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還是那個尚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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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玉秀獨坐在窗前,就這樣低頭沉思著,過了很久,窗子突然被砸破,一塊石子擦著她的頭發(fā)飛了過去。 看來這屋里也不怎么安全。 關玉秀倏地反應過來,就勢蹲在窗邊,用筆勾開被砸的破爛的窗子,等了一會,見沒再有別的動靜才直起身,撿起了一旁的石頭,見上面也綁了張字條。 「不想死就別呆屋里?!?/br> 關玉秀盯著這鬼畫符般的字跡看了很久。 這字體她認識,是尚棠的手筆。尚棠的字跡很有特點,總喜歡簡化著連寫,因此常常寫的像鬼畫符。無法印象不深刻。 這幾個字突如其來又毫無道理,一如既往,是尚棠一貫的說話作風。 可卻不是尚棠一慣的行動作風。 比起傳紙條,尚棠更可能會直接翻窗或者踹門然后指著關玉秀的鼻子趾高氣昂說出這幾個字的。 不,應該說是那時候的尚棠會這樣。重生之后,與之絕交的尚棠,也可能變得謹慎了。 雖然難聽,按理說這是好心的提醒,也許看著像是過去作為朋友的份上給予的警告。關玉秀也許該相信她。 但是尚棠不可信。 上輩子的、這輩子的,都不可信。 所以關玉秀端詳了很久,決定無視這字條。 她關上了窗子,拿紙把窗貼好。拿著另一本話本躺到了床榻上,盼著翻著翻著就睡著了。 夢中有不斷纏繞的煙氣裹著她,細細的煙斗,連綿不斷的煙霧,自女子口中吹出,繚繞著全身,引出游魂一段又一段的回憶。 當昭王妃的惡名愈演愈烈,在京中傳聞達到鼎盛時,尚棠給她寄信了。 對于當上王妃后尚棠也沒忘記自己這點,關玉秀覺得有些高興。但想到自己也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就只是談最近讀的話本。 尚棠寫的一開始只是些日常,后來內(nèi)容卻越來越壓抑,關玉秀覺得她在王府似乎過得不開心。 直到最近的一封信,字里行間都透著血腥味,只看一眼都叫人發(fā)冷。關玉秀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終是坐不住,借著要書的名義去了沉臨淵府上。 尚棠變化很大。 整個人像是被什么附了身,戾氣叢生,身著華麗的宮裝,容貌傾國無雙,眉眼卻都流露著惡意和陰郁。 關玉秀覺得她不對勁兒。 更不對勁的是尚棠和沉臨淵間的那種氣氛?;蛟S是婚后日久生情,兩個人如膠似漆,尚棠嬌媚笑著,沒有骨頭般倒在沉臨淵懷中,手指頭繞啊繞,揪著沉臨淵的衣襟不放。 那股黏糊勁兒讓關玉秀非常、非常不舒服。 光是看到那個場景,就覺得刺眼。 站在那里都覺得喘不上氣。 也就是在那一刻,關玉秀如此刻骨銘心的意識到。 尚棠變了。 像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變成了爐灰中的焦渣。 漆黑、粘膩、扭曲,散發(fā)著逐漸腐爛的惡臭。 外面的雨像是下得越來越大,春雷一陣接著一陣,轟隆的響聲和灼眼的電光終于把關玉秀弄醒了。 她睜開眼,看到一張人臉。 一人四肢呈大字貼在她的床頂,頭對著下面,與她面對面。 關玉秀頭皮也隨著外面轟響的雷炸開了。 那人滿身漆黑,仍一動不動,面目不清,眼睛卻大張,一眨也不眨。氣息也無,比起活人更像個死人。 但死人是不能把手腳都撐在床頂上而不掉下來的。 關玉秀突然有些后悔。 或許,她應該聽尚棠的,離開這里。 現(xiàn)如今死在這里,很快就會被玉麟發(fā)現(xiàn)她的尸體。 那人發(fā)現(xiàn)她醒了,四肢如同蜘蛛般動了動,爬出了床頂,眨眼間就像變戲法般消失在關玉秀的眼前。 一切仿佛恢復了原樣。 但關玉秀也無法呆在屋中了。 不知道那東西爬哪去了??床坏降牟抛盍钊丝謶?。思維和遐想是比起怪物更可怖的。 關玉秀跳下床,昏沉的穿上鞋,找著外衣。 外套…找不到……算了。 關玉秀用極快的速度逃出了屋門。 屋外大雨滂沱。 尚棠一襲紅裙站在雨中,拿著一柄油紙傘,裙角和袖子被泥水浸濕,貼在纖細的肢體上。她的頭發(fā)也粘在臉上幾縷。 有些狼狽,卻站的挺直。 她頭微往后仰,靜靜的看了眼愣住的關玉秀,張口說:“蠢貨?!?/br> 玉秀也站住了。眼珠死死地盯著她看。 即使想無視,視線還是不由自主被那火焰般的眼瞳吸引過去。 明明都不是一個人。 因為這個尚棠,又不是帶關玉秀逃來春日宴的那個尚棠。 可…… 尚棠手腕微動,斜下傘,急促的雨滴霍然將其打濕,她連這也顧不得,快走著上前幾步,握住關玉秀手腕,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邊罵:“還不跑?等著被抹脖子讓我跟你一塊兒死?!” 關玉秀被拽的生疼,跑的踉踉蹌蹌,視線卻一直跟著眼前的身影,那雙空洞迷茫的眼珠,在這瞬間閃過了很多光景。 「我愿意承擔你的不幸。反正我這個人不管哪輩子都夠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門再有事,也跟你沒關系,都是我霉運造成的,曉得了吧。」 這句話。 就像咒語。 一直在腦子里回響著。 伴著雨滴敲打在傘面上的響聲、伴著兩人奔跑的腳步聲、大口呼吸的喘氣聲。合成回旋的鼓點,纏繞著連成環(huán),敲打在腦海里。填滿了心臟。 這個尚棠。 好像還是那個尚棠。 那個帶她走出「世界」的尚棠。 關玉秀的眼眶突兀的感到了灼燒。 她回握住了尚棠的手。反倒讓其驚訝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關玉秀,你捏我那么用力干嘛?” 撲天蓋地的雨打濕在臉上,四周嘈雜到,連張口說話都變得困難,更別提看清彼此的臉。 也剛好無法讓尚棠看清關玉秀此時如此悲喜交加的詭異神情。 關玉秀只是搖頭,什么也沒說,用力抓著尚棠的手,費力的跟上去。 二人手握著手,并肩跑過長廊,石板路,草地,臺階,一直向東,最后終于跑到了一片靜謐的樹林里的涼亭中。 雨漸漸小了。透過云層撒下了柔和的日輝。 關玉秀抵著膝蓋,像是要死掉般大口的喘著粗氣。 尚棠扔了傘,也靠在紅柱上休息,斜眼瞥她。 經(jīng)過剛才那一陣折騰兩人的衣服都濕透,完全貼到了身上。尤其是關玉秀只著白色薄裙,此時近乎透明的貼在身上,完全勾勒出少女的身體曲線。 尚棠沒有移開視線。 關玉秀也意識到了尚棠盯著自己,往下看了看,下意識拉緊了胸口的衣服。 尚棠突然咧開嘴,嗤笑:“怕什么?我不也是女的?” 關玉秀跟著笑了。她完全放松下來,跟著靠在了旁邊的欄桿上。 有多久了,這種久違的暢快。 好像很久了,如溺水般窒息了許久許久,終于將頭浮到了水面上喘了口氣。 呼吸著雨后的清新氣息。 舒服得令關玉秀瞇了起眼。 尚棠雙臂交錯,視線瞥到一邊,絮絮叨叨的抱怨:“我看見沉臨淵身邊那個黑衣服摸到你屋子那邊去了,這才連打獵都沒顧上好心給你提醒,你居然還無視我?我打賭要是輸了你知道我得賠多少錢……” “對不起……”關玉秀翹起嘴角,低聲道。 尚棠詭異的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過頭,看到關玉秀那毫無惡意、敵意的柔和笑臉,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愣了好一會兒。 “說起來,雖然絕交了,你還是愿意信我。這是不是說明,關玉秀,其實你也沒那么恨我啊?” 尚棠輕呼出口氣,握了握拳,身體后仰,頭靠在一旁,黑發(fā)濡濕粘在胸口、肩頭,貓樣的琥珀色眼珠在余暉下瑩瑩發(fā)亮。 關玉秀看著尚棠那張笑盈盈的臉,自己的笑卻慢慢從臉上消失,眼睛緩緩睜大,手腕的鐲子微微泛著光。 ——恨。 當然恨。 恨到輾轉(zhuǎn)反側(cè)、抓心撓肺、嘔心瀝血。 恨到變成鬼也不想放過你。 恨到自己腐爛生瘡到快要不正常了。 想用指甲刺穿那個喉嚨,扣進那個眼眶里,咬住那蒼白的微微鼓動的胸口,將里面跳動的心臟挖出來撕咬著大快朵頤。 想親吻著你的嘴唇、手指、脖子,一邊吻一邊撕扯著皮膚血rou從指尖到頭發(fā)絲一點不剩的整個吃了你。 就像吃那只鹿一樣。 就是如此的恨你,尚棠。 尚棠,尚棠,尚棠…… 就在眼前。 關玉秀倏地捂住了臉,彎下腰,頭痛愈演愈烈。 關玉秀,你該下手的。你該動手的。 啊,你真該殺了她。 你瞧她現(xiàn)在笑的多好看? 就是因為沒能殺了她,你現(xiàn)在腦子里混亂成了什么樣子?這逼你想起了什么?這讓你不得不把以前的記憶翻出來和眼前的這個人重合起來??? 這是何等的苦楚和甜美。 “你要像她殺那頭鹿一樣,殺了她?!?/br> 心底的聲音,蠱惑著在耳邊低語。 ——胡說什么。 關玉秀猛地拍了把腦袋,將那些聲音盡數(shù)拍碎了。 ——我恨的又不是現(xiàn)在這個尚棠。 “……你得失心瘋了?”等關玉秀再抬眼,就看見尚棠無語的瞧著她。 “我早說讓你去看看腦子的?!边@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尚棠嘲諷了幾句,看到關玉秀手腕上的鐲子,眼神一凝。隨后自懷中掏出了銅鏡,在關玉秀的手腕處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