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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13節(jié)

    可自前些時日天子搬去了宣政殿中安寢,忙起來時便是皇后一整日也不得見皇帝。

    莫說是朝中那些憂國憂民的卿相,便是后宮這些連字都不識的宮人,也知曉邊境失守之事的火燒眉毛。

    皇后近來苦夏,旁人也不敢打攪。

    春瀾與守意二人一如往昔,將格窗微微掀起,容殿外絲絲涼風(fēng)刮走這滿宮室氣悶。

    入了秋,本該漸漸升起涼意,可今年氣候奇怪,一日熱過一日。

    甚至京都,小半個月間,都不見落一場雨水。

    上蒼久無雨,良田起黃埃。飛鳥苦熱死,池魚涸其泥。

    聽聞南邊已經(jīng)有好些地方起了旱災(zāi),災(zāi)情一日盛過一日。

    樂嫣這幾日間思慮過重,晨起時解散著烏發(fā),往坐塌之上閉目養(yǎng)神許久,直到被宮娥匆匆趕來的回稟聲打斷思緒。

    “娘娘!懷德殿的小殿下昨夜喘鳴一直停不下,險些閉氣過去。奴婢連夜去太醫(yī)署請了太醫(yī)過去瞧,折騰半夜才扎針將人緩了下來,可太醫(yī)檢查過后道是懷德宮中的熏香被人摻雜了普陀草粉,那粉末,有喘鳴之人聞不得……”

    自上回皇后偶然經(jīng)過懷德殿撞見刁奴欺主,怒中將所有犯事的婢zigong人杖責(zé)過后,重新派去懷德殿伺候的宮人們一個個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不見往日那等犯上欺主行為。

    樂嫣心善,此事之后隔三差五便要差人往懷德殿中去一遭以皇后的名義探望王子。

    她原以為自己這番相幫,步度根在大徵宮廷之中,日也該松快一些。

    不成想這才安分幾日,隨著朝中事的波及,竟有人不聲不響企圖要了步度根的命……

    樂嫣聞言,眼中漸漸燃起慍怒。

    她仇視胡人,那是祖輩自她幼時便耳提面命之言,那是她成長的那些年,知曉過的胡人殘殺漢人的過往。

    她連胡羌的孩童只怕也提不起好感——可步度根終歸是不一樣。

    她見過他,與他說過話,那個孩子甚至前幾日還在她殿中小心翼翼跟在春生身后,將宮室中新做的桂花糕吃的一干二凈。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甚至……步度根的母親亦是漢人,樂嫣總能從他柔和清澈的眉眼間,見到更多漢人的模樣。

    樂嫣似乎有些明白,北胡君主為何會送他來朝。

    許就是因為他身上那一半漢人血脈——那是他不負責(zé)任的父親給他留的一條生路吧——

    “你們幾個去將懷德殿中的王子抬過坤寧宮來,就在東側(cè)殿收拾兩間屋舍。日后王子與坤寧宮的眾人同吃同住?!睒锋痰馈?/br>
    她倒要看看,誰敢在這處坤寧宮中動手腳。

    宮人們得了皇后吩咐,自然不敢耽擱,匆匆往懷德殿中接人去。

    而那下毒之人,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一路查下去,很快就掩藏不住。

    樂嫣發(fā)了話去嚴查,宮正司之人聽聞是皇后吩咐,連忙從數(shù)月前的六司文本開始查起,自領(lǐng)香點香,經(jīng)過誰人的手,一個個拎出來盤問。

    晌午時,樂嫣才從偏殿親自瞧了眼安睡的步度根一眼,才抬腳出來,便見諸多禁衛(wèi)反手縛著一頭發(fā)花白身材佝僂的內(nèi)監(jiān),將其押解來自己身前。

    皇后掠了掠鬢邊散亂的發(fā)絲,提裙下臺階。

    殿外灼熱的烈陽,她稍稍抬頭,就察覺裸露在天光下的面頰被陽光照的灼熱。

    她抬袖,緩緩擦了擦鬢角浮汗。欲質(zhì)問,豈料那宦官知曉自己的毒計功虧一簣,竟有些瘋癲一般,汗水流過他老態(tài)畢現(xiàn)的臉孔,他的眼中盡是惡毒。

    “你這妖后!胡人殺盡我們多少兄弟手足!豐州都沒了,你還去偏幫這等天殺的孽種?!當(dāng)真是蠢婦!毒婦!這個小孽種不得好死!你亦是!”

    “妖后誤國!妖后誤國!”

    那宦官竟不知從何處突生的力氣,一面叫嚷,一面竟是掙脫周邊數(shù)人朝著樂嫣撞來,像是寧死前的最后一搏。

    護在樂嫣身后的一眾女官連忙攔在樂嫣身前,宦官身后禁衛(wèi)亦不是吃素的,見歹人朝著皇后而去,幾人間一擁而上,無數(shù)刀戟毫不留情朝著他身軀落下。

    轉(zhuǎn)瞬間,一聲聲悶響,殿前通鋪的白玉階上滾滾涌出殷紅血漬,順著磚縫的蓮花花紋一點點泛開,滲入。

    那殘爛不堪的身體竟還顫抖幾下,很快便沒了生息。

    安靜了,再無聲響。

    樂嫣看著那灘血漬,面色可見的一點點泛白,聞著空氣中隨著熱浪滾滾而來的血腥味,她踉蹌跌倒在地。

    胸口急喘,冷靜許久的淚水蓄上眼眶。

    彼時也只有珍娘反應(yīng)最快,明明自己也被這一幕嚇得手足無措,幾欲暈死過去,卻仍是母性占了上風(fēng),將樂嫣牢牢護在懷里。輕撫著她單薄的被脊,哄著她:“娘子不怕,閉上眼睛……閉上眼睛……”

    “還愣著做什么?快將這尸身收下!收下去!”

    宮女女官們往日都是有條不紊,今日想必亦是頭一回見得如此情景,一個個皆是尖叫著哭嚎著四處散開。

    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照顧皇后。

    樂嫣腦中因那人的話空白一片,就這般無措的呆坐著,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神情惘然整理著自己的錦繡堆疊的衣裙,恢復(fù)好儀態(tài),才緩緩撐著珍娘朝殿內(nèi)走去。

    一步步,邁入殿內(nèi)。

    汗水濕透重衣,她像是抓住最后一只救命稻草,喃喃地氣問珍娘:“我錯了嗎?我錯了不成……”

    珍娘不知如何勸解她,見她這般痛苦,亦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撫摸著樂嫣的鬢發(fā),哀痛道:“您年紀小,沒經(jīng)歷過那些事兒如何能怪您?只那孩子不算無辜,二十多年前他父輩造的孽罷了,娘娘聽奴婢一句勸,別插手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免得得人怨恨……”

    樂嫣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她躺去被褥里,將自己團團圍住,竟在悶熱中沉沉睡去。

    不知何時再度醒來,睜開眼便瞧間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

    樂嫣眨眨眼,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一只寬大手掌托著她的后腰,將她摟在懷里。

    他靜靜看著她,看著她睡眼朦朧的面容,紅撲撲的兩腮。

    她才多大?不過才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罷了。不戴珠翠時,眼眉間皆是掩蓋不住的稚嫩彷徨。

    葳蕤的燭火攏在他眉間,他有些后悔,過早帶她入了這場風(fēng)波。

    皇帝手掌穿過她烏云一般的發(fā)絲,“不聲不響睡了一整個下午。”

    “朕喊你都喊不醒。”

    第89章

    寢殿帷幔之間成了一處極窄的空間。

    樂嫣臉頰搭在他的胸上, 她聽著他的心跳平穩(wěn)緩慢,金銀線滿繡的團龍紋刮的她面頰生疼。

    皇帝來時,自然已經(jīng)聽人稟報過今日之事, 他踏入坤寧宮中, 甚至可以看見殿門前還未清掃干凈的血漬。

    這于他而言, 猶如吃穿一般, 是自小便經(jīng)歷的再正常不過之事??捎谒? 只怕是天崩地裂。

    “人與牲畜其實都是一般模樣,見得多了就好了。”帝王笨拙的安慰著她。

    樂嫣微微掙開他的懷抱, 恍惚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望著那張深邃威嚴的雙眸, 她想啊, 大徵的天子能使百官畏服,虛弱的朝廷在他統(tǒng)治下將興。

    他一直以來深受百姓愛戴, 朝臣敬佩。

    他唯一出格行徑便是力排眾議娶了自己吧。

    娶了自己這般一個令天下人不解、嘲笑, 令百官阻止的皇后。

    娶了自己這般一位, 無能又懦弱的皇后。

    唯一自以為能拿得出手的善良,只怕落在許多人眼中, 又是另一場笑話……

    “不……不是, 我時常覺得自己很無能, 真的, 時常我覺得擔(dān)不起這個位置……不能幫您什么忙,似乎只能拖你后腿?!?/br>
    甚至, 他晝夜忙于朝政,卻因為她的無能, 百忙之中抽空跑來安慰自己。

    樂嫣不住搖頭, 說的語無倫次,甚至邊說邊忍不住紅了眼眶。

    窗外風(fēng)聲蕭簌, 夜風(fēng)裹挾著白日里殘留的溫?zé)?,從縫隙中吹進屋內(nèi)。

    “你才多大的人,能拖什么后腿?鸞鸞許是這段時日聽多了旁人胡言亂語罷了,北境征伐一事,可沒外處傳的那般遭。”

    “朝中早有意與北胡一戰(zhàn),奪回當(dāng)年被他們趁亂掠去的云州。如今棘手的只是有人恐與北胡勾結(jié)叛變,才叫胡人得了些朝中消息……朕這些日子會忙一些,朝中將領(lǐng)總有些青黃不接,許多事或許需要朕親自去。但朕承諾給你,此戰(zhàn)不會久遠,一年半載,很快就結(jié)束了,到時候一切都結(jié)束了。”

    樂嫣聽他說這般多的話,竟險些忘了惹自己方才哭哭啼啼啜泣自己無能的事兒了。

    她水光盈盈的眼眸看著他,有些擔(dān)憂的問他:“陛下不會又要去親征吧?”

    雖然皇帝有過這個想法,卻也只是一時罷了。

    如今不像初登基時凡事需要他親歷親為,便說若是他離京,若是南應(yīng)故態(tài)復(fù)萌,帝王離京,一南一北,朝中決策一事該如何?

    再說……他如今可不是當(dāng)年那個橫沖直撞,拿自己命不當(dāng)命的皇帝。

    他有了妻子,他有了軟肋。

    皇帝忍不住看向她,他的妻子著實擁有驚心動魄的美麗。

    絲綢一般的烏發(fā),沿著方枕飛瀑傾落,層層疊得鋪滿了半張床。一身軟羅茜紅寢衣,沿著她玲瓏曲線散在床榻之上,纖細雪白的脖頸,不堪一握的腰肢。

    臉龐縱使在昏暗的帷幔間,仍是光盈盈,皎潔的如羊脂玉。一顆顆淚珠掛在臉上,更顯凄迷。

    他指腹將她腮上的淚水拂去,“不用,朕不去,最多只往附近州府閱兵。祖父當(dāng)年一己之力采用府兵,立國時尚且瞧不出端倪,如今滿朝上百府每回一起戰(zhàn)出調(diào)府兵,不說許多太守擁兵自重,各懷鬼胎,便是來回往返調(diào)令便是頭一樁麻煩事。等此次安定,當(dāng)真要變法再拖不得?!?/br>
    人無完人,更沒有一種制度能長久。他與她嘆息起來,竟也與她開天辟地頭一回說著朝中事。

    樂嫣聽不懂那些深奧的道理,她只能乖巧的抹著眼淚,含著鼻腔勸說他:“您放心處理政事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方才我不過是一時難過,想的多了罷了……”

    這般惹人憐愛的模樣,皇帝如何舍得離開她?

    他傾身覆在她身上,往她沾滿淚水的臉頰上啄了兩口,微咸的淚水被他吻進唇齒間,水津津的。

    他卻也想起要緊事兒,來與她道:“戰(zhàn)亂一起后宮勢必也生波瀾,你在坤寧宮中待著,無論去何處有禁衛(wèi)層層把守必是安全不過??赡闱杏?,這宮中的探子,南應(yīng),北胡,只怕都有。可也無需過于憂慮,這本就是常態(tài)。六局一司按在朕手里,進出連根頭發(fā)絲也混不來,南應(yīng)探zigong務(wù)司抓出來幾個,不過如今暫且先壓著不發(fā)。至于那北胡小兒,鸞鸞做的對,兩國交戰(zhàn),如何也不該叫他折損在一群閹奴手里。只是還是不要放在你宮里,叫尚寶德在顯陽宮給他尋一處殿住著便是?!?/br>
    樂嫣點點頭。

    她問皇帝:“興慶宮……當(dāng)真是沈娘子那邊的人不成?”

    她自從與沈婕妤奪權(quán)過后,也沒再起什么爭執(zhí),她也早免了沈婕妤朝她請安。

    畢竟若真是南應(yīng)探子,她是不想活了,才成日將人往自己宮中放。

    除了那日她朝自己請安,之后了了兩次相見,都在太后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