒說錯：如果地面設(shè)備沒辦法，唯一可能連通星鏈的就是衛(wèi)星本身改變過濾設(shè)置，接收中國某個地理范圍的信號，或者在特定時間把過濾停掉。星鏈現(xiàn)在是美國僅存的互聯(lián)網(wǎng)干線，仍然沒有對中國開放，記錄部也沒找到其它星鏈異常事件。但朱越確實在成都大斷網(wǎng)的時候連通了。也就是說，誰在基站設(shè)計上騙了小姑娘，誰就完全掌控著星鏈！衛(wèi)星設(shè)置想改就改！雄關(guān)一直強調(diào)，星鏈?zhǔn)潜泵狼懈钪凶钐厥獾囊画h(huán)，萬國寶可能沒攻下來。跟我那個理論也符合：美國把星鏈軍事化以后，加密強度和防衛(wèi)系統(tǒng)都是最頂尖的，有權(quán)限的人非常少。這種可能性，難道不驗證？驗證了是打我自己的臉！”

    張翰抓起電話，連打幾個。對面稍有遲疑就被臭罵一頓：“人家直播工作室的小姑娘能找到，你找不到？把城隍廟、五塊石市場和走私電子垃圾的全部叫起來！限你三小時找齊，不然你就去做直播！”

    他打完電話起身：“走，你跟我一起去審下半場。如果知道芯片具體型號，我們總能找到產(chǎn)品手冊。跳線有沒有用，從手冊的針腳定義能看出來吧？”

    中校伸了個大拇指。

    張翰看一眼石松又道：“你也去?！?/br>
    「–」

    程予曦被捕時挺鎮(zhèn)定，被押上步兵戰(zhàn)車開往城北時就快嚇尿了。進了審訊室她才發(fā)現(xiàn)不是閻王殿，到下半場終于緩過氣。

    姓張的大boss不動聲色，另外兩個人還夸了她幾句。尤其是那個胖軍官，態(tài)度極其和藹。他只問技術(shù)問題，抓起她手指看看顏色，還發(fā)了根煙。她感覺對不起他，因為確實記不起那一串字母和數(shù)字。

    大boss插話了：“誰賣給你的？”

    “圖拉丁社區(qū)找到的。同城閃送過來，賣家是誰我不知道?！?/br>
    “社區(qū)用戶名記得吧？”

    “臨時搜出來的，一串新王碼的名字，真記不住。對不起長官！”

    張翰知道后臺正在搜索圖拉丁社區(qū)網(wǎng)站記錄、閃送業(yè)務(wù)記錄、飛幣交易記錄。但這幾天電子數(shù)據(jù)從沒給過他任何好臉色，現(xiàn)在也不能指望。焦躁在他胸中隱隱翻騰。

    程予曦水汪汪的眼睛像小狗一樣看著他：“要不我畫兩個圖？我拆的，我焊的，位置和走線大概記得。這位……”

    “免貴姓中?！?/br>
    “這位鐘長官熟悉得很，也許我畫出來他就知道是什么芯片了？”

    紙筆瞬間到位。

    犯人和長官的腦袋湊在一起，完全是二手電子作坊的兩個伙計。中校還不停拿著草圖跑進跑出，遠程咨詢還在趕路的軍隊星鏈專家組。看來，他真不想在半路出家的小姑娘面前丟份。

    第四次進來，他終于宣布：“我知道了！”

    張翰剛露出笑容，就看見小顧從中校背后伸了個臉。一臉春色。

    “先告訴你：我離開了最關(guān)鍵的審訊，出來聽你有什么要說的。你們這么鬼鬼祟祟，如果不中聽，別怪我一腳把你踢回王mama懷里！”

    “哈哈。王老師就說你心細如發(fā)，一定沒問題。我保證，沒什么事比這個更重要?！?/br>
    “說吧?！?/br>
    “北京指揮部情況有點復(fù)雜。人比這邊多得多，級別也更高，但拿到的都是二手、三手信息。他們沒經(jīng)過現(xiàn)場，對電子數(shù)據(jù)和通信的危險只有概念認(rèn)識，沒有親身感受。最麻煩的一點：他們的分析不是自下而上，而是……好像被一些既定的愿望引導(dǎo)方向。”

    “別空口瞎說。什么愿望？什么方向？”

    “他們基本接受了萬國寶是一切的罪魁禍?zhǔn)?，這是一場人工智能失控引起的全球網(wǎng)絡(luò)災(zāi)難?！?/br>
    “難道不是嗎？圖海川就在那邊，他否認(rèn)這一點嗎？”

    “不。恰恰是圖老師提供的原理分析讓他們相信的。問題在于，圖老師的另一半觀點，絕大多數(shù)人聽不進去，認(rèn)為他在推卸責(zé)任。他這幾天日子難過。基本沒有行動自由，抑郁癥多少有點發(fā)作了。能讓王老師見我一次，能讓我回成都，還是靠……不說也罷?！?/br>
    “你會有漏半句的時候？再跟我?；屝挪恍盼页槟?？有些事不用你小屁孩提醒。圖海川的另一半是什么觀點？”

    “全球網(wǎng)絡(luò)動亂不是萬國寶單獨造成的。還有另一個強大的ai，二者正在激烈沖突?！?/br>
    金剛怒目瞬間消散。張翰靠回椅背，嘿嘿笑出聲來：

    “媽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畯姶蟮腶i’不會沒有名字吧？”

    “這個圖老師不能確定。證據(jù)太亂、太二手。他的猜測：要么是谷歌系的，要么是美國軍方秘密研發(fā)，外界不知道。但它肯定存在?！?/br>
    “他這么肯定，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是不太起眼的一條，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全球光纜襲擊中，有好幾處是用語音冒充和文字假通信取得控制權(quán)，再搞破壞的。”

    “就憑這個？這叫捕風(fēng)捉影?！?/br>
    “還有。地震那天圖老師拉閘，雖然沒能殺掉萬國寶，卻讓它失去了理解和使用人類語言的能力?！?/br>
    “開什么玩笑？”張翰騰的站起來，“萬國寶是個翻譯系統(tǒng)！怎么可能失去語言能力？機制是什么？”

    “這個機制跟它獲得智能的原理有關(guān)，我自己都不算很懂。圖老師跟團隊天天琢磨，最后靠王老師靈光一閃，他才確信這點。讓他來講也得講幾個小時?，F(xiàn)在我們沒有幾個小時，只有請你信任他?！?/br>
    張翰想想也是。關(guān)于萬國寶，這一家三口說什么你可以不信，但沒有爭辯的余地。

    “這么重要的情況為什么沒轉(zhuǎn)發(fā)給成都？”

    “剛才我說了。沒有接受為可信證據(jù)?！?/br>
    張翰搖搖頭，沒工夫去生氣。突然之間，很多細節(jié)都有了新的意義：石松對ai兩種接觸風(fēng)格的疑問，那些假身份文件，那個一張嘴玩轉(zhuǎn)兩個人的夜明砂！

    他還是不敢相信：“不會說話？也聽不懂？那它還算什么智能？又怎能處理網(wǎng)絡(luò)信息、打網(wǎng)絡(luò)戰(zhàn)？”

    “還是原理問題。打個比方：大帥你能言善罵，聰明能戰(zhàn)。但是，你的一個細胞分泌激素和另一個細胞交流時，你聽得見嗎？理解嗎？能插言嗎？你罵我的時候，大腦中、全身好多種細胞都在用生化物質(zhì)和神經(jīng)信號來回交談。這些語言你一點也不懂，并不妨礙你罵死我、抽死我?！?/br>
    張翰跌坐回去，腦子里嘩嘩作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或者什么東西破土而出。

    周克淵瞧著他苦笑：“沒錯。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感受跟你一樣。媽的以前太不愛學(xué)習(xí)了！”

    「–」

    空蕩蕩的食堂里，張翰咬著指甲，眼睛瘋狂亂轉(zhuǎn)，想留住剛才的頓悟。這世界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直說吧。圖老師想讓我干什么？”

    “本職工作而已。盡快下結(jié)論，正式上報?！?/br>
    “什么結(jié)論？”

    “一神教還是明教。”

    張翰心想，如果小顧是自己的女兒，一定把她腿打斷。

    “他想讓我支持他的理論？”

    “不。圖老師懇求你，盡快上報你相信正確的結(jié)論，成都指揮部認(rèn)為最接近真相的結(jié)論。”

    “盡快是多快？”

    “總指明天早上10點開會，一邊倒就要倒下了。在那之前上報才有意義。信鴿還要花不少時間。”

    “不可能！這邊的意見還沒有成熟，很多證據(jù)沖突或者來不及分析，我們能確認(rèn)的事實不夠。”

    “圖老師知道。他說：這次必須搶在事實的前面?！?/br>
    “你自己聽聽，這像科學(xué)家說出來的話嗎？”

    “其實他算工程師……工程師看見橋要垮了，不會坐下來計算。他會目測判斷，立即說出來！這是奇點事件，發(fā)生的速度太快，越來越快！如果還按部就班跟在事實后面，我們永遠追不上！”

    張翰都能看見周克淵飛揚的鼻毛了，怕他又噴血，趕緊把他推回去一點。

    周克淵整理衣衫，馬上變回翩翩公子。不過張翰明白，這三個人都在絕望的邊緣掙扎，就差跪下乞求了。

    “我怎么知道圖老師就不是被愿望引導(dǎo)呢？他的結(jié)論恰好保住自己的屁股。”

    “你要相信他的胸懷。如果順便保住了他的屁股，肯定就能挪到成都來，任大帥差遣?！?/br>
    “別rou麻！有一點我很不明白。你說別人是愿望引導(dǎo)，總指怎么會希望全是萬國寶的鍋呢？跟我的估計完全相反?！?/br>
    “這個，就是為什么一定要盡快。聽說過‘雙暗困境’嗎？”

    “好像聽過。一種核戰(zhàn)略？你盡管賜教?！闭f到“核”字張翰的心就往下沉。同一個食堂，同樣的北京來人。

    “我哪懂這些？都是圖老師在那邊和人討論出來的。如果你寫到報告里，那不管結(jié)論如何，我們?nèi)齻€都完蛋了?！?/br>
    “完蛋就完蛋。是你們找的我，愛說不說?！?/br>
    周克淵笑笑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