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許我真是井底之蛙，才覺得許多沒見過的東西都是假的?！睒锋陶J(rèn)錯態(tài)度十分良好。

    皇帝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種寵溺的味道。

    “你才多大？多的是時候四處瞧瞧?！?/br>
    他像是給她畫著餡餅，又像是誠懇的，同妻子承諾一般。

    “待朕踏平四海重振盛世，待所有逆臣都處置干凈，朕會帶你去四處巡游。鸞鸞想去何處王駕便駛?cè)ズ翁帯！?/br>
    樂嫣托著腮看著他，總覺得一切都好遙遠好遙遠。

    甚至她以前從來沒聽他說過他的雄心壯志。

    她竟一直以為，他如今最cao心的是還沒有后嗣，沒有太子！是那些前朝的逆臣一個個層出不窮，甚至連這處深宮，只怕都四處蟄伏。

    原來……他考慮的竟是這些東西。

    便是樂嫣并不懂朝政，也知曉朝廷這些年連年征戰(zhàn)早就要休養(yǎng)生息，等到能重新起兵，再做完那些他的壯志，需要多少年呢？

    五年？

    十年？

    還是更遠？

    踏平四海？還是又是一片生靈涂炭？

    她當(dāng)真能見到么？她當(dāng)真想要見到嗎？

    樂嫣心頭悶悶的，她想勸他不要再生戰(zhàn)爭，勸他好好的過日子，好好的做一個仁慈愛民的皇帝，讓百姓沒有動亂安居樂業(yè)。

    可她亦是知曉的，今時今日不主動出擊，失了時機日后挨打的就是大徵了。

    戰(zhàn)爭永遠都是這般，快些開始快些結(jié)束，總是好過于年復(fù)一年的永無止息……

    直到殿外尚寶德通稟之聲隔著門窗傳近來，她才回過神來。

    皇帝撫了撫她的臉頰，喚她先去后殿用膳，自己很快就回來陪她一同。

    他轉(zhuǎn)身往殿外走去。

    卻見暗衛(wèi)首領(lǐng)跪在龍尾道一旁，任憑能曬脫人皮的烈陽曝曬于自己身后，他也不敢移動半分。

    皇帝見此，心中已是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暗衛(wèi)首領(lǐng)一見天子前來，便將頭埋的更低。

    “臣回來復(fù)命，韶州途中出了差錯，十二名暗衛(wèi)追去暗殺，密林間早有人埋伏在此劫走了淮陽侯，人數(shù)眾多臣等不敵！”

    皇帝語氣中聽不出什么，只垂袖問他：“可看清來人招式？”

    首領(lǐng)面容煞白，表情凝重：“密林中太過黑暗，那些人恐怕是有備埋伏而來，皆以黑巾覆面，只能窺見一個個皆是以一敵十之輩。臣等一連誅殺數(shù)十人，本欲留一人性命，怎知都是死士……臣等辜負陛下所托，請陛下降罪！”

    被劫走了人，暗衛(wèi)還被殺的只剩下兩個，如今竟只得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來。

    皇帝伸手按了按跳動的額角，神色陰郁道：“去沿路追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來，一應(yīng)人等，就地格殺。”

    他頭一陣陣抽痛，不由驚疑，暗中之人劫走盧恒想做什么？

    只怕是沖著皇后來的。

    第87章

    七月流火, 雨水漸漸都落得少了，大地蒼熱一片。

    自北境而來的消息悄然而至。

    胡人王庭經(jīng)過短暫的休整，頻頻往與大徵交界處駐兵, 而朝中亦是數(shù)度調(diào)兵, 數(shù)萬兵馬悄無聲息駐進北地。

    此事規(guī)模不小, 自不能避免人多口雜, 一時間四處充斥著一片悲哀氣氛, 莫說是朝中知情之人，但凡是有些眼力見的黎民百姓見此都要暗自嘀咕兩聲。

    連街頭巷尾都有小兒接連傳唱：‘南邊禍?zhǔn)缕? 北邊禍?zhǔn)律?。?/br>
    朝中關(guān)聯(lián)著后宮, 朝中多事之秋, 也漸漸叫后宮生出波瀾。

    北胡與大徵間隱隱欲戰(zhàn)，牽扯到的便是才送入大徵宮廷沒幾個月的王子步度根——

    ……

    皇后之弟時常入宮陪伴皇后, 整宮中未有與嗣王年歲相近的玩伴, 倒只有一個北胡王子年歲與春生相近。

    縱大徵宮人有意避著嗣王與步度根玩耍, 可小孩間本就有種吸引特質(zhì)，春生入宮沒兩回, 就偷偷與步度根撞到了一處去。

    樂嫣原先并不知有這一遭, 只是覺得春生這些時日愈發(fā)早出晚歸, 直到一日晌午, 春生過來坤寧宮中陪她用膳，卻渾身濕透衣袖上都是淤泥。

    一瞧便知, 不知是滾去了哪方池子里。

    幾個宮人瞧見這一幕，連忙問道：“小王爺這是跑去了何處？惹得一身的泥巴！快些去換身衣裳才是！”

    春生被宮人拖著, 正要往側(cè)殿去換身衣裳, 就聽聞自己身邊跟隨的宮娥跪下朝樂嫣開口：“娘娘！都是懷德殿里住著的那個胡人將嗣王推下了蓮花池！您要替嗣王做主?。　?/br>
    如今宮中誰不知曉，這位嗣王十分得皇帝皇后寵愛。

    天子年逾三十, 膝下尚且沒有一子半女，雖說是小舅子，卻心里當(dāng)成兒子一般疼愛。早早為其朝中延請名師，武學(xué)甚至得天子親自教導(dǎo)。

    當(dāng)真是這皇親國戚中第一人了。

    宮人們唯恐皇后遷怒，是以一個個猶如竹筒倒豆子將事情來龍去脈全倒了出來。

    樂嫣聞言，柳眉微挑，那雙茶色的眼瞳一動不動望著春生：“宮人說的可是真的？”

    春生許久才支支吾吾：“……我與他打架也把他推下蓮花池了，他比我還狼狽。jiejie我不要緊的……”

    與春生朝夕相處久了，樂嫣自然清楚他的秉性，因此只是問他：“你與他為何打架？”

    見樂嫣語氣算不得好，春生也不敢隱瞞，只囁嚅說：“是我先動的手，他罵jiejie……”

    樂嫣卻只靜靜地看著他，不僅不生氣，反倒笑著問他：“他罵我什么？”

    素來聽話懂事的春生卻抿著唇，如何問也不再說。

    ……

    三伏夏日，日照流金。

    樂嫣站在懷德殿庭階前許久也不見宮人出來相迎。

    她抬手止住想要朝內(nèi)通稟的珍娘，自己步履輕盈邁腳便踏進去。

    甫一踏入殿內(nèi)，更感氣悶。炎熱的猶如火爐。

    殿中烏泱泱許多宮人。

    一群宮人圍著一大一小兩個蜷縮的身影污言穢語。

    “怎么淹不死你！”

    “你那父王都不顧你死活，陛下留你一命賞你這個小雜種一口飯吃，你們就該感恩戴德！聽說你還敢同嗣王打架？”

    “瞧他那模樣，竟還敢拿眼睛瞪著我！再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你們當(dāng)心些，怎么說也是一國皇子，若是傳出去……”也有婢女心有畏懼，話一開口卻被旁人打斷。

    “怕什么？誰會管他？原本他還能被太后教養(yǎng)的好命，是他自己鬧騰掉了！再說了，都說要跟北胡真打仗了，等那個時候這孽種也是要綁去吊死的下場——”

    懷德殿中最為悶熱，正是三伏夏日里，卻連一處冰盆都瞧不見。

    整個殿中都透著一股陰郁的悶熱，汗臭味。

    樂嫣面色越來越差。

    她竟不知，這群往日里老實本分的宮人，私下里對著一個孩童竟是如此丑惡德行。

    穿過人群，她隱約瞧見那個孩童瘦瘦弱弱的身子被一婢女死死護在懷里。

    那北胡婢女看起來并不聰明，又許是太過在乎懷里的孩子。其實若是放開懷中的王子，幾個宮人未必敢對著王子拳打腳踢?？伤@般殷切護著他，反倒縱容的那些刁奴更為膽大包天。

    一個個不敢打王子，拳腳都朝著婢女揍過來。

    步度根年歲雖小，春日剛?cè)雽m時還喜歡哭哭啼啼的小孩兒，幾月間卻被迫成長了許多。見到自己的女婢被打，狼崽子一般兇狠的眼神，強勢掙脫出婢女的懷中，一口就咬上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內(nèi)監(jiān)的手腕。

    “嘶——”一聲抽痛聲。

    陰暗深宮，最容易激發(fā)人骨子里的惡意。

    被小孩子隔了衣袖咬了一口，并未見血，可那懷德殿的內(nèi)官卻不肯就此放過，他反手重重拍開步度根，朝著身邊人叫嚷著：“打死這個婢女！讓她管不好孽種，竟敢同小國舅打架！陛下娘娘要是發(fā)怒，咱們只怕都要跟著遭殃！打死她！”

    “我看你們誰敢！”步度根瘋狂吼叫：“你們敢！我必殺了你們！”

    “哎呦喂！小狗崽子還敢威脅我們……”

    一群人揶揄笑著，卻忽地聽見身后一道冷冷女聲。

    “住手！”

    懷德殿中一眾宮人被這一聲呵斥驚得一顫。

    一個個回頭看去，只見殿門前不知何時立了一纖纖身影。

    梳垂云髻，卷草紋臂纏金松松垂在袖外，衣裳首飾并不隆重，卻因那張妖冶動人的臉，卻叫人不敢有絲毫輕視。

    當(dāng)朝皇后步履端莊，盈盈往前幾步，凝望著他們。

    “宮里將懷德殿設(shè)為皇子寢殿，將你們挑選出來為懷德殿宮人，是信任你等能侍奉好遠道而來的皇子殿下?？扇缃?，你們在做什么？！”

    眾人一怔，旋即朝著皇后紛紛跪下，磕頭請罪。

    “娘娘！此事絕非您看到的這般！”

    “娘娘，這狗崽子不服管教！咬人兇狠的緊！您切莫被他騙了！”

    那人一經(jīng)罵出口，自己也著實是愣了一下，想來往日里這般謾罵早成了習(xí)慣，竟然對著皇后也脫口而出。

    樂嫣眸光幽幽往殿內(nèi)梭巡一圈，見殿內(nèi)陳設(shè)陳舊，桌案上幾個碟子擺放著空空如也的瓜果，甚至連滿殿都尋不到一處冰鑒，便也可知這群惡奴是將懷德殿糊弄到什么程度。

    她踱步四顧，蓮步盈盈，每一次落足都叫滿殿宮人隨著心顫。

    樂嫣面容冷寂，不動聲色打量起滿眼屈辱的小孩兒，與渾身傷痕卻將他死死護住的婢女。

    直到身后腳步匆匆，坤寧宮中內(nèi)官聞聲趕來，樂嫣這才唇角輕撬，與一眾內(nèi)官吩咐：“將懷德殿所有侍從撤換掉?！?/br>
    樂嫣話音未落，手袖卻被珍娘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