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64節(jié)
珍娘卻只打斷他的話。 “上回的事娘子還瞞著我,若非是我聽下人說,只怕都不知曉。您將我家娘子丟在荒野,我家娘子染了風(fēng)寒,若非是有貴人襄助只怕人早就沒了!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我家從沒受過苦遭過罪的娘子,自從嫁給您當(dāng)真是沒過過幾日舒坦的日子。您若真是還對她有幾分情,便也該早放她離開了,娘子還年輕,您總不能耽擱她另覓良緣。” 一句另覓良緣的話,直戳了盧恒的心窩。他終于忍不住,“珍娘只怕是不知情許多事,如今這日誰判的義絕?她若是離了我,才是難過的,她回來,我會帶她走……” 可這日,他如何說破嘴皮,珍娘仍是眉頭也沒抬。 她將盧恒的書信丟去他腳底下:“娘子是命大,這回才活了回來。饒是如何,再不濟(jì)也比跟著侯爺您丟了性命的好!” 語罷,珍娘忽地提步往幾位官員處走去,將方才尋來的婚書交給幾位大人,盧恒反應(yīng)過來時卻已來不及。 “幾位大人,此乃娘子與侯爺當(dāng)年成婚的婚書。另有一事奴婢要與幾位大人陳情。奴婢所知,這樁婚事當(dāng)年是淮陽侯府他們弄虛作假,騙婚!” 珍娘忽如其來的這句話,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只覺驚世駭俗。 原以為皇帝親判義絕,要為了淮陽侯夫人改律令已經(jīng)夠離譜的了,如今還有更離譜的事兒。 騙婚? 原本還想著早到了落衙時辰,一個個腹中饑餓昏昏欲睡的大人們,頓時一個兩個精神起來。 “快仔細(xì)說說,究竟是如何?” 至于朝中有沒有騙婚這等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法淮陽侯不是還將他們懟的無地自容?還說自己從無過錯? 如今若這婆子所言屬實(shí),可不就是打淮陽侯的臉面了? 呵呵呵。 有意思有意思。 珍娘凝視著顯然微怔在當(dāng)場的盧恒,見他眼中迅速掠過驚駭、狼狽,甚至是怔忪,這些情緒瞧不見虛假,倒是叫她一時糊涂起來。 如今,她也不想管這些了,只如實(shí)道:“奴婢留永川的兩月間,趁機(jī)查了許多當(dāng)年侯府的事情。誰知這一查,真是叫奴婢開了眼界……今日幾位大人也在場,不如侯爺,我問你幾句,還請你一一作答?!?/br> 盧恒面上閃過一絲狼狽,他自是不愿意將家中丑事捅破在眾人面前,只不過今日已經(jīng)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他閉了閉眼,“你說。” 珍娘微微一笑:“龍朔三年,三月,鄭夫人攜侯爺入汝南長公主府,在汝南暫居半月有余,次月二府納彩,定下婚期,可是?” 盧恒緩緩點(diǎn)頭。 “侯爺什么時候與娘子相識?” 盧恒頓了一頓,“二年,十一月?!?/br> “侯爺先前有過婚約一事,是何時作廢婚約的?” 此話一出,直叫盧恒面色又慘白一分,而如今,顯然不是他不答的時候。 他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眉頭緊鎖。 “龍朔二年,十二月?!?/br> “與何人?” 隨著珍娘一樁樁一件件的發(fā)問,顯然饒是盧恒也料到有不對勁之處,他朝著珍娘求情一般,“此事二府間有所誤解,許多事我亦是被蒙在鼓里,珍娘,此事我親自去查,定然給鸞鸞一個交代……” “無需改日,侯爺,你只需如今這日告訴我,您當(dāng)年可是與鄭家玉珠娘子訂過婚事?” 盧恒最終只得頷首,此話一出,叫幾位官員都變了神色。 珍娘更是搶地呼天。 “當(dāng)真是了不得!當(dāng)年我家貴主特意差人往永川探查,兩次間得到的消息可都是侯爺未曾訂過婚事!侯爺今日便告訴我,你為何在認(rèn)識我家娘子的次月,與鄭娘子退婚?并將鄭娘子遣回外府?你做這一切,隱瞞處處實(shí)情,不是騙婚又是為何?!你們府??!你與鄭夫人竟敢如此大膽!行騙婚之事!” 此事亦是她糊涂,這些年面對府中樁樁件件,卻是充聾做啞,她早該去查了才是! 字字句句,當(dāng)著如此多人的面,只叫盧恒面色慘敗,他眼皮顫抖幾下,只得低聲央求珍娘:“此事我亦是不知情,許多事我都可以解釋。珍娘,我如今唯求見她一面,我與她說清楚,她一定會明白的……” 珍娘卻是恨得咬牙切齒,她對盧恒的話其實(shí)是半信半疑。許是這些年相處她知曉盧恒品行不是那等窮兇極惡之徒,可若盧恒不知情,這些年這一切始作俑者是誰? 便是鄭夫人了? 想不明白,自然有人會去細(xì)查。珍娘便不再去想,如何,她都不會再叫娘子與他見面了。 “如今這般再說這些亦是無意義之事。侯爺當(dāng)年早有婚約,卻瞞著世人退婚,轉(zhuǎn)頭求娶我家娘子,不是騙婚是什么?!如今又糾纏做甚么?!” 宗正幾人聽聞此言,對視一眼,皆是面色微變。 若說原本還只當(dāng)作是夫妻間吵鬧私事,可這扯到隱瞞婚事,欺瞞皇室,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方才還被盧恒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唯由擠兌一番的宗正,如今亦是滿心厭惡,當(dāng)即便道:“此事我們宗□□自會派人去徹查,若經(jīng)查實(shí),便乃欺瞞皇室,騙婚之罪!侯爺,還望你好自為之!” 珍娘立即朝著幾位官員道謝,詢問好后事,得知二人早在前日便已戶籍另立,再無瓜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珍娘喃喃道。 熟悉的物件被一件件被拿走,二人房中那張拔步床更是被匠人劈碎過后,由幾人抬著床架子出來,往后院去焚燒,不一會兒便是滾滾濃煙。 親眼目睹這些的盧恒忽地猛咳兩聲,忍著寒風(fēng)凌冽,便不管不顧使人套馬,竟是再不管旁人。 珍娘懶得再搭理盧恒,臨上馬車前見到風(fēng)中那個瘦削的甚至有幾分脊背彎曲的身影,她到底是忍不住,“緣分盡了便是盡了,侯爺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態(tài)?!?/br> “您去了,我家娘子不會見您的?!?/br> …… 寒風(fēng)如絲,盧恒的身形在夜風(fēng)中更顯瘦長挺直,一身寬袍在風(fēng)中嘩嘩作響。 肩處傷口不知裂了幾回,鮮血干涸后又重新裂開,如此往復(fù)血痂粗糙的使人疼痛,又被那風(fēng)吹的冷的發(fā)麻。 漸漸的,也沒了什么痛感了,他的手臂甚至提不起力氣來,想要翻身上馬,卻又掙開傷口。 他眼前朦朧一片,耳畔迷迷糊糊的勸阻聲。 “侯爺!侯爺……天色已經(jīng)暗了,您等明日吧!” “您別聽珍娘說,夫人與您三載夫妻,一定會見您的,您趕緊回府先去包扎一下傷口吧……” …… 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曉,那夜。 所有人都在四處奔逃,只盧恒一人方向與旁人相反。 這許是他計量中的唯一失誤,有零星幾名叛軍越過山下人攻勢,跑上了山。 永遠(yuǎn)也不會有人知曉,他那日聽到大相國寺的消息,是為了妻子連夜闖上山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 樂嫣永遠(yuǎn)不會知曉,也永遠(yuǎn)不會在意了。 第50章 秋末時節(jié), 寒風(fēng)肆虐卷起枯枝殘葉,萬物落寞而蕭條。 清晨第一縷陽光斜照下來,金爐紫煙, 翠幕珠簾。 掀開門簾, 映入眼簾的是多寶閣上插著的幾束殷紅梅枝。 內(nèi)室中幔帳中人影晃動, 雪白素手掀開幔帳, 片刻間, 一個穿桃紅寢衣的娘子緩緩踩下軟毯。 守意連忙走進(jìn)內(nèi)室來給樂嫣伺候她起身,盥洗。 珍娘走來內(nèi)室里, 表情卻難看的緊。 “這幾日好幾處沾親帶故府上, 還有幾家八竿子打不著的府上都差遣人來明里暗里探問娘子的事兒, 可叫我惱火!一大早又聽有多嘴的婢子墻腳下偷偷嘀咕,叫我一出去, 人就跑遠(yuǎn)了!叫我知曉是哪個多嘴多舌, 定要壓出去發(fā)賣了不可!” 樂嫣與淮陽侯的那點(diǎn)兒破事兒, 沒幾日功夫便在上京各處傳開。 當(dāng)朝休妻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高門大戶講究門面, 多是和離。呈訴官府, 而由官府介入判離的, 便是義絕。一般義絕夫妻, 便是觸犯了朝廷律令。 是以,這回消息一出, 事關(guān)當(dāng)朝宗室出女與侯爺,可不是叫許多人都起了紛紛上門看熱鬧的心思? 皆是各種借口, 意在前來探問的, 每日都叫王府中煩不勝煩。 樂嫣聽了卻只是笑笑,左右這些事兒她早該想清楚了的, 女子和離到處都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這般已算是好的了。 她安慰起珍娘:“您別急,我這能算什么?朝中事兒多的很,過幾日就沒人再提了?!?/br> “哎,不然還能如何?只能等上京人都忘了此事兒了……”珍娘滿臉哀愁之色。 二人正說著,又有前院的婢女來通稟:“娘子,長春宮來人,請娘子入宮?!?/br> 一聽是長春宮,樂嫣控制不住的心中微悚,膽子都提了起來。 人犯了壞事,心中便不再光明磊落。 樂嫣如今便是如此。 她從未如此害怕面見太后,面見宮中人的。她唯恐是太后知曉了什么,是尋她去問話的…… 她只覺心中愧疚,愧對許多人…… “娘子若是身子不適,便差人入宮與太后說一聲,太后自能體諒娘子?!闭淠锎簽憥讉€見樂嫣這副面容泛白的模樣,自是心知肚明,一個個都蹙著眉頭鎖著愁,與樂嫣提議起來。 樂嫣想了想,卻是搖頭。 “太后時常設(shè)宴,時常召女眷入宮說話,說不準(zhǔn)只是順道叫上我,我以往時常入宮,如今要是縮頭縮尾,反倒惹人懷疑。日后總要在上京待著的——” 樂嫣想罷,便命人給自己重新梳發(fā),換上一身玉色柳條水綢撒金通袖長衣,一副不惹眼的打扮,便乘轎攆往禁庭而去。 …… 這日天氣晴朗,蒼穹一片澄碧如洗。日頭升起來,普照四處,寒冷也少了幾分。 長春宮中一如既往,四處琉璃碧瓦鎏金寶頂,只是宮廊一路行來,四處菱窗已換上了厚實(shí)的窗紗。 樂嫣踏著丹墀階陛,一步步踏上正殿,遠(yuǎn)遠(yuǎn)地便聽見殿中熱鬧。 果不其然這日殿中女眷甚多,她到了也沒人會格外通傳,只有長春宮的小宮娥上前引著樂嫣入內(nèi)。 繞過屏風(fēng)珠簾,挪步進(jìn)去,只見寶塌之上的太后領(lǐng)著一眾女眷聽?wèi)蚵牭纳睿粋€個目不轉(zhuǎn)睛,倒是叫樂嫣不好上前去打擾。 而另一旁方才便是傳來的吵鬧嬉笑聲,如今一見,果真是一群娘子涌動著。為首的娘子一副梨花帶雨,以帕拭淚,哭的好不叫人可憐。 再往娘子堆里一瞧,竟猛不丁浮現(xiàn)出一張不茍言笑,面容肅穆的臉。 殿內(nèi)光線有些暗,那人眼睫低垂著,眉骨泠冽,樂嫣的角度恰巧瞧見他睫毛濃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