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大汗驟聽此事，暴跳如雷。

    他當(dāng)了這么多年大汗，如今因為一場戰(zhàn)事甚至連汗王都不能自稱了，要委曲求全，聽大魏的恩封。自己的國家也將沒有了，只能搖尾乞憐，從大魏手里討得一塊封地。他要是能同意，那才是腦筋壞了。

    穆加大汗憤怒道：“大魏這是做夢，本汗絕不同意！吐谷渾的國土一寸也不能丟！”

    眾臣：“……”

    今日過去議和，不是原本就準(zhǔn)備放棄三座城池的嗎？怎么如今又變成一寸不能丟了？

    憤怒之下的穆加大汗是沒有理智的，也根本聽不進(jìn)去什么道理，他只知道自己徹底沒有了臉面，日后更會淪為吐谷渾的笑柄。

    不對，真投降之后，甚至連吐谷渾這個名字都沒有了，興許是鎮(zhèn)南都護(hù)府也說不定。這雖不是亡國滅種，卻比亡國滅種更要讓人受辱。

    群臣相勸，無奈這回他們的大汗受了刺激，無論如何也聽不進(jìn)去了。最后幾個王子也相繼過來勸說，他們說話更沒用，甚至還被穆加大汗給丟了出去。

    可傅朝瑜也就只給了他們?nèi)盏臋C會。

    三日一到，大魏的拋石車便開始繼續(xù)開道了。

    伏延一邊觀察大魏的動向，一邊時刻緊盯王廷，見大汗為了所謂的顏面連吐谷渾百姓都顧不上了，心中頓感失望。

    自開戰(zhàn)之后，他都不記得自己失望過多少回了，如今總算是要結(jié)束了。

    他吩咐下去，繼續(xù)往后退，給大魏的士兵讓路，甚至還叮囑道：“王廷城門前有許多流民，你們讓士兵前去先將這些流民疏散，讓他們往兩邊躲一躲，不要靠在城門處?！?/br>
    士兵連忙前去安排。

    伏延又趕忙叫了另一批人：“多派人去看著，切莫讓他們擁擠踩踏。”

    這會若是出了事，連個大夫都沒有。他只想讓大汗趕緊投降，可不想讓無辜的百姓跟著丟了性命。大魏的傅朝瑜都能為百姓著想，他一個本國的將軍，自然不能輸給一個大魏官員。

    流民得知大魏即將攻入王廷，一哄而散，又去了南門。

    他們不是不想進(jìn)城，只是換了個城門守著，甚至在得知大魏的軍隊即將趕到之后，進(jìn)城的愿望就更加迫切了。王廷中人非富即貴，王孫貴族都住在此處，真到了城破那一日，跟在他們身后是最安全的。

    一群接著一群流民開始砸門。

    他們雖然毫無章法，但勝在人數(shù)中多，一群人砸累了，便換另一群人。南城門處的官員沒辦法，只能出動武力鎮(zhèn)壓，這邊要分出一些士兵來維.穩(wěn)，前頭還得派兵前去迎戰(zhàn)大魏西北軍。

    穆加大汗先前說的那般硬氣，但等聽說西北軍真到了王廷前，便開始不安了。

    本就焦急，又聽說流民鬧事，越發(fā)煩躁：“這些庶民真是不知所謂，國家早晚敗在他們手中！”

    這話說的，仿佛都怪了一些流民一樣？官員們敢怒不敢言。

    說話間，城中忽然起了一聲巨響。

    北邊濃煙四起，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巨響又炸裂在耳畔邊，讓人心里都為之一顫。

    穆加大汗滔滔不絕的抱怨瞬間停了下來，臉色煞白：“這是什么？”

    先前出使的使臣絕望地道：“這便是大魏的拋石車，他們真的攻進(jìn)來了！”

    他們要淪為階下囚了。

    不多時，外頭便已經(jīng)有人來報，說是城門已經(jīng)破了。

    穆加大汗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怎得這么快？

    破了城門之后，傅朝瑜征準(zhǔn)備捉拿穆加大汗，卻看見先前過來議和的使臣飛奔而來，跑到跟前搶著說了一句：“傅大人，我們大汗愿意獻(xiàn)出所有領(lǐng)土！”

    傅朝瑜同崔狄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總算是不用再打了。

    第157章 封王

    傅朝瑜被請進(jìn)了王廷。

    數(shù)十駕火炮還放在城門外, 哪怕如今停火了，依舊威懾力十足。吐谷渾的官員見這些拋石車整整齊齊擺在前頭，壓根不敢多看一眼。

    他們比傅朝瑜還擔(dān)心這里有人作亂, 傷了大魏的官員。之前那作死的商賈不過是殺了一個百姓, 大魏便派兵攻打他們；若是這回出征的官員出事，那就更要不死不休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跟著陪葬才行。

    自己投降, 就是為了能保住項上人頭, 自然也不會有人蠢到要在這種時候做出什么偏激的舉動來。

    因而，不僅大魏的人時刻緊盯傅朝瑜，就連吐谷渾的官員都不得不死死看著傅朝瑜, 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尤其是伏延，將幾個心腹全都派過去了：“仔細(xì)看著城內(nèi)，若有動靜, 不論是誰, 直接鎮(zhèn)壓即可?！?/br>
    不多時, 傅朝瑜隨同軍隊一起被引入王廷。

    穆加大汗或許是出于害怕，又或許是被旁人逼得太過，投降稱臣時臉色異常難看。傅朝瑜等也都理解, 畢竟這位從前可是一國之君, 如今瞬間便成了臣子, 心里不爽是肯定的。

    傅朝瑜并不在意他的冷臉, 這樣能達(dá)成目的，態(tài)度如何其實都無所謂。

    他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城中可有余糧了？”

    穆加大汗臉色更難看了，怎么, 他都已經(jīng)將吐谷渾盡數(shù)交給了大魏，大魏還如此貪心, 想要將他們最后的糧食都搜刮回去嗎？難不成他們壓根不在意吐谷渾，即便投降了也要讓他們自生自滅？

    穆加大汗忽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應(yīng)該同他們死磕到底的，說來說去也是自己沒用，真的一聽到動靜便被嚇怕了？

    先前出使的使臣心里也直打鼓，但是他們不敢不回話：“糧倉里頭倒是還有一些，今年秋上的糧食剛收回來?！?/br>
    “那先開倉，放一些糧食?！?/br>
    眾人愣住。

    傅朝瑜反問：“如今那些流民還都在城外候著，總不能叫他們一直聚集在此，如今戰(zhàn)事已平，該讓他們回去了?！?/br>
    將這些人送過來本就是為了逼迫吐谷渾趕緊投降，傅朝瑜也不至于狠心到要將他們餓死在城外。

    穆加大汗投降的文書迅速頒布下去，因傅朝瑜有要求，投降的消息最先傳去了城門外的流民處。

    伏延的部下直接在城門口宣布吐谷渾已歸屬大魏，日后他們便沒有大汗了，也沒有王廷，會有大魏的官員接替他們掌管吐谷渾。

    方爻也在旁邊，甚至還時不時地說上兩句讓人代為轉(zhuǎn)達(dá)。簡而言之，這投降可是他們的大汗親自投的，大汗都表態(tài)了，此事便已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即便底下人再不甘心，也都無濟(jì)于事。

    百姓確實聽得愣住了。

    今兒大魏攻城，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可把他們給嚇得夠嗆，他們許多人都是被伏延提前趕到這邊，并未親眼目睹大魏拋石車的可怕，可今日，他們總算是知道了。雖然早就知道他們沒有反抗的余地，但是真正聽說國家沒了時，不少人仍舊面露悲凄之色。

    他們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如今國家都沒了，他們要何去何從么？

    方爻又有解釋道：“如今吐谷渾戰(zhàn)事已平，還請各位原路返回，各自歸家?！?/br>
    “說的好聽，我們的家興許都已經(jīng)沒了。”有人嘟囔著。

    隨即，眾人又有不忿，他們這些升斗小民又無積蓄，對他們而言，那幾間房子便是全部的家當(dāng)，房子沒了，這輩子的指望也就沒了。

    方爻不緊不慢地讓人傳達(dá)，大魏的都護(hù)傅大人早已約束士兵，不許他們奪人錢財，如今大部分人的房子都還在，除城門處的一些屋舍被損壞，余下都保存良好。有房子的各自x回去，若沒有房子無力謀生的話，可以先去吐谷渾與大魏邊境候著。

    那里有大魏的士兵，他們可以先將受災(zāi)者帶去大魏的鎮(zhèn)西都護(hù)府。

    眾人聽說要背井離鄉(xiāng)，立馬又不樂意了，他們對大魏又不熟悉，去了那兒豈不是要被當(dāng)奴隸使喚？

    仿佛是早已預(yù)料到眾人反應(yīng)，方爻讓人道：“大魏如今新得了高產(chǎn)的糧種，北邊又地廣人稀，耕地富余，只要去了那兒都能分到耕地與新糧種。若不想種地，大魏西北有數(shù)不盡的商機，每年開兩次互市，西域商賈無窮無盡，只要頭腦靈活都能有一碗飯吃?！?/br>
    方爻讓人重申，大魏對所有前來定居的吐谷渾百姓廣開城門，只要家世清白，踏實苦干，大魏都愿意接受，甚至還會給他們提供簡易的住所。

    這下，反駁的聲音忽然小了許多。

    他們所擔(dān)心的除了前途未卜，不外乎就是沒有地方住、沒有東西吃，這兩個若是解決了的話，倒也沒有那么抵觸了。至于前途，尋常百姓能有什么前途？他們在吐谷渾待了這么多年，到頭來不也還是一貧如洗么？

    尋常百姓能有什么前途，有前途的畢竟少之又少。

    方爻又讓人開城門，直接放糧。反正他們的士兵已經(jīng)進(jìn)入到城內(nèi)了，不怕這些流民鬧事。只要愿意原路返回的都可以，在官兵這里領(lǐng)上兩袋糧食，只要省著吃點，足夠他們撐到回鄉(xiāng)，甚至可以撐到他們遠(yuǎn)赴大魏。

    比起繼續(xù)留在這受苦挨餓，流民們到底還是拿了糧食。

    方爻在外解決了流民問題，傅朝瑜則帶著眾人迅速把持了吐谷渾所有的輿圖跟戶籍冊。

    花了整整一日的時間大致翻看完，了解各地的物產(chǎn)之后，傅朝瑜對整個吐谷渾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先前早就聽聞吐谷渾人擅長養(yǎng)馬，沒曾想他們養(yǎng)馬的體量如此巨大。祁連山附近也適合養(yǎng)馬，但是西北那一帶往后是要大規(guī)模開辟屯田，若是將馬匹養(yǎng)殖放在青海這次，也未嘗不可。

    吐谷渾不僅有他們自己的養(yǎng)馬秘方，有青海這樣天然的放馬地，更有許多從西域、川蜀引進(jìn)的種.馬，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簡直得天獨厚。

    他得好好跟皇上說道說道，這吐谷渾可不能打完了就放任自流，得用起來才行……

    淮陽王也在旁邊翻看，間或朝著傅朝瑜看一眼。起先他還瞧不上傅朝瑜優(yōu)柔寡斷、婦人之仁，但是如今方才有些明白，傅朝瑜那是心疼城池被毀?；市种慌乱婚_始便已交代傅朝瑜，要徹底吞并整個吐谷渾。

    若不然，傅朝瑜不會如此行事。

    這么重要的事，皇兄甚至都沒有跟他提過一句?；搓柾醴粗鴥宰樱淅湟恍?。帝王的疑心真是無解，只要被忌憚上了，便再沒有了翻身的機會。他這么多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因為幾個小毛孩子毀于一旦，可笑至極。

    連著忙活了一天后，傅朝瑜反倒有空過來欣賞吐谷渾的宮殿了。吐谷渾源自呼倫貝爾附近的鮮卑族，西晉時期，慕容吐谷渾率領(lǐng)部下一千七百余戶遷居至陰山，隨后又南下進(jìn)入祁連山。前些年吐谷渾同大魏打了幾仗，往南退了不少。自此之后，便甚少與大魏往來，反而致力于在西域做生意。許是受了那邊人的影響，這宮殿修得富麗堂皇，頗有異域風(fēng)姿。

    乍一看，還挺新奇的。

    不用傅朝瑜開口，自有原本吐谷渾的使臣過來替他講解。其他人自然也想套近乎，無奈他們不通大魏的官話，所以也就只好在旁邊低眉垂手，眼巴巴地干看著使臣們大出風(fēng)頭。

    等傅朝瑜看完之后，眾人商議了一番，帶著傅朝瑜進(jìn)了內(nèi)廷：“大人，您這邊請。”

    這原本是穆加大汗所居住的地方，他們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傅朝瑜也沒什么好扭捏的，直接就住下來了。他如今代表大魏，而吐谷渾作為降國，對他們太過客氣反而不好。

    適當(dāng)?shù)拇驂海拍苊獬糠趾蠡肌?/br>
    穆加大汗憋屈地讓出王廷，想自己堂堂一個大汗，落得只能住別宮的地步，還不能有半句的怨言，真是氣死人了！

    倒是有幾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哪怕如今穆加大汗失勢，仍舊愿意跟在他身旁安慰：“等這些大魏人走了之后，大汗便沒了后顧之憂。如今這群人厲害的也不過就是那位傅大人罷了，尋常官員到您這兒，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即便大魏在咱們這兒設(shè)立都護(hù)府，新上任的都護(hù)也沒有傅大人那樣的手段，如何治理吐谷渾，還不得仰仗著您？”

    這話終于讓穆加大汗氣順了不少。如今就等著傅朝瑜趕緊走，他拿捏不了一個傅朝瑜，還拿捏不了一個上任的新官嗎？

    他到底是吐谷渾的大汗，掌管吐谷渾這么多年，百姓肯定更愿意聽他的。大魏想要徹底占有他們的領(lǐng)土跟百姓，也得問問他樂意不樂意。縱然不能明著使絆子，那也要暗中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等傅朝瑜一走，這吐谷渾照樣還是他的天下！

    傅朝瑜這邊也沒準(zhǔn)備多待，但是朝廷的安排跟調(diào)令還沒出來，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只能留在這兒繼續(xù)查看文書卷宗，帶著方爻崔狄等人，將其重新按著大魏朝廷的習(xí)慣讓人翻譯整理一遍。

    又讓各地逃難的地方官重新回去，帶上戶籍冊一塊。他們大魏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即便要同他們回去，好歹也得家世清白才行。

    治理國家本就不易，更何況這還是個外族邦國，便是當(dāng)真劃府而治，管束起來肯定比本國的要難上千百倍，并且百姓也未必認(rèn)同他們是大魏子民。若要徹底同化，大抵要在教育上花費功夫了。只要學(xué)了儒家經(jīng)史子集，君子六藝，下一代百姓便會對這些文化產(chǎn)生認(rèn)同與歸屬，讓漢化都吐谷渾人來管理吐谷渾，配合大魏的官員一起，才能事半功倍。

    在傅朝瑜留守王廷期間，不少百姓已經(jīng)陸續(xù)抵達(dá)家鄉(xiāng)了。

    吐谷渾只是個小國，領(lǐng)土加起來還沒有西北大，所以百姓才會回得這么快。不少人回家之后，發(fā)現(xiàn)家里的東西果真一樣沒丟，若不是城中還駐守著大魏的軍官，他們都要以為城里跟從前一樣呢。

    眾人出來互相一問，除了一些被拋石車損壞的人家之外，其他人并沒有損失什么，他們不由得對大魏的士兵刮目相看了，便是自家的士兵也不能做到這個份上。

    至于那些家里被毀的人，在廢墟里面刨了刨也能刨到三瓜倆棗。但這房子肯定是不能住人了，再過不久不要入冬，沒房子住是要被凍死的。這會兒，他們忽然想起來當(dāng)日在城門上那些大魏人許諾他們的事，于是，不少人便找到了駐守在此地的大魏士兵。

    那些士兵同意了帶他們回去，也說常樂附近已經(jīng)在建簡易的住處了，只要他們?nèi)チ吮阌械刈?、有田種。但是要等到地方官帶著戶籍冊過來，核實身份才可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