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崖門下總共四名弟子，算上掌門，也就是鈴靈他們的師父，滿打滿算也就五個(gè)人。除去弟子們各自的小院，整座桃山，唯一氣派的就是掌門所居的主閣了。

    說到氣派，那也是真的氣派。

    這主閣與其說是修道之地常見的云窗霧閣，倒不如稱其為玉樓金殿。隔著老遠(yuǎn)，鈴靈便能看到那用靈玉砌成的樓閣，飛檐上還鋪著大片鮫人明珠，使整座主閣在白天都縈繞著盈盈光輝，晃得她每次過來都得瞇著眼。

    不過，今日竟難得地沒聽到老頭撫琴的樂聲。難道是，心情不佳……？不，若是那樣，師兄不會(huì)不提醒自己。鈴靈一邊暗自忐忑，一邊緩緩落在了主閣門前。她拎著裙擺，小心地踏入門中。

    只見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廳堂之上，一身珠光寶氣，手中端著杯茶，晃著腦袋，努著嘴試圖吹散杯中的熱氣。鈴靈一直覺得，話本中的那些富貴員外應(yīng)該就是她師父這般模樣，至少，這老頭絕對(duì)不像什么隱世門派的世外高人。

    “來了啊?！碧疑轿堂蛄丝诓瑁S意地斜睨了鈴靈一眼。

    這雖沒說坐，但也沒不讓她坐，那多半是沒啥大礙了。鈴靈心中胡亂猜著，倒沒忘了作揖行禮，垂著頭，老老實(shí)實(shí)地問道：“見過師父，您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怎么，沒事我還不能見你了？”老人的表情說變就變，立刻吹胡子瞪眼，用萬年玄晶煉制的茶杯也被他重重地放在一旁，“砰”的一聲磕在了昆侖神木雕成的案幾上。

    見他如此，鈴靈反而不慌了，揚(yáng)起頭，笑嘻嘻地就撒起嬌來：“瞧您說的，只要師父不嫌弟子煩，我巴不得天天都能跟在您身邊。有您的言傳身教，弟子耳濡目染，必然大有所為，如魚得水，光耀門楣！”

    “停！……我就不該指望老二能教你讀書。”桃山翁都要被鈴靈的胡言亂語給氣笑了，伸著手，隔空戳了她的額頭一下。

    的確沒什么文辭造詣的少女故作委屈地揉著額頭，小聲嘀咕：“那師父您倒是親自教我呀……”

    “哼，油嘴滑舌……”桃山翁懶得再與她說下去，轉(zhuǎn)過頭，朝著右側(cè)抬了抬下巴，不緊不慢地說道：“還不快和客人打個(gè)招呼？”

    鈴靈這才驚覺廳中竟還坐著一名白衣少年，雙眼處蒙著一截白綢，長(zhǎng)長(zhǎng)的綢尾被隨意地束在腦后，垂在他背著的劍鞘之上——這劍鞘也是通體素白，她只是掃了一眼，靈識(shí)中便隱隱感到一絲涼意，料想必是由某種天材地寶打造而成。

    此人這身裝扮明明就無比惹眼，她卻完全不曾察覺。而且，就連此時(shí)此刻，她亦無法感受到絲毫靈力波動(dòng)，可見他的境界應(yīng)是遠(yuǎn)高于自己。

    但無論如何，她剛剛那番嬉皮笑臉的德行也都被這位客人瞧在眼里了。

    鈴靈頓時(shí)有幾分臉熱，尷尬地拱了拱手，訥訥道：“見過前輩?！?/br>
    那少年沒有開口，只是朝她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九歌崖一向少有客人，據(jù)二師兄說，他們其實(shí)就是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隱世門派之一。很少離山的鈴靈并不了解這些，但她這幾十年來確實(shí)也未曾見過幾個(gè)外人來訪。

    這位前輩雖然看起來和自己年紀(jì)相仿，但卻與自家?guī)煾赶嘧R(shí)，看他這冷傲的模樣，多半也是個(gè)糟老頭。鈴靈心中暗自腹誹，臉上仍是掛著恭敬的淺笑。

    只是桃山翁便不樂意了，氣呼呼地就嚷嚷起來：“哎，小丫頭亂叫什么？你認(rèn)他作前輩，那老夫的輩分豈不就矮了？我說，游家小子你怎么還瞎答應(yīng)?。俊?/br>
    “是晚輩疏忽了?！碧疑轿毯暗檬且а狼旋X，那少年卻依舊面無表情，冷硬地道了聲歉。聲音倒像他那身白衣一般，纖塵不染，十分清澈。

    不僅不是老頭子，還是自己的同輩？這下連鈴靈也不樂意了，她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之后才想起來對(duì)面應(yīng)是看不見的。

    見少年回得干脆，桃山翁也不便再與晚輩計(jì)較，只是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才沒好氣地道：“你這性子，倒是和你父親一般模樣。”

    少年默不作聲，但鈴靈明顯感到他周身的氣息又涼了一截。

    桃山翁端起一旁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才皮笑rou不笑地對(duì)鈴靈介紹道：“這小子名喚游念霜，乃是衍星宮的少宮主。早年間老夫欠了他父親的人情，這會(huì)兒是派小輩上門討債來了?！?/br>
    衍星宮？她隱約記得二師兄曾提起過，如今修仙界最強(qiáng)的劍修門派好似就叫這名字。鈴靈頓時(shí)好奇地又看了游念霜幾眼，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劍修呢。

    隨即，桃山翁指了指鈴靈，略顯敷衍地向那少年介紹了一句：“這丫頭叫鈴靈，是老夫的關(guān)門弟子?！闭f完，才想起自己漏掉了什么，又飛快地續(xù)道：“你的眼睛，找她便可?！?/br>
    聞言，游念霜立刻“望”了過來。因蒙著雙眼，鈴靈無法瞧見他的眼神，但那兩道劍眉是實(shí)打?qū)嵉鼐o緊擰了起來。他抿著唇沉默不語，又漸漸面露不忿，終拂袖而起：“前輩若是不想治，直說便是，何必如此欺辱于我。”

    原本還有些茫然的鈴靈總算反應(yīng)了過來，怒從心起，三兩步奔至游念霜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大聲質(zhì)問：“怎么就欺辱你了？小瞎子好好說話！”

    游念霜沒有理會(huì)鈴靈，只是轉(zhuǎn)過頭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九歌崖也不過如此?！闭f完，白衣少年便走到大廳中央，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上首的桃山翁行了個(gè)禮：“晚輩告辭?！?/br>
    “小子氣性還真不小。老夫說能治，那就是能治！而且除了我九歌崖，別的地方也治不了！不信你就盡管下山，回去找游老兒哭去罷！”桃山翁語氣不善，但面上卻滿是幸災(zāi)樂禍，他看著被氣得柳眉倒豎的鈴靈，忍了又忍，才沒樂出聲來。他這小徒弟向來被那幾個(gè)小子寵得沒邊，這生氣模樣可還真是難得一見。

    游念霜見桃山翁說得篤定，終是有些遲疑，他僵立在原地，一時(shí)沉吟不語。

    好歹自己當(dāng)年也是被游逐浪——也就是衍星宮現(xiàn)任宮主、游念霜的父親救過一命，桃山翁沖著正憤懣地看著自己的徒弟眨了眨眼，暗中比了個(gè)一的手勢(shì)。

    鈴靈眼睛一亮，怒色當(dāng)即一掃而空，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朝他比了個(gè)三。

    桃山翁眉心跳了跳，心中暗罵了句倆討債玩意兒，猶豫一瞬，才咬著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鈴靈他已知曉。老人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一些：“咳咳，鈴靈這丫頭年紀(jì)雖小，但天賦極佳，且她的心法最是適合調(diào)理內(nèi)息。不出一年，包你重見光明。”說完，他瞟向鈴靈，又朝游念霜的方向努了努嘴。

    此時(shí)的鈴靈，滿心都是師父剛應(yīng)允的那三卷上古曲譜，對(duì)游念霜先前的冒犯已是滿不在乎，甚至還有幾分感激他的出現(xiàn)。要知道，師父雖然沒事就給他們?nèi)▽毞?，但?duì)珍藏的曲譜一向看得很緊，她求了幾年都求不到一卷。

    “沒錯(cuò)，就包在本姑娘身上吧！”她心中歡喜，一時(shí)得意，竟還拍了拍身旁游念霜的肩膀。

    而游念霜?jiǎng)t瞬間后退一步，眉心緊鎖，即使隔著白綢，鈴靈也能猜到他多半是在瞪著自己。算了，看在曲譜的份上，不和他計(jì)較。她撇了撇嘴，朝桃山翁行了個(gè)禮：“師父，那弟子便先回去做準(zhǔn)備了。您允諾弟子的……”

    “少不了你的！”桃山翁擺了擺手，一眼都不想再看廳中二人，不耐道：“散了散了?！?/br>
    鈴靈眉開眼笑地轉(zhuǎn)身就走，路過游念霜時(shí)慢悠悠地說道：“明日午后，桃林湖畔，過時(shí)不候?！闭f完，也不管他的反應(yīng)，徑直出了主閣，不見蹤影。

    白衣少年呆了呆，也不清楚事情怎就突然發(fā)展成了如此這般，只好咬牙行禮，告辭離去。

    也罷，若真是名不符實(shí)，明日再下山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