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嫣不確定，是人還是什么畜生？

    如今這里又冷又清凈，留宿的香客們忙碌了一日只怕早就睡著了，沒睡的也不會跑來這處后山……

    寺廟中戒律森嚴(yán)，和尚們只怕睡得更早，怎么會有人……

    樂嫣想后退，可好奇心更勝一籌，迫使她又壯著膽子朝著旁邊小路里龜行兩步。

    她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dòng)間，果真在婆娑竹林里瞧見了人影。

    是人。

    是個(gè)男人。

    那人似乎在換衣服。

    若是以往，樂嫣見到有男子換衣服，只怕轉(zhuǎn)頭就走，可這日究竟是不一樣的，許是潛意識里她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

    四周依稀飄來奇怪的酸臭味……

    這時(shí)的樂嫣并不知，那是什么味道。

    她只恍惚瞧見那男子身材粗壯，髭髯濃密，正換上一身長褂僧服。

    而隨著她視線移開，猛然瞧見那人腳邊，躺著一具白花花的尸體。

    ……

    頃刻之間，當(dāng)頭一棒。

    樂嫣骨顫rou驚，手腳發(fā)軟。

    她幾乎是身子比腦子反應(yīng)快了許多，撐著兩條軟腿轉(zhuǎn)身就往后跑。

    可人到了緊要關(guān)頭，卻能更快的鎮(zhèn)定下來。

    她知曉，但凡自己鬧出任何聲響，被身后人發(fā)現(xiàn)了定難逃一死。

    樂嫣靜悄悄吸了一口氣，屏氣斂息，幾乎是悄無聲息的轉(zhuǎn)身往山上連滾帶爬。

    下山容易，上山難。

    百來道崎嶇山階，她連上山都是轎子抬的，如今才走幾步只覺胸腔填滿了冷氣。

    鼻頭酸澀，幾乎要刺激的眼淚鼻涕一同流下來。

    樂嫣跑啊，跑啊，可她終究慢了一步，她聽到了身后那道獨(dú)屬于壯年男子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第43章

    在這危機(jī)關(guān)頭, 前方猛地出現(xiàn)一個(gè)人影。

    樂嫣幾乎來不及撤腳就被人拉著腕子連滾帶爬藏身進(jìn)了一旁的樹叢里。

    夜色岑寂，黑的像一攤暈不開的濃墨。

    那男人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知曉自己行蹤，他手持白刃, 步伐極穩(wěn), 不過幾步間便登上了后山。

    樂嫣耳畔只能聽見樹葉的簌簌聲, 她眸光轉(zhuǎn)去身側(cè), 見救下自己的竟是春瀾。

    只等那道腳步聲消失在山道里, 二人又隔了一會兒才敢喘息。

    “娘子，您跑去哪兒去了？大事不好了, 山腳下全是叛軍, 將寺廟圍住了, 住持著急人出去呢，我著急的要死, 尋你左右都尋不見……”

    樂嫣心頭一跳, 面色煞白, 不曾想不過片刻功夫，竟出了這些大事。

    她使勁兒拽著春瀾的袖口, 幾乎耗費(fèi)了全身的力氣。

    “快回去, 快回去?！?/br>
    晚了只怕來不及了。

    ……

    這夜, 注定是個(gè)難眠之夜。

    四處遠(yuǎn)遠(yuǎn)便可聞見喧嘩之聲。

    后院客房, 前殿寶殿，燭光亮堂, 到處人聲鼎沸。

    氣氛沉重間，寒風(fēng)撲面, 冰涼刺骨, 樂嫣卻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冷。

    她尋到了光亮，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連忙命春瀾回去抱著春生去大雄寶殿等著自己，樂嫣則是轉(zhuǎn)頭去尋到方丈。

    她不是不后悔，更是心中怯懦，樂嫣并不堅(jiān)強(qiáng)，往日更從沒遇見這等事。

    甚至她方才害怕之時(shí)甚至想要扭頭下山……

    樂嫣一面隨著武僧身后走著，一面回憶起過往的記憶，每每見到一個(gè)生有濃密胡須的男子，身體上的戰(zhàn)栗是她永遠(yuǎn)無法戰(zhàn)勝的——

    時(shí)隔三年，許多記憶重新涌起，仍是叫她心驚膽顫。

    可這日，她不能。

    她不能有半點(diǎn)退縮，春瀾、春生都是她帶上山的。

    若非是自己倉促定下的日子，若非自己心中因私留宿寺中，只怕她們也遭不到這場劫難。

    慧覺方丈見到樂嫣時(shí)，見她慘白面色，便開口寬慰：“施主莫慌，相國寺易守難攻，更有武僧駐守……”

    “不…不是，方丈……”樂嫣一出聲，竟發(fā)覺自己嗓子沙啞甚至是止不住的顫抖。

    慧覺方丈想必亦是察覺到不對，招呼小徒：“卻沏茶——”

    樂嫣卻猛地上前，“不，都別走！”

    “法師您且聽我說，切莫獨(dú)自出行。后山……去后山以我的腳程約莫三盞茶功夫，過了楓樹林的竹林里右手邊，有僧人遇害在此……那歹徒穿了他的衣裳混跡上來，已經(jīng)先我至少兩盞茶功夫混跡上來……我不知他想做甚么……”

    樂嫣說這話時(shí)，渾身都顫抖，卻又是迷茫。

    她如今不知相信誰，許是誰也不能相信，連與眼前這位老方丈獨(dú)處一室都不敢。

    慧覺方丈臉上神情依舊莊嚴(yán)從容，他朝守在門外的武僧道：“聽到這娘子的話了，快率人前去那處查看。另外多派武僧四處梭巡，切莫叫那賊人闖入齋房驚擾了香客……”

    門外傳來一道應(yīng)下聲便再?zèng)]了聲響。

    慧覺起身披上袈裟，對樂嫣道：“施主可記得那人相貌？”

    樂嫣見此無奈搖頭：“夜黑，我只依稀瞧見他滿腮胡須，其他的……體壯，應(yīng)是武學(xué)好手……”

    這已經(jīng)是樂嫣絞盡腦汁想出的所有特征，再無其他。

    慧覺見此亦是凝重起來。

    想必他也知光憑這兩點(diǎn)想尋到人只怕是艱難。

    那人殺了僧人闖入寺廟中，意欲何為？殺人？亦或是帶走什么東西？

    還是……

    室內(nèi)燭火搖曳，又來了一道腳步聲。

    “方丈！大事不好！施主中有人說服用了寺中糕點(diǎn)，有中毒跡象，如今眾施主皆是吵鬧起來，紛紛鬧著要下山！”

    ……

    大雄寶殿中，連夜醒來的香客們匆匆跑來此處殿中。

    殿中高廣，三間通連殿宇，倒是頗大，容納數(shù)百人仍是綽綽有余。

    只是如今卻是喧鬧嘈雜的厲害。

    許多女眷不住痛哭，郎君們亦是面容慘白。

    更有甚者連鞋履都忘了穿，赤著足從客房中一路跑出來。

    “這相國寺是怎么回事！我們千里迢迢趕來！為何如今不準(zhǔn)我們下山？莫不是香火錢給的不夠？”

    眾人中有一人鬧起，其他人都爭先恐后鼓噪而起。

    “就是就是！快放我們下山！”

    “我兒子還在山下等著……”

    正在此時(shí)，殿外一寂，一道寬厚低沉的老者聲音傳來。

    “諸位莫急。”

    眾人對望一眼，皆是一個(gè)個(gè)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一滿頭白須的老者穿身著金紋袈裟，手持鎏金法杖，目光威嚴(yán)，踏步而來。

    住持法師的到來，似一記鐘鼓，倏然間叫紛亂的眾人見到了主心骨。

    紛紛朝他哭訴而起，更有甚者，跪地下來哭求。

    “山下究竟如何？為何不準(zhǔn)我們下山？”

    “方丈，我兒還在山下……”

    喧囂聲中，慧覺氣定神閑，朝眾人撫慰：“諸位莫急，帝畿叛軍夜襲至寺腳下，我寺中武僧得了消息便已經(jīng)從后山?jīng)_出去傳信，相信很快畿內(nèi)便有京師前來圍剿。”

    眼瞧眾人驚駭之際鼓噪不已，慧覺身后的小僧亦是安撫眾人，拼命維持秩序：“諸位香客放心，我們相國寺自前朝起便被各路逆臣攻過數(shù)次，有道是破了金佛山，得金龍?？晌宜轮旭v守山腳下武僧?dāng)?shù)百，地處復(fù)雜易守難攻，百年間無一次被攻下來！如今這處才是最安全的！”

    繼方丈出現(xiàn)，此番安定人心之話，確實(shí)叫眾人方才的驚懼少了許多。

    可眾人間也不全是傻子，亦是有明白之人。

    “今夜這糕點(diǎn)是怎么回事？聽說有客房的客人前腳吃了，后腳就吐血而亡！你們說不準(zhǔn)我們下山！我還說你們是與賊人一伙的！想法子害死我們呢！”

    “就是就是！且就說如今咱們這里如此多貴胄子弟，高官家眷，想想亦知，若是那些賊人等會兒敗退了，恐難逃一死！只怕是要強(qiáng)行闖上來以我們?yōu)橐獟?！落入亂臣賊子的手里我寧愿去死！此處不可留！萬萬不可留啊！”

    那貴夫人說這話間，牙齒害怕的咯咯作響，面上更是慘白無色。眾人一聽一個(gè)個(gè)頓時(shí)都坐不住了，才安穩(wěn)下的情緒，又是一番哭爹喊娘。

    女眷都吵鬧著下山去。

    方丈見此沉嘆一聲，苦心無力，搖曳的燭火落在他蒼老的臉上。

    “如今若真放你們下山，山下匪徒只怕有萬計(jì)。諸位施主……”

    眾人仍不聽寺中人百般勸阻，只覺得是危言聳聽。

    大相國寺地處京畿，屬京兆管轄，能有什么反叛動(dòng)蕩之事？只怕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