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了原地。待竇氏離開后，才臉色一沉。

    “你們究竟在做什么？！”鄭仁基罵道，“若不是我今日正好在府中，你們要如何收場？你們還記得鄭家是要和唐國公府家結(jié)親嗎？！回去反省！我會寫信告訴你們的父親，讓他來收拾你們！”

    鄭仁基甩袖離去。

    鄭玄毅在一眾鄭家小郎隱晦的“告狀狗”的眼神中，弓著背跟著父親一路小跑離開。

    女眷們領(lǐng)著自家孩子，各自心疼地安撫孩子，說他們受委屈了。

    只傻孩子的母親悄悄退下，然后抹了抹眼淚。

    小鄭廣伸出手，手心銅錢被他攥出了汗：“阿娘，我有新的兄長了，新兄長很厲害。阿娘以后不用再為我找兄長，去給別人縫衣服?！?/br>
    婦人剛止住的眼淚不由又涌了出來。

    她親了親因一場高燒，比旁的孩子更愚鈍的兒子的額頭一口，沒有回答兒子的話。

    ……

    “我想起來了！”李玄霸一拍腦門。

    李世民好奇：“阿玄，你想起什么了？”

    李玄霸道：“沒什么，等你十六歲再告訴你?！?/br>
    李世民：“？？！”

    他撲上去撓李玄霸的癢癢，被竇氏拎開：“馬車行駛速度快，別打鬧。”

    李玄霸躲在母親身后。

    他總不能現(xiàn)在告訴二哥，那個叫鄭廣的傻小子，極可能就是以后晉陽起兵時，年僅十六歲就孤身以兵卒身份投奔秦王府，你未來的心腹吧？

    鄭廣在貞觀時政治地位不高，史籍記載較少。唐高宗時他曾獨領(lǐng)一軍，但風光都給了副手薛仁貴。他的才華和家庭助力都很一般。

    但唐太宗每次提拔功臣，都會把他的官位和爵位提一提，還叮囑唐高宗，讓鄭廣陪葬昭陵，可見是很喜歡他。

    鄭廣身為滎陽鄭氏卻牢牢貼著秦王，“自賤身份”從小兵和低等將領(lǐng)做起。他當時查到這個史料就覺得奇怪。

    以今日之事猜測，難道鄭廣在原本歷史中，也曾經(jīng)偶遇過二哥？

    李世民見李玄霸不搭理他，自己轉(zhuǎn)移話題：“唉，滎陽鄭氏不是名門世家嗎？名門世家不是很懂規(guī)矩嗎？這就是他們的規(guī)矩？”

    李玄霸道：“娘，父親還是會和鄭家結(jié)親，對吧？”

    李世民瞪圓眼睛：“娘娘，鄭氏這么討厭，難道我們還要和他們結(jié)親嗎？不要啊，我討厭他們。”

    竇氏苦笑。

    李玄霸面無表情道：“哥，所以你知道鄭氏為什么目中無人嗎？就是因為這個。即使他們無理，別人看在滎陽鄭氏的面子上，也不會對他們?nèi)绾?，還會繼續(xù)眼巴巴和他們結(jié)親。”

    李世民抱著腦袋搖晃：“我不聽我不聽，我討厭鄭家！我不要鄭家女當大嫂！”

    李玄霸道：“父親要的就是滎陽鄭氏這一塊招牌，和他們在地方上的勢力?，F(xiàn)在因娘的機智，鄭氏同意我二人借著他們子弟的名聲揚名，以此作為賠禮。唐國公府不僅不吃虧，還算得了小利。所以父親應(yīng)當是對今日之行滿意的?！?/br>
    李世民抱著腦袋繼續(xù)搖晃：“什么小利？難道沒有鄭家，我和你就不能揚名？我們可是唐國公的二郎和三郎，認識的權(quán)貴不少！只要有才華，哪可能沒有揚名的機會？哪還需要鄭家給我們揚名？再不濟還有皇帝表叔呢！皇帝表叔親口夸贊我們一句，不比鄭家強？這怎么說的好像我們還占了鄭家便宜似的！”

    李玄霸聳肩：“這世間道理確實如此。二哥，你是不是讀史還沒讀到北齊？”

    抱著腦袋搖晃的李世民動作一滯：“快了快了……唉，阿玄，別催?！?/br>
    李玄霸道：“我沒催你。滎陽鄭氏每一代會選出最驚才絕艷者，傾盡全族力量送入朝堂中樞，是鄭氏在朝堂的代言人。北魏時鄭氏在朝堂的代言人叫鄭道昭，是當世士林領(lǐng)袖，世人無不稱贊其風范?！?/br>
    李世民保持著抱著腦袋的姿勢：“然后？”

    李玄霸翻了個白眼：“他嫡長子鄭嚴祖貪財好利，與堂姐通jian；他孫女先嫁廣平王元悌，后嫁高歡，與親子通jian。yin|穢無禮，聲滿天下?！?/br>
    竇氏捂著臉道：“阿玄，你……唉！”

    李世民抱頭驚呼：“哇！”

    李玄霸道：“隋朝剛建立時，鄭家在朝中掌舵人是鄭譯。鄭譯貪婪世上罕見，且對繼母極其不孝，既不準繼母回歸娘家，也不肯贍養(yǎng)繼母，把繼母趕出了府邸自生自滅。隋文帝都看不過去，賜給他《孝經(jīng)》，把他削職為民?！?/br>
    李世民抱頭再次驚呼：“天！”

    李玄霸道：“鄭嚴祖在世時為驃騎將軍、鴻臚卿，去世后贈豫兗潁三州都督、司空公、豫州刺史；鄭譯生前復(fù)原職原爵，去世后謚號為‘達’。他們惡名眾人皆知，但世人仍舊說滎陽鄭氏家風清正，門扉高潔，眾子弟乃是士林楷模?！?/br>
    李玄霸深呼吸了一下，道：“鄭嚴祖一脈的鄭氏女仍舊被求娶者踏破門扉，人人一邊罵鄭嚴祖和鄭大車yin|穢無禮，一邊又夸鄭氏女子品行高潔，宜室宜家?！?/br>
    “明白了嗎？哥，名門世家高貴的是他們的牌匾，世人夸贊他們也只是因為那一塊牌匾，不是他們真的有多高潔、多優(yōu)秀。名門世家掌握著最多的筆桿子，那些揚名的文章，都是他們互相吹噓的?！?/br>
    “別的人加入他們需要展現(xiàn)出高潔的品德和優(yōu)秀的才華，但他們自己不需要?！?/br>
    “就像是九品中正制，下品寒士必須非常優(yōu)秀才能入皇帝的眼，而上品名門哪怕是個智力障礙者也是上品?！?/br>
    “呵，門風清正？越是名門，越?jīng)]規(guī)矩，因為他們不需要守規(guī)矩，他們就是制定所謂名門規(guī)矩的人！”

    李世民放下抱著腦袋的手臂，擠到李玄霸身邊，摸了摸弟弟的頭。

    李玄霸：“……干什么？”

    李世民道：“阿玄，別激動，哥哥知道你很生氣，但別激動，你身體不好，太激動會難受，說話說多了也累。來，跟著哥哥深呼吸?！?/br>
    李玄霸：“……我沒激動?！?/br>
    李世民點頭：“是是是，來，深呼吸，然后平靜下來，干脆閉上眼靠著哥哥睡一會兒？”

    李玄霸撇過臉：“不睡。”

    他小口小口地深呼吸。李世民用袖口幫李玄霸擦拭臉上的虛汗。

    竇氏深深嘆了一口氣，感到了nongnong的疲憊。

    她強打著精神道：“我打探過你們未來大嫂的名聲，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不是那等仗著鄭氏虛名的惡人，別擔心。今日之事，娘親一定給你們討回公道，不讓鄭家好好放一會血，絕對不會罷休?！?/br>
    李世民點頭：“我相信娘親。阿玄，快說相信娘親！別生氣了，不準再激動?！?/br>
    “沒生氣，也沒激動。”李玄霸有氣無力道，“我當然相信娘親……哈……唔?！?/br>
    他冷靜下來，還真困了。

    李世民指著自己的肩膀：“睡吧?！?/br>
    李玄霸倒頭躺在娘親的膝蓋上，閉上了眼。

    李世民笑罵道：“好你個阿玄，還嫌棄我肩膀不舒服是吧？”

    李玄霸嘴角微微上彎。

    第13章 唐國公府得三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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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雖然精力充沛，今日也太累了。

    別說順背時大多時候他真的是自己背，就是重復(fù)李玄霸的話，足足念書幾個時辰，如果不是他意志堅定，也難以撐住。

    李世民挪動到竇氏另一邊，也倒頭枕在母親的腿上。

    兩個孩子頭頂著頭，各自枕著母親的一條腿閉目睡覺的模樣，那真是一模一樣。

    竇氏低頭看著這睡著后終于像雙子的孩子，眼中隱忍許久的悲傷和憤怒終于漏了一絲出來。

    她此時分外想念父母，想念兄長，想念舅父舅母。

    若是他們還在，自己何至于強忍著怒氣，還勸孩子們隱忍。

    竇氏閉上眼，馬車晃悠。

    父母兄長和舅父舅母的音容在她眼前浮現(xiàn)又消失。

    她睜開眼，眼中復(fù)于平靜。

    誠然如三郎所說，此事結(jié)果是不錯的，所以丈夫不僅不會生氣，還會欣喜。但她仍舊可以為兩個孩子多討要些好處。

    馬車駛?cè)爰议T時，李淵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

    李玄霸也想自己起身，但身上很沉重，腦袋暈暈沉沉，起身后身體老晃。

    李世民拉了拉李淵的衣角：“耶耶，快把阿玄抱下來?！?/br>
    李淵笑罵道：“你還指揮你耶耶做事？不孝子?！?/br>
    雖然這么說，李淵還是從竇氏懷里將李玄霸接過來，不熟練地拍了拍李玄霸的背：“辛苦了?！?/br>
    李玄霸趴在父親的肩膀上，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然后閉上眼繼續(xù)睡覺。

    李淵把李玄霸抱到房間，讓下人幫李玄霸和李世民換衣服，用溫水擦洗臉和身體。

    李世民恢復(fù)了精神，李玄霸更困了。

    “阿玄再堅持一下，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吃點東西再睡?！崩钍烂衽牧伺牡艿艿哪?。

    李玄霸閉著眼睛：“嗯?！?/br>
    李世民跳下床榻，往廚房跑。

    李世民說李淵會親自烤小羊羔是現(xiàn)編的借口，但因李世民早幾日就在吵著要吃小羊羔，今日李淵還真的很碰巧讓人烤了小羊羔等竇氏和兩個孩子凱旋。

    當然，不是親自烤的。

    李淵提前考校了兩個孩子的學習進度，雖然李玄霸拘著李世民一同藏拙了，李淵也很滿意，心想就算是滎陽鄭氏，同年齡的孩童如自家二郎三郎這樣的也不多，所以早早就準備著為他們“慶功”。

    李世民和李玄霸離開后，竇氏一邊換衣服，一邊將今日之事告知李淵。

    在聽到兩個孩子被鄭氏十幾個孩子圍攻，還有已經(jīng)及冠的鄭家子來找場子時，李淵疑惑：“鄭氏門風不至于此，是否是二郎和三郎太高傲，與他們有了口角？”

    竇氏垂眸道：“郎君，即使是二郎和三郎有錯在先，他們就能這樣？”

    李淵忙道：“當然不是，只是，唉……還好結(jié)局是好的?！?/br>
    竇氏道：“對我們而言，五姓七望并非高高在上。我看二郎三郎如此羞辱他們，他們?nèi)耘f有結(jié)親的意向，或許我們不該太客氣。若太客氣，就不是滎陽鄭氏為大郎所用，而是我們?yōu)闇铌栢嵤隙谩！?/br>
    李淵擺了擺手：“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朝堂上的事，你不懂?！?/br>
    竇氏心中閃過一絲疼痛。

    她多次向丈夫進言，丈夫總是讓她管好家里事即可。

    “大郎是個愛護弟弟的好孩子。他年輕氣盛，大概是不理解滎陽鄭氏的好處的。再者，若宗婦仗著滎陽鄭氏的名望對唐國公府不敬，也不是件好事?！备]氏換了內(nèi)宅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