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先生們原本都是等待做官之人，驟然成了先生，教的還是一群小孩子，心中難免有些想法。不過真進了學(xué)校看了一眼之后，才漸漸改變了想法。無他，這永平書院修得著實太好了，講課的學(xué)堂寬敞明亮，約莫六十余間成排連在一起，足足能容納幾千學(xué)生。后頭是先生的教舍與學(xué)生的學(xué)舍，窗明幾凈，井然有序。

    再其后是膳房跟一個巨大的蹴鞠場，孩子們看到這蹴鞠場時，紛紛驚呼出聲。

    傅朝瑜告訴他們:“日后入學(xué)記得好好讀書，考得好成績之后，學(xué)校才會辦蹴鞠賽。”

    小孩子再次發(fā)出驚嘆聲?？纪暝囘€有蹴鞠比賽，這學(xué)校也太好了吧！

    這一趟下來，不僅學(xué)生與家長滿意，先生也滿意。

    家長們當(dāng)天就準(zhǔn)備好了束脩禮送過去了，聽說三日后便可開學(xué)，他們只恨時間為何不能過得再快一些。

    也有先生回去之后感悟良多，提筆寫了一篇文章送到國子監(jiān)，盛贊永平書院乃是自己見過最好的書院。這里雖不至于說十分富麗堂皇，也沒有名師坐鎮(zhèn)，但卻是民間商賈籌錢、官府出力，惠及無數(shù)貧民百姓的學(xué)院。古往今來，只此一處，意義深遠。他自己也是出身貧寒，見到這樣的學(xué)校心中怎能不激動？只愿來日天下之人都能如這些出錢的商賈與出力的官府一樣大公無私，做到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這位先生在文章中暢想了一番儒家大同世界的理想，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張梅林的忍可，并且排在了下一期國子監(jiān)文刊的頭版。

    幾日后，新一期文刊面世，有關(guān)京城新開了一家“永平書院”的消息也不脛而走、飛往大魏各地。眼下京城以外的許多讀書人都養(yǎng)成了看《國子監(jiān)文刊》的習(xí)慣。這文刊可不僅僅包含各家文章，京城與各地發(fā)生的不少新鮮事兒他們這上面也有評說，光看這些，便足以知曉京城內(nèi)外的動向。

    這回的永平書院建成傳來之后，眾人無不欽佩。后面還有幾個飽學(xué)之士被這篇文章感染，無償去學(xué)院教書。

    禮部一聽還有這等好事，忙不迭地將他們請到學(xué)校任教，禮部尚書甚至還讓柳照臨也準(zhǔn)備一篇文章投去國子監(jiān)，鼓動更多的人前來任教。如今外頭頗有名望的隱士大儒不知其數(shù)，與其藏在山野中浪費天資，不如來學(xué)院教書，若能說動這些人，那禮部的小學(xué)教育何愁不能興盛？

    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人不缺錢，又一腔熱血，能干事還不圖錢，這樣的好人去哪里找？

    柳照臨一言難盡地接過了這個任務(wù)?？傆X得自從小師弟入了朝中之后，六部行事都或多或少發(fā)生了些變化……

    小學(xué)建成與開學(xué)皆是風(fēng)光無限，開學(xué)那日，南城一帶幾乎是萬人空巷，多少人即便家中沒有適齡的孩童也都親自過去看了看。這回學(xué)校足足收了兩千多名學(xué)生，近一點的孩子幾乎都已經(jīng)入學(xué)了。是稍遠一些的還沒反應(yīng)過來，錯過了報名時間，遂決定再等等，明年入學(xué)也不遲。

    與之相較的是福田院技校開學(xué)。除了福田院的孩子們，基本無人關(guān)注。

    技校暫時也就建了這么一個，這里比小學(xué)足足小了十倍不止，不過是上下兩層約莫二十間房子罷了，只是一個上課的教室，除此以來再無其他，因預(yù)算有限稍顯寒酸。諸位老師都是從官營作坊里請來的，還有一位教孩子們識字讀書的先生，原是個秀才，因手中拮據(jù)才前來應(yīng)聘做了先生。

    這里雖然跟小學(xué)沒得比，但是所有人都在認(rèn)認(rèn)真真地學(xué)，甚至比永平書院那邊的孩子還要認(rèn)真虔誠。

    傅朝瑜等到這邊的工作完全收尾、移交給京兆府之后，才終于找到了機會請了個假，去宮中教書。

    鄭侍郎這回沒有罵他不務(wù)正業(yè)，好歹是給皇子們做先生，且又有皇上交代，他不便攔著。

    傅朝瑜迫不及待地進了宮，借著讀書的機會再次見到他小外甥。他在宮外也聽說了些宮里的事兒，知道程闌這位皇貴妃在宮中如何雷厲風(fēng)行，進宮頭一日便順利制服端妃與貴妃，也知道小外甥他們?nèi)缃衩刻焱砩隙家ズ碌钣蒙拧?/br>
    傅朝瑜觀察了一下，猜測含章殿伙食應(yīng)該挺好的，畢竟他家崽好像又敦實了一點兒，且小家伙貌似挺喜歡皇貴妃的，甚至已經(jīng)有些崇拜了:“舅舅你知道嗎，皇貴妃娘娘算賬都不用算盤，略看一遍便能知道結(jié)果了！”

    傅朝瑜道:“娘娘這是心算?！?/br>
    不借助任何外力，僅僅憑著腦子便能算出結(jié)果，皇貴妃的思維與記憶力著實過人。

    周景淵托著腮幫子:“舅舅行嗎？”

    傅朝瑜誠實道:“舅舅沒有娘娘厲害。”

    周景文鄙夷地看了過來，周景成卻對程闌更畏懼了，連傅舅舅都說自己比不上皇貴妃娘娘，那皇貴妃娘娘得有多厲害？看來他以后是沒辦法在她面前耍小心思了，好可怕呀……

    周景淵攀著舅舅，認(rèn)真道:“舅舅也厲害，舅舅不會心算，但是會做玩具，會畫畫本，會建房子，還特別會讀書！”

    他舅舅最厲害！

    傅朝瑜被他哄得心里甜滋滋，抱著他逗了一會兒之后才想起來要教書，這回可不能隨意糊弄過去了。

    這幾個孩子都是認(rèn)識一點字的，不至于從頭學(xué)起。傅朝瑜準(zhǔn)備好的黑板和粉筆正好都能用上，教的頭一節(jié)課便是千字文的頭三句。他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二十四個字。

    鐵畫銀鉤，豐肌勁骨。

    幾個小家伙看著他用黑板寫字，目瞪口呆。

    傅朝瑜沒讓他們壓抑天性，反而鼓勵他們上來挨個試試，三個人一擁而上，就連周景文也沒再端著，直接寫了個痛快，這粉筆可太好玩兒了，寫完還能擦得干干凈凈。他用手碾了碾，沾了點白色的粉筆灰，會是什么味道呢？

    周景文實在好奇，偷偷塞到嘴邊。

    剛準(zhǔn)備舔一口，爪子便被抓住了。

    周景文呆住，旋即對上傅朝瑜陰沉沉的臉。

    傅朝瑜也沒想到這位三皇子竟然這么不講究，好奇可以，作死是萬萬不行的，傅朝瑜嚇唬道：“吃吧，吃完肚子會變硬，以后上不了茅房?！?/br>
    周景文：“……?。?！”

    他趕緊擦干凈手上的粉筆灰。

    其他兩個小孩兒都乖乖的，讓干什么便干什么。幾個人在黑板上寫寫畫畫，抬頭一看他們畫的跟傅朝瑜的字，頓時慚愧起來，趕緊把自己的鬼畫符給擦得干干凈凈。

    等他們試完了，沒了好奇心，傅朝瑜才開始正式上起了課，逐字逐句地給他們解釋其中含義。短短二十四個字，便講了一下午。最后收尾的時候講著講著便歪了話題，說起了農(nóng)作物上的“嫁接”。后來時間實在來不及，傅朝瑜便沒繼續(xù)往下說，只交代他們?nèi)羰歉信d趣的話，可以在自己宮中試試，嫁接與扦插并不難。

    傍晚，幾個皇子公主照常來到含章殿，吃飯之前還圍在一塊兒說起了“嫁接?！?/br>
    小孩子鬧哄哄的，然而等到程闌走近時卻又瞬間消了聲。

    周景成更甚，x他恨不得把腦子埋到胸脯里，一點都不敢看程闌。這些天里幾個孩子的母妃都告誡過他們，皇貴妃娘娘很可怕，絕對不能造次，當(dāng)然也不可以親近，皇貴妃并不喜歡他們，讓他們留在含章殿也是別有用心。

    程闌卻沒在意，反而問他們:“在討論什么呢？”

    周景淵道:“再說舅舅今兒上課的時候提到的嫁接，娘娘，兩種果樹綁在一塊兒還能變成一個東西嗎？”

    “這有什么不能的？”程闌從前也種過花，對于嫁接這種最常見的培育方法爛熟于心。她與家中的侄子侄女也相處過，知道孩童的天性便是好奇，與其讓他們禍害御花園的名貴花草，還不如給點常見的蔬菜給他們動手試試，程闌遂道:“含章殿后面有一塊空地，你們?nèi)羰呛闷婵梢赃^去試種。我讓人先畫出五塊地，看看你們誰能種活，誰能種得最好?！?/br>
    “肯定是我！”周景成興沖沖地舉手。

    觸及程闌的目光之后，又趕緊縮了起來。不過觀察皇貴妃好像沒生氣也沒有在意他的失禮后，周景成膽子又稍稍大了起來。況且有嫁接這件事情在前面吊著，他忽然覺得皇貴妃也沒有那么可怕了。

    周景成洋洋得意地重申:“肯定是我最厲害?！?/br>
    周景淵挺起胸脯:“我也厲害！”

    兩個小公主也附和，她們支持五弟。

    周景成小大人一般道:“五弟，你雖然聰明，但是年紀(jì)太小了，這種事兒肯定比不得四哥的。”

    周景文冷笑，得意什么呢？若按年齡來算，這里頭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的。

    晚膳先放一放，程闌先帶著幾個人去園子里頭嫁接去了，程闌選了一些蘿卜跟油菜，自己手把手教了一遍之后，便讓他們動手嘗試了。其實不難，但是小孩兒手腳協(xié)調(diào)能力不太行，顯得有些笨手笨腳，這才耽擱了好久，等到全都完成的時候，天都快已經(jīng)黑了。

    另一邊，傅朝瑜聽聞太府寺的人說，先前種好的土豆終于能收成了。

    傅朝瑜精神一振，他都快忘記這回事情了！

    第84章 端倪（捉蟲）

    傍晚時幾個孩子在含章殿嫁接蘿卜, 耽誤了不少時辰，各自回宮時比平常晚了許多。

    貴妃因為記恨程闌，見到兒子回來得晚免不了又是一頓嘮叨。相較于皇貴妃使什么手段謀害她兒子, 貴妃更警惕的是皇貴妃耍弄心眼, 拉攏她兒子。

    為杜絕此事發(fā)生，貴妃句句都在摸黑程闌:“你們在含章殿可不要被皇貴妃三兩句話給哄了過去，她無兒無女, 擺明了就是打你們這些皇子公主的主意, 沒準(zhǔn)還要搶過來親自教養(yǎng)。幾個小皇子里頭就屬你身份最高，最聰明伶俐，你可千萬要當(dāng)心, 不要被她迷惑了。明兒晚上用過晚膳之后立馬回來，不許多留，聽到了沒？”

    周景文連聲應(yīng)下, 心里想的卻是那綁在蘿卜桿上的油菜真的能活么, 要是真活了, 下面的蘿卜會長大嗎？

    他挑的那幾顆都是最大的，萬不能被人偷了去，往后用晚膳之前都得細細地瞧著, 他總覺得周景成那小子惦記自己的東西, 要說偷的話數(shù)他最有可能偷。

    惦記蘿卜跟油菜的遠不止周景文一個, 其他幾個孩子回了宮殿之后仍然惦念不止, 恨不得直接住在含章殿算了。只有幾個皇子公主生母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自家孩子心都已經(jīng)飄到別處去了。

    翌日，傅朝瑜剛?cè)チ斯げ勘惚粭钪苯凶吡?，說是今兒圣上攜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前去京郊一帶的皇莊上挖土豆, 傅朝瑜這個獻種的功臣自然也得到場了。

    傅朝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難得這樣露臉的機會他總不能一個人過去, 傅朝瑜問楊直:“他們?nèi)丝赡芡?？?/br>
    楊直回頭，就見三雙清澈的眼睛盯著自己，他恍惚覺得若是自己不同意的話，可能會遭受良心上的譴責(zé)。

    楊直甩了甩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道:“也罷，都過去吧?！?/br>
    陳淮書幾個立馬興沖沖地跟上，他們這個年紀(jì)的人總喜歡湊熱鬧，陳淮書幾個也不例外。

    他們趕去皇莊后沒多久圣駕便來了。今日的隊伍頗為壯大，車架綿延數(shù)十米，浩浩蕩蕩仿佛游龍一般。

    傅朝瑜隨楊直等人在皇莊前迎接時，最先注意到的竟不是皇上，反而是皇上身后嘴角擒著笑意的趙尚書。有人一笑猶如山花爛漫，有人一笑，卻仿佛能看到什么附骨之疽。

    陳淮書等站在后面，見狀心里慌慌的:“他在得意什么？”

    傅朝瑜撇了撇嘴:“肯定是暗暗憋著壞?！?/br>
    正說著悄悄話，那廂皇上瞥見傅朝瑜的衣角，二話沒說就點了他的名，讓傅朝瑜上前伴駕。

    后頭的官員見狀，有羨慕的有心里犯酸水的，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當(dāng)著皇上的面說一句不是的。這回皇上肯帶他們過來，是因為聽說農(nóng)莊里的土豆已經(jīng)長成了，攢了不少種子。要說從前那么一點存貨還怕被有心人偷了，以至于一個都不剩，如今卻是不怕了。

    皇上從楊直手中取過兩把鏟子，太子以為另一把是給自己的，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上手去接了。然而，他父皇直接繞過了他走到傅朝瑜面前，將手中的一把遞給傅朝瑜，率先走到田間開始挖土豆。

    太子壓下了伸出去的手，心底一寒，他難不成還比不過傅朝瑜嗎？

    傅朝瑜倒是沒注意到太子這番舉動，抬腳也跟了上去。

    鄭青州在旁好好的，偏偏有個吏部的侍郎跑到他這來說酸話:“你們工部這回又出風(fēng)頭了，幾個新人都過來露臉，多大的面子？且這位傅大人也是盛寵優(yōu)渥，圣上如此喜愛，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甘心留在工部、只當(dāng)一個六品小官？”

    鄭青州翻了個白眼:“他若是不甘心，不知您能否在吏部給他挑個更合適職位？”

    吏部那位侍郎開始支支吾吾:“我哪里有這個能耐？”

    那還說個屁！鄭青州實在不想跟這種人說話，還是他們工部好，除了那位尚書便沒有這樣小心眼兒且陰陽怪氣之人。

    鄭青州自顧自地跑去跟王樺作伴，可惜今日王樺話少，全程也沒說幾個字兒，須知他平日里話是最多的。

    說話間，皇上已經(jīng)挖出一株土豆了，幾下抖落了上面的沙土，也不嫌臟，轉(zhuǎn)過身便朝著眾人炫耀自己手中的戰(zhàn)利品。

    不少人都是第一回見到這新糧種，包括太子都是頭一回見。如此不起眼的東西，底下竟然密密麻麻地結(jié)出了這么多的果實，個個都有拳頭大小，這……這加起來得有四五斤重吧？

    皇上止不住地驕傲:“這糧種若是伺候得好了，可以畝產(chǎn)兩千斤。關(guān)鍵是這土豆還尤其好種，并不挑土壤?！?/br>
    他一說眾人方才回味過來，他們腳下的這片地好像確實不是什么上等田，聽說原先也不過就是種些黃豆之類，這會兒改種了土豆，竟然也不差什么。土壤都是其次，主要是這畝產(chǎn)量實在是高。

    兩千斤啊，如今的糧食畝產(chǎn)也不過幾百斤而已。文武百官們光是在旁邊看著便心神激蕩，隨即紛紛拿出了鐵鏟，賣力刨土。

    楊直準(zhǔn)備的鐵鏟倒是也挺多，不過他擔(dān)心這些人下手沒輕沒重的，將土豆給挖壞了，站在田埂上賣力地吆喝著:“諸位記得輕點挖，別下手沒輕沒重的，若是實在不會用鏟子，用手刨也是一樣的。這土里頭摻著沙子，輕輕一刨就開了?！?/br>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官員們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如此粗心大意？圣上事先都說了，這些土豆收成之后仍然是要做糧種的，就是楊直不提，他們也不敢把圣下的糧種給霍霍光了。

    平日里端著架子的諸位官員，真下了地之后手腳卻一個比一個利索，掏土豆也掏得越來越快?？粗鴦e人挖跟自己上手挖，感覺真是不一樣，別人挖出來的總像是假的，等到自己真挖到了這成串成串的土豆，才終于有了真切的感受。

    果真是天賜良種啊！

    當(dāng)日羨慕傅朝瑜能封侯之人，如今看到這一幕也是心服口服了。圣上沒有偏心，這樣的功勞合該封侯的。

    而獻種的傅朝瑜則一直被皇上帶在身邊，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所有土豆都挖完了，稱重之后，眾人再次驚嘆。兩畝多一點的地便足足收了有五千斤，也就是這些土豆都是他們親自從土里挖出來的，要不然誰能相信呢？

    杜尚書激動道:“若是今年再種下去，明年收成豈不是更能成倍成倍地翻x？”

    傅朝瑜回道:“確實如此，不過不能在同一片地種植，土豆不可連種，否則便會導(dǎo)致土壤結(jié)塊，以至于減產(ch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