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那天早上一起床,一群師兄弟們熱熱鬧鬧地打水洗漱。阿光把枕頭被子翻來倒去, 找了半天都沒找見自己的汗巾, 有點著惱, 盤在鋪上喊了聲: “誰拿錯我汗巾子了?” 一屋子都聽傻了。 “這是……鵑兒?” 睡在他旁邊一個鋪位的師兄,這幾天剛剛接受自己武生轉(zhuǎn)武丑的事實, 一見這神仙似的師弟也倒了倉,整個臉色都發(fā)青了。 “鵑兒!你再說一句?” 阿光嚇得也是一愣:“師哥……這怎么回事……” 雖然聲音也不難聽,但他昨晚睡下時,明明還是脆生的童音,轉(zhuǎn)過天來就變了個人似的,到底是有點嚇人。 “哎喲!真的!” “這可怎么辦!” “師傅快來啊!鵑兒他倒倉了!” 屋里各種喊聲連成了一片。師兄弟們也沒心思洗臉了,小的怕自己也要經(jīng)歷這一遭,大的想到將來戲班的生計,都慌了神。 王雁芙聽說這茬,立時嚇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來了。面上卻繃著不敢露,手拿藤條,在門簾上抽得砰砰響。 “胡鬧!都吵什么!沒見過倒倉的?還稀罕上了?” 徒弟們不敢再吱聲?;伊锪锸帐捌饋恚s緊加了勁地練功,生怕趕在師傅的火氣上,又觸了別的霉頭。 王雁芙全然沒心思教訓(xùn)徒弟們,一邊扯著胡琴師傅,另一邊扯著阿光到門口站定,叫他試著唱上一嗓子。 阿光看這陣仗,心里透亮:“今兒算是過不去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只能試試。” 決心下定,難免還是緊張。皺著眉,一臉的局促,張了幾次嘴,期期艾艾地就是跟不上調(diào)。 王雁芙急得眼圈都熱了:“你個沒用的!唱?。 ?/br> 阿光也急了,把心一橫,等著胡琴拉了段過門兒,一開口就先唱了句自己最熟的: “蘇三離了洪洞縣……” 胡琴聲沒等下一句,就止住了。 不是這個味兒。 王雁芙繃著臉,吩咐:“胡琴的調(diào)門再低點?!?/br> “哎。”胡琴師傅見多了倒倉的小戲伶,也算有些經(jīng)驗。應(yīng)了一聲,又試了試音,再起調(diào)拉出一遍過門兒。 琴要跟上嘴,師傅要聽音。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阿光一個。饒是他上臺這么久了,戲也學(xué)會了十幾出,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趴在臉前等他開口的。 他覺得不能行,索性把心一橫,把眼閉上了。 胡琴師傅看他神情,手里又重復(fù)了一段,專門就為等他開口。王雁芙在一邊,擊掌打拍子,模擬著鑼鼓點兒。 眼看阿光閉著眼,眉毛展開了,兩手像在戲臺上戴著金魚枷似的,往胸口一抬。 倆人心里都有一句:“莫不是成了?” 再看阿光勻著勁兒,吸了長長一口氣,啟開雙唇,把起解的開頭那段順順當(dāng)當(dāng)唱了一遍。 唱到第三句上,他眼睛就睜開了。 一看王雁芙和胡琴師傅都面有喜色,他心里徹底不慌了。緩緩?fù)孪⒊鴳蛟~,同時抻量著自己如今的調(diào)門,神態(tài)之間沒有從前那么楚楚可憐,倒顯得沉靜雍容了些,還真像個大小伙子了。 唱完這段,他才恢復(fù)成那個忐忑的小徒弟,拿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師傅:“師傅,這樣式兒的,成嗎?” 王雁芙壓不下心里那股子痛快勁兒,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再試幾段?!?/br> 胡琴師傅就用方才那調(diào)門,拉了幾段常見的皮、黃原板。阿光也不怯了,開口的同時,也適應(yīng)著自己如今的不一樣處。 又試了幾段慢板,依然是板眼分明。 再試了流水,快板,用氣也通順暢快。 這時候,在場幾位才能確信,別人聞之色變的鬼門關(guān),就被阿光這么不知不覺,輕輕松松地闖過去了。 倒倉期里,阿光為免多開口,著重練的是刀馬。 這是王雁芙最擅長的。知道徒弟有盼頭,她有了十足的底氣,阿光自己也有了底氣。 于是,一個嘔心瀝血地教,一個如饑似渴地學(xué)。 成年男子演出旦角,倒是比女子有點優(yōu)厚條件。只因他不用模擬男子的聲音,帶著天生的明朗嗓音,唱出來顯得自然。手腳又長,掄起槍棒,舒展開了,比女子多些疏闊的意思,看著悅目。 在這年頭,各家皮黃班社里,除了那位鼎鼎有名的陶大奶奶,還真沒有旦角挑起整個戲班的大梁,稱得起一聲“老板”的。一般的戲碼,都是生角為主,旦角、凈角貼補(bǔ)。想找一出刀馬旦為主角的功夫戲,那就得從新編排。 王雁芙這戲班子,剛夠收支平均,大伙有口飽飯吃,哪有請人寫戲本的條件? 王雁芙找了師姐妹一合計,干脆將一本《轅門斬子》拆出前半段《穆柯寨》來,先演了試一試。同時,給附近街坊包了紅包,拜托她們看戲的時候講兩句好話。 這招還真是有用,何況阿光的功夫也練得扎實。這拆出來的刀馬旦折子戲,非但維持住了春興班的票房,還收獲了新的口碑。杜紅鵑這名聲,可是越加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