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草鞋風潮

    剛進入9月份的威爾普村莊，中午仍然是艷陽高照。

    此刻在村莊西面的村道上，一個身穿簡陋外袍，頭戴滿是破洞兜帽的中年男人，手里穩(wěn)穩(wěn)地抱住一個木籃，飛快地往家里走去。

    他是威爾普村莊的自由民，叫理查德.萊德曼，剛剛從喬里.卡倫家換完草鞋出來。

    剛拐了一個彎，理查德迎面就撞上了自家的老鄰居霍華德。

    霍華德手上的木籃里放著一碗豆子，他看見理查德手上籃子里的草鞋，問道:“嘿，理查德，你去老奧爾家換草鞋回來了？”

    理查德看著老鄰居手里的豆子，說:“你現(xiàn)在也準備去了？”

    霍華德點點頭，他這時看見對方提著的籃子里放了好幾雙草鞋，底下還有白色的毛，驚訝道:“你怎么換了那么多雙草鞋，咦，你籃子底下的是羊毛吧？”

    “這是我在林肯家換的羊毛，要給露娜織外袍當嫁妝的?！崩聿榈赂嬖V他:“老奧爾家的草鞋，便宜又結實，一碗豆子就能換兩雙。我剛剛換了四雙，一雙給蕾妮，一雙給恩娜，剩下兩雙草鞋是露娜當嫁妝的。”

    蕾妮是理查德的妻子，前陣子她去河邊打水的時候，被河水飄走了一只木鞋，而露娜則是理查德的長女，明年就要出嫁了，家里原本也要給她準備一雙木鞋當做嫁妝。

    妻子蕾妮的木鞋沒了，這下子家里就需要兩雙木鞋，那就意味著要準備十碗豆子?？梢哉f，這陣子理查德一家都在省吃儉用，所有的家庭成員都從原本就緊巴巴的食物里，再省出十碗豆子出來。

    可理查德沒想到的是，他家剛從嘴邊擠出來十碗豆子，就聽聞老奧爾家的長女喬妮和長子喬里，會用牧草和麥秸編鞋子，那鞋子叫做草鞋，而且一碗豆子就能換兩雙草鞋。

    而他的小女兒恩娜去河邊洗卷心菜的時候，見過老奧爾家的小女兒珍妮穿草鞋，她回家就告訴父親，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雙草鞋。

    于是理查德就去看老奧爾家的做的草鞋是怎么樣的，他一看就當場定了四雙草鞋，預備換回來給家里的女人們。

    四雙草鞋只花了兩碗豆子，剩下的八碗豆子，他拿去了林肯家，去跟他家換了一些羊毛回來，等他一會兒回到家，也給自家的幾只山羊剃一些羊毛，明年春天再剃一些，這些羊毛湊一湊，也能給他的長女露娜結婚的時候，湊出一件很體面的外袍了。

    霍華德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就說:“理查德，我記得你家里沒有紡車吧，露娜要紡羊毛的話就說一聲，我讓我婆娘拿給她用?！?/br>
    理查德張大了嘴巴，“啊……這……謝謝你，霍華德。”

    霍華德哈哈一笑，“這算什么，露娜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彼掝^一轉，“對了，老奧爾家的長女喬妮訂婚了沒有？”

    威爾普村莊的大人們都知道喬妮并不是老奧爾的親生女兒，但大伙兒都沒想到她能學會編草鞋，這樣能干的女孩，現(xiàn)在誰家都想娶她進來當兒媳婦。

    理查德說道:“我聽蕾妮說過，喬妮好像跟她母親那邊老鄰居的兒子訂婚了?！眴棠莸哪赣H希爾來自領主直領村莊——切爾西村莊。

    因為切爾西村莊是男爵老爺城堡所在地的村莊，所以那邊的恩稅和租納都比別的村莊少一些，切爾西村莊村民的日子當然比他們要好過一點。

    要不是希爾.斯旺當時寡居還帶著剛出生女兒，再加上寡婦再嫁是沒有嫁妝的，否則老奧爾也娶不了切爾西村莊的女人。

    霍華德羨慕地說:“嘿，那家伙可真走運，看來我家艾特就沒有那份運氣了?！?/br>
    理查德點點頭，“要說走運，還是老奧爾走運，聽說是喬妮前陣子光著腳去份地里干活踩到老鼠洞，腳流了血，喬里心疼jiejie，才想出了用干草和麥秸編鞋子的方法?！彼麥愡^去小聲道:“我剛剛去換草鞋的時候，看到老奧爾在挑壞豆子，他旁邊放著好幾籃子的豆子，看樣子挑到太陽下山都挑不完?！?/br>
    “那么多豆子？”霍華德驚訝了，隨后羨慕地道:“老奧爾現(xiàn)在吃飯肯定能吃到冒尖的豆子?！?/br>
    理查德?lián)u搖頭，告訴她:“他家的珍妮告訴我家的恩娜，說她都能添第二碗豆子了?！?/br>
    霍華德張大嘴巴:“天哪，圣主在上，連珍妮都能添第二碗豆子?！?/br>
    不怪霍華德大驚小怪，中世紀村莊里絕大多數(shù)家庭分配食物的方式，向來都是看個人勞動力的。像父親、成年兒子這些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分配到的食物是最多的。

    而次要勞動力，比如母親、成年女兒和亞成年兒子，分配的食物就要少一些或者少一半，而不用田里干農活的未成年孩子，得到的食物通常都是不足木碗的一半。

    可老奧爾那個不用干農活的小女兒居然能添餐，那奧爾.卡倫一家得賺了多少豆子??！

    理查德剛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是驚訝得合不攏嘴，他對老鄰居說道:“我看卡倫家很快就要變成村莊里的手藝人家庭了?！?/br>
    霍華德贊同地點點頭。

    “好了，不說了，霍華德，我要回家了，恩娜還等著穿她的新鞋子呢?！?/br>
    霍華德:“好的，再見，我也要給走運的老奧爾送豆子了。”

    理查德聽了，忍不住笑了一句:“哈哈。”

    ……

    一位又一位的村民提著木籃從老奧爾家換了草鞋出來。

    沒一會兒，老奧爾需要挑揀的豌豆又多了一籃子。

    看著周圍足足六個木籃的豌豆，老奧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光是這六籃子豆子就抵得上平時家里豌豆地收獲的一大半。

    這時候，老奧爾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些手藝人家庭總能過得那么富足，擁有一份額外能給家里增加收入的手藝，的確能極大地改善家里的條件。

    而自己家獲得這些豌豆的成本并不大，僅僅只需要一些當柴火燒的麥秸和少量的干草而已。

    要是天天多做一些草鞋，家里肯定能源源不斷地多獲得一些豆子。

    想到這里，老奧爾又忽然想到兒子喬里說的，家里應該就是這陣子換的豆子比較多，等村里大多數(shù)家庭都有了草鞋，自家就不會一次性收到這么多的豆子了。除非家里的草鞋能賣到其它村子里，又或者多做一些其他草編制品，為此，他的兒子喬里最近正在編一種叫“草席”的東西。

    老奧爾回過神來，繼續(xù)埋頭挑豆子。

    雖然他剛剛才跟侄子埃尼奧去份地里干完農活，回來后還要繼續(xù)挑豆子，可是他卻不怎么覺得疲倦，他想，也許是這幾天都吃得比較多的原因吧。

    事實上，不止是老奧爾，就連埃尼奧和希爾，這個星期以來，除了要下地干活，回家還要忙活編草鞋和挑豆子的活兒，可大家卻不像以前那樣容易感到疲倦，腿也沒有經(jīng)常抽筋發(fā)抖，這其中除了他們家這幾天吃的豆子多了一半的緣由，也有喬里每天偷偷給家里食物加精白鹽的原因。

    老奧爾把破了皮的豌豆撿出來，足足撿了一籃子那么多，然后他把裝了滿滿一籃子的破皮豌豆，拿過去遞給妻子，“這幾天就先做這些豌豆吧？”

    希爾驚訝地看著籃子:“又這么多破皮的豆子？”

    老奧爾心里明白，他小聲地哼了一聲，“那些家伙可狡猾呢，破皮的豆子放不了多久，他們就都拿過來換草鞋了。”

    不過自家的草鞋成本不高，就算換來的豆子是破皮的，依舊有得賺?！俺杀尽边@個詞還是喬里說的，老奧爾現(xiàn)在隱約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了。

    坐在飯桌旁邊嘗試編織草席的喬里，手臂忽然被meimei珍妮碰了一下，他抬頭一看，就看見她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

    喬里瞬間心神領會，轉頭對父母說道：“父親、母親，破皮的豆子那么多，再不吃就壞了，今天就多煮一點豆子吧?！?/br>
    希爾有些遲疑地看向喬里，“這幾天已經(jīng)吃很多豆子了?！?/br>
    老奧爾說道：“希爾，就聽喬里的吧，大家最近也干了比平時還要多的活兒，多吃一點，干活才有力氣?！?/br>
    “對啊，母親，就放跟昨天一樣多的豆子吧?！眴汤锝吡裾f道。

    這些破皮的豆子不趕緊吃完，難道要等到里面長蟲子才吃嗎，就算他想讓家人要補充蛋白質，但也不想用這種方式補啊。

    更何況喬里認為自己很快就能讓家里不再缺少食物了，他現(xiàn)在讓家人吃多一點豆子，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老奧爾對妻子說道：“就按昨天的量放豆子煮吧。”

    現(xiàn)在老奧爾也聽從兒子喬里的意見，原因很簡單，是喬里想出了編草鞋的方法，讓家里換到了許多豆子，而他也是編草鞋的主力之一，那么他自然對換來的豆子有一定的分配權。

    希爾點點頭，從籃子里多抓了兩把豆子放進鍋里，然后她就將籃子里的豆子放在一邊的木柜上，免得被家里的牛羊偷吃豆子。

    午餐的時候，依舊是母親分配食物。

    這次奧爾、希爾、埃尼奧，喬妮還有喬里，五個人都有滿滿的一碗豆子，燕麥粥和豌豆湯。就是小珍妮面前的三只木碗里也放了八成的豆子，燕麥粥和豌豆湯。

    即便是這樣奢侈地分餐，飯桌的一個大木碗里還剩下半碗豆子，等大家吃完了碗里的豆子，母親才會給大家再分配一次豆子。

    這就是加餐。

    老奧爾從未想到，他居然還能過上可以加餐的幸福日子。

    看著妻子和兒女們歡喜地、大口吃著豆子的場景，再看到自己木碗里堆得幾乎要冒尖的豆子，老奧爾心里一陣陣發(fā)酸的同時，卻又感到了難得的輕松快樂。

    第8章 油桐樹林

    又過了兩天，卡倫家的長屋里已經(jīng)變化了很多，原本亂糟糟、隨便擱在簡易木柜上的木碗、木勺，如今被草編置物籃整整齊齊地歸置在一起。

    靠近床鋪的地方空出來了一個角落，還鋪上了兩張草席，上面擱了許多草編鞋子，周圍堆了許多麥秸和干草，一看就是專門做草編的‘工作間’。

    剛開始賣草鞋的那幾天，其實銷量并不算好，后面還是喬里想了個辦法，他給珍妮編了一雙拖鞋和涼鞋，讓她沒事就穿著新鞋子去村里小孩多的地方轉轉，還要盡量多跟小孩子們說說，這是哥哥jiejie給她做的鞋子。

    多虧了珍妮這個形象代言人的賣力宣傳，家里的草鞋這才打開了銷路。于是后面那一個星期，喬里和喬妮都待在家里全力編草鞋，珍妮依舊負責家務勞動，而家里其他人白天去份地干活，回家的時候依舊也為草編生意忙活，

    即便活兒比以前還要多，但因為日子有了指望的關系，大家干活兒的勁頭都充足了很多。

    ……

    “喬里……醒來了，天要亮了?！?/br>
    喬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喬里，快起來，我們要去森林那邊份地干活?！崩蠆W爾繼續(xù)不輕不重地搖晃他的肩膀。

    也就是這些天，喬里想出了編草鞋，給家里換回來了許多豆子，是家庭的大功臣，不然老奧爾可不會這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催他起床。

    喬里正在夢中吃酒席呢，烤鴨、鹵鵝、油燜大蝦、清蒸鱸魚……可是嗡嗡叫耳邊的聲音一直沒停過，他迷糊地睜開了眼睛，看見的不是現(xiàn)代家里潔白的天花板，而是漆黑長著霉斑的圓木，還有潮濕長著蘑菇的牧草屋頂。

    哦……又是夢，他依舊待在這個天天吃豌豆燕麥稀水的中世紀。

    喬里呼了口氣，抱歉地對站在床邊放父親笑笑:“抱歉，我睡過頭了?！?/br>
    他差點就忘了，從今天開始，埃尼奧連續(xù)三天都要去領主公地里當“布恩工”，也就是給領主服那三天的雜役，母親要去豌豆地忙活，所以家里人手不夠，他就要跟父親去份地里干活。

    而喬妮的腳雖然好了，但是家里的草鞋訂單還有一點，甚至也有一些村民給即將結婚的兒女訂了草席當嫁妝，所以喬妮現(xiàn)在基本每天都待在家里織草鞋、草席，珍妮在家也會幫忙織草席。

    聽了喬里的話，老奧爾也沒有出言責怪他，而是將木耙靠在旁邊的墻壁上，對他說:“你拿這個，我們要去份地干活了?！?/br>
    雖然家里最近用草鞋換到了不少豆子，但是份地里的活兒才是最要緊的，它關系著家里今年、明年、明年的明年的食物，可不能因為那幾碗豆子就忘記照看家里的份地。

    尤其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天了，還有十幾天就要替大老爺翻耕公地，翻耕之后還要種小麥，等忙完老爺?shù)幕顑?，自家的份地也要種小麥，這關系到明年的收成，可一點也不能放松。

    老奧爾這么想著，嘴上又催了喬里加快速度。

    喬里手腳麻利地穿好外袍，拿上木耙就跟著父親出了門，往他口中所說的森林份地走去，雖然他記憶里也有這個份地的印象，不過原主似乎也沒有去過那里干活。

    等他們走出村莊聚居地，過了小河上的木橋，經(jīng)過領主肥沃的公地的時候，喬里看到許多個身上掛著碎布條，渾身滿是泥土雜草的農奴正在公地里忙活，他們個個看起來頭大身小，身上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見，仿佛比非洲難民都要過得可憐。

    喬里手上緊緊地握著木耙，把頭低了下去，眼睛緊緊盯著地面，不忍心再看下去。

    穿到這里，連他自己都吃不飽，縱然腦中有諸多的想法，但現(xiàn)在他還沒有足夠的影響力，不管他心里想做什么，目前都還不是時候。

    ……

    走出領主公地，翻過兩個小山丘，再穿過一個大樹林，喬里他們才到達了目的地。

    就是這周邊的樹木也太讓人眼熟了吧？

    這不是油桐樹么？

    油桐是金虎尾目大戟科油桐屬植物，3到4月份是花期，果期為8-9月。原產(chǎn)中國，主要分布在中國陜西、河南、江西、福建等多個省區(qū)，在越南也有少量分布。

    但問題是，中世紀歐洲為什么也出現(xiàn)了油桐？

    是這個世界太玄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