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李淵聽進(jìn)去了。

    他皺眉：“這倒是?！?/br>
    竇氏道：“鄭舍人已經(jīng)暗示會補(bǔ)償二郎三郎，讓二郎三郎借鄭氏揚(yáng)名?！?/br>
    李淵大喜：“有如此好事？好，好，我明日就與鄭舍人見面，問問他我該如何配合！”

    他大喜之后，又忍不住嘆氣：“唉，沒想到二郎三郎如此厲害。若早知道，我該帶他入宮去面見陛下。”

    竇氏想要阻止，但她因為皇帝的事與李淵多次不痛快。明知丈夫不會聽她的，她便適時地沉默。

    再者，如果皇帝感興趣，自己兩個孩子也是跑不掉的。

    竇氏見李淵聽了進(jìn)去，便繼續(xù)委婉地和李淵商議，要怎么在鄭氏那里給孩子們討些好處。

    李世民貓著腰從窗戶下面偷偷溜走，眼睛里含著兩泡眼淚要掉不掉。

    他是來叫父母一起吃小羊羔，碰巧偷聽到對話。

    家里安全，李世民常甩開仆從自己亂跑。天色昏暗，一個小孩在庭院里亂竄，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李世民偷聽了。

    李世民找了草叢蹲著，眼淚終于掉了出來。

    他癟著嘴抹眼淚。

    他很喜歡耶耶，但阿玄總是不肯和他一起親近耶耶。

    阿玄雖然從未說過耶耶的壞話，但李世民怎么可能沒發(fā)現(xiàn)，阿玄不僅不喜歡耶耶，甚至還有些防備。

    這次也是。阿玄斷定耶耶不會為他們二人出頭。

    “不過是個滎陽鄭氏，不過是依靠冢中枯骨?！毙⌒〉睦钍烂癫粫购薷赣H，把仇都記在了滎陽鄭氏身上。

    待胳膊上被蚊蟲咬了好幾個紅包后，李世民才受不了癢，從草叢里鉆出來。

    他使勁地擦了擦眼睛，然后笑著跑回臥室，把已經(jīng)忍不住趴下睡覺的李玄霸搖醒：“阿玄，醒醒，醒醒，今天真的有小羊羔?！?/br>
    李玄霸睜開眼，視線先落到二哥紅腫的雙眼上，又落到二哥胳膊上的紅疙瘩上。

    “蚊蟲這么多？”李玄霸皺眉，“你等等?！?/br>
    李玄霸努力爬起來，使勁拍了拍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打了好幾個哈欠，勉強(qiáng)清醒過來。

    他打開帶來的行李木箱子，翻找出一個小漆盒。

    “胳膊伸出來?！崩钚阅贸龇牢孟x的藥膏，給李世民涂藥。

    李世民笑著道：“涼滋滋的，一下就不癢了。”

    李玄霸斥責(zé)道：“哥，我說多少次了，去庭院里玩的時候把防蚊蟲的罩衣穿上，還有，不要因為抄近路就鉆草叢……”

    李世民打斷道：“哎呀，好啦好啦，阿玄你現(xiàn)在說話又不累了？好啰嗦?！?/br>
    “哼。”李玄霸用布擦干凈手中的藥膏，打開了一罐乳白色的藥膏，“閉上眼。眼睛都腫了?！?/br>
    李世民抿了一下嘴，乖乖閉上眼。

    李玄霸：【你該不會是偷聽了父親和娘親的對話？】

    李世民沉默了一會兒，待藥擦完了，他才小小地“嗯”了一聲。

    李玄霸：【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單純。別難過?！?/br>
    李世民嘴角微微上彎：“嗯?！?/br>
    竇氏來找兩個孩子吃飯時，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恢復(fù)了以往的模樣。

    李世民撲到竇氏懷里，抱怨蚊蟲討厭，把自己胳膊上的紅疙瘩給竇氏看。

    等見到了李淵，李世民又把自己胳膊上的紅疙瘩給李淵看。

    李淵笑著道：“這耶耶可幫你出不了氣，耶耶也被蚊子咬了?！?/br>
    他擼起胳膊，也露出胳膊上的紅疙瘩。

    父子二人對視大笑。竇氏也忍不住失笑。

    只有李玄霸還在打瞌睡。

    你們這飯究竟吃不吃了？困。

    ……

    孩童的喉嚨很脆弱。李世民昨日喉嚨使用過度，晚上又對抹了辛香料的小羊羔大快朵頤，第二日他起床時，喉嚨就腫得說不出話來。

    李玄霸十分懊惱。

    父母不懂，自己還不懂嗎？他昨日難道太困，把腦子困沒了？居然忘記了這件事。

    李世民喉嚨腫了后，引起了扁桃的發(fā)炎，扁桃的發(fā)炎又引起了低燒。

    活潑的李世民變得和李玄霸一樣蔫噠噠的，把竇氏和李淵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李淵本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不僅脾氣不好，還小心眼。

    昨晚他還覺得兩個兒子和鄭氏的沖突是孩子間的小事，現(xiàn)在李世民因昨日之事病倒了，他就忍不下這口氣了。

    李淵罵了來拜訪的鄭仁基一頓，并寫信給鄭繼伯，罵了鄭繼伯一頓，質(zhì)疑鄭繼伯的家風(fēng)，還揚(yáng)言如果二郎有什么三長兩短，就算鄭家是自己的親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聽聞大海寺有雙王像，據(jù)說向其祈禱，對治愈疾病效果很好。李淵又捐造石彌勒像一尊，為李世民祈福。

    鄭家沒想到會造成如此嚴(yán)重的后果，終于慌亂起來。

    其他世家都在看鄭氏的笑話。

    雖然大家同為世家，大部分時候都同氣連枝，但彼此之間也有強(qiáng)弱之分。

    你弱一分，我就強(qiáng)一分，笑話還是要看的。

    鄭氏的人一合計，見瞞不住，又是自家理虧，終于同意了鄭仁基的提議，幫唐國公府捧個神童出來。

    門閥中不乏用普通子弟去捧其他士人的例子。

    雖然他們一般不這樣做，但若是對方已經(jīng)碾壓他們，自己主動為其揚(yáng)名，還能給自己家留下一個寬宏大度，甚至慧眼識珠的好名聲。自己那些平庸的子弟還能借此機(jī)會，貼著那個賢才揚(yáng)名。

    “換個意思，就是吸血?！崩钚韵髁颂易?，切成小塊喂給李世民。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孩童。

    李世民這病情反反復(fù)復(fù)，竇氏為了照顧李世民都累得病倒一回。

    李玄霸這個病秧子倒是出乎眾人意料，沒有病倒，能幫母親照顧二哥。

    李世民說話仍舊難受，但還是忍不住說話：“我終于明白阿玄為何不愛說話了。以后阿玄不說話，我再不吵你。你想當(dāng)啞巴，哥哥也隨你?！?/br>
    “閉嘴，我不想當(dāng)啞巴?！崩钚詯汉莺莸匕烟易尤M(jìn)二哥嘴里。

    有桃子吃還不閉嘴，噎死你！

    李玄霸懷疑，二哥喉嚨好得這么慢，肯定是不聽醫(yī)囑，剛能發(fā)聲就非要說話鬧的。

    又過了一月，李世民終于好得七七八八。

    海棠殘紅已經(jīng)落盡，桂子花香悄然彌漫。

    鄭家和唐國公府家終于交換了庚帖，定下了這門親事。

    不僅如此，鄭家為了表示誠意，還送了一位旁支的剛到雙十芳華的寡居女給李建成當(dāng)妾，并且暗示若庶長子從此女肚中出來，就可以留下。

    滎陽鄭氏人口眾多，偏遠(yuǎn)支系者除了有個姓氏，若不付出，幾乎得不到家族任何支援。這個寡居女家境貧寒，夫死歸家后，家中本來就相看高官中。

    身居高位者年紀(jì)不會小，兒女大概都和她差不多大。同是當(dāng)妾，給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當(dāng)妾，還是人生第一個有名分的妾，并允許生下庶長子，她心里自然是樂意的。

    那四五歲就傳出賢良淑德名聲的唐國公府未來宗婦，據(jù)說也很贊同這件事。

    據(jù)說這件事就是她提出來的。

    自己年幼，未婚夫空等自己十年，耽誤夫家子嗣，實在是不賢惠。所以她特意向家里求來姐妹一同出嫁，也是一樁美談。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了名聲，李建成得了嬌妻美妾，唐國公府和滎陽鄭氏達(dá)成聯(lián)姻。

    唐國公府三贏。

    李玄霸得知這個結(jié)果時，正踮著腳折下一枝桂花，想要給李淵剛給他們置辦的小書房增添一縷幽香。

    聞言，李玄霸護(hù)住手中桂花枝，嗤笑一聲，正想說什么，突然頭上花枝顫抖，金色桂子落了滿頭。

    他抬頭一看，二哥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金桂樹，摘了一捧桂花散在他頭上。

    “阿玄，來樹上！”李世民笑著對李玄霸伸出手。

    李玄霸想了想，氣沉丹田，發(fā)出罕見的超大聲音：“娘親！哥哥爬桂花樹！好高好危險！”

    李世民笑容僵硬。

    “李、世、民！！給我下來??！”

    竇氏提著裙子從屋里沖出來，李玄霸立刻把手中桂花枝奉上。

    他拍了拍頭上的桂花，吹了一聲口哨。

    金秋八月，桂子飄香，歲月靜好。

    宜看娘親揍哥。

    ……

    李淵自來鄭州當(dāng)刺史后，為長子李建成求鄭氏女，求了快整整兩年，終于如愿以償。

    李建成本來十三歲相看人家，十四歲相中鄭氏女，拖到了十六歲，這婚事終于訂成了，還得了一美妾。

    他在朋友中受盡艷羨之語，對給他掙得此番好處的弟弟終于多了一分親近。

    至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神童之名，李建成是不嫉妒的。

    身為未來的唐國公，他早早被教導(dǎo)，弟弟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的助力。如現(xiàn)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力戰(zhàn)”鄭家十?dāng)?shù)子弟，不就為他掙得了嬌妻美妾和滎陽鄭氏的助力？

    原本李建成對李世民和李玄霸得了祖母和母親的嫁妝鋪子的事有些不滿。

    他倒不是在乎這點財產(chǎn)。唐國公府所有財產(chǎn)都會是他的，他還不至于計較祖母和母親的嫁妝，只是厭惡吐了他一身的李玄霸而已。

    現(xiàn)在李建成雖然仍舊不喜李玄霸，但對祖母和母親私下補(bǔ)貼兩個弟弟的行為也不再抵觸，和朋友游玩時還會經(jīng)?？洫劺钍烂窈屠钚?，說自己教他二人讀書時，他二人表現(xiàn)得有多聰慧。

    唐國公府出了兩個連滎陽鄭氏都贊嘆不已的神童，也傳到了正在洛陽行宮的楊廣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