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倪雋明在一邊，不自然地輕輕咳了幾聲，掩飾似的也拿了個橘子，在手里撕扯幾下，剝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阿光看了，就明白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張家小姐說的，她竟肯放他走?！?/br>
    他知道這樣問出來，顯得十分無禮，就收了心。站起來道：“我來整理一下大家的行李吧。”

    倪雋明趕緊跟著站起：“一起整吧。怎么好叫你忙著，我們卻閑著吃水果？”

    張紹祺點(diǎn)頭認(rèn)同，眼看也要跟著站起來，阿光輕輕按住倪雋明的肩膀，讓他好好坐下，又給張紹祺遞了個眼色，笑著解釋。

    “你們兩個，本來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吧？我看，這幾天你們什么事都親力親為的，已經(jīng)太辛苦了。我這是第一次坐火車，真是不太習(xí)慣，這么坐著不動，還怪難受的，剛才就想著找點(diǎn)事做了。”

    倪雋明急忙解釋：“從前我們留洋的時候，身邊不能帶上伺候的人，就都學(xué)著自己做事。這些生活的小事，都是我們做慣了的?！?/br>
    張紹祺在旁點(diǎn)頭認(rèn)同。

    “杜大哥，你可不知道，我們會的多了去了！”

    第95章 投江

    在海外的日子, 可不是人人都有。即使在當(dāng)時有些難處，可到了現(xiàn)今回想，也都變成了有趣的回憶。

    阿光雖然經(jīng)歷過好幾次戲文中的人生, 可也沒有遠(yuǎn)赴海外過。聽他們開了個頭，就笑著看過去。

    果然，倪雋明和張紹祺的興致都很高。

    張紹祺更是連說帶比劃：

    “其實(shí)，那是洋人的地界, 吃住都很不方便, 還很貴。我們預(yù)算有限, 有時候舍不得花費(fèi)，也會去找個店鋪, 幫忙做點(diǎn)零工，賺生活費(fèi)用。

    “后來, 大伙兒一合計(jì)，覺得打工又累，賺得又少，不如大家自己干。我們就研究了怎么點(diǎn)豆腐, 做好了就賣給洋人。

    “杜大哥，你可沒見著, 洋人對咱們的東西, 可稀罕著呢！在咱們這兒只賣一個銅板的豆腐, 我們要洋人一塊大銀元！”

    “這么黑？”阿光覺得奇特，“她們竟也肯？”

    “物以稀為貴, 她們沒見過, 就樂意買?！?/br>
    “那她們沒見過, 要怎么做了嘗嘗？要是因?yàn)檫@個，覺得不好吃, 覺得咱們?nèi)A夏人都是騙子，不就說不清楚了？”

    “這我們也想到了！”張紹祺想起來就開心，“我們有個同學(xué)，她會釀醬，做醬油。我們就告訴洋人，把豆腐煮一煮，在這個‘神奇的調(diào)味汁’里蘸著吃?！?/br>
    阿光忍俊不禁：“一小瓶醬油，又是一個大銀元。”

    “對，那會兒可賺了不少！真是太好玩了！”

    阿光一邊和他們說笑，一邊擺放行李。話趕話地說到這兒，就不經(jīng)意似的問：“我總聽人說，去外國留學(xué)很好，能學(xué)很多東西，但我從來不知道，都是學(xué)些什么?！?/br>
    他收拾差不多了，就坐回來問：“你們學(xué)的是什么？”

    倪雋明答：“油畫?！?/br>
    張紹祺答：“攝影?！?/br>
    “真厲害?！卑⒐赓潎@，“怪不得電影公司要邀請你們?！?/br>
    他忽然想到，如今他已經(jīng)順利上了火車，想必就能順利成行。心里一高興，就直接問兩人：

    “對了，開電影公司可不容易吧？咱們此去，是去一段時間，幫幫忙就回來，還是要在滬上扎根了？”

    張紹祺興致頗高：“如果，咱們的電影特別受歡迎……”

    倪雋明卻潑了盆冷水：“如果，咱們的電影收益很慘淡呢？”

    這人雖然年紀(jì)輕輕，卻總是在沉穩(wěn)中透出些悲觀來。仿佛對世上的一切都有些冷淡，有些厭煩。可是，又不見他把這種情緒散播開來，而是一直悶在心里，養(yǎng)成一股子淡淡的憂郁氣質(zhì)，總在眉梢眼角籠著層輕愁，看起來更是吸引人。

    萬事開頭不易，阿光還是希望事情向好：“我覺得應(yīng)該不錯吧！那邊既然多次邀請，就是說明，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梢?，你倆就是不可或缺的關(guān)鍵人物。大家湊在一起，沒準(zhǔn)真的能拍出受歡迎的電影來！”

    “唉，杜大哥，你才是那個東風(fēng)呢?！睆埥B祺嘆了口氣，“巧夫難為無米之炊。我們這一群人里，劇本、導(dǎo)演、攝影師早就齊備了，資金也不缺，可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演員。尤其是這個男主角，太難找了?！?/br>
    阿光這才知道，自己被他們設(shè)計(jì)在一個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拍電影可是一件時髦的事，也很賺錢。這世上有多少藝人，都想成名成家，有這么個機(jī)會，還不都撲上去了？怎么會缺演員？”

    倪雋明解釋：“因?yàn)?，我們要拍的，和別人完全不一樣。并不時髦，甚至有些……難以啟齒。”

    “要拍什么？”

    兩人提起這規(guī)劃多日的事，頓時來了精神。張紹祺就從隨身的皮包里拿出一沓稿紙來，遞給阿光。

    “杜大哥，你看，這就是劇本，里面寫著我們要拍的故事！”

    紙的邊緣打了孔，用帶子穿起來，封面題字，分作三豎行：

    “九鼎電影公司一號劇本

    “暫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