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jié)后,我回來了 第16節(jié)
粗略一掃,便可見宮中不少樓閣屋殿都做了或大或小的改變,有的用途變動了,有的構(gòu)造變動了。 她最常呆的書房從僻靜的樓閣換到了朝陽的東面,朝著花園,園中種滿不同品種的薔薇花,深深淺淺的花朵擠滿枝頭,風(fēng)雪都掩不住。 每一扇窗都被擴(kuò)開了,都打開時,四面通透,視野毫無遮攔。窗下掛著金銀貝殼冰片之類制成的風(fēng)鈴,鈴下還有細(xì)長的木片或是布帛,上面寫著一些字和圖畫。 行走于熹微宮中時,時時會有叮鈴的碎響飄入耳中。 沈丹熹從廊下走過,揮手削斷了一串呱噪的風(fēng)鈴,冰片串成的鈴鐺碎落一地,其上絹布隨風(fēng)飄飛出去,落進(jìn)花園的雪地里。 有宮娥詫異地低呼一聲,立即跑去撿起雪地里的絹布,拿回來,說道:“殿下,您怎么突然要扯了它,這上面還有您作的畫呢。” “是么?”沈丹熹好奇地伸手接過,捋順潔白的絹布,目光落在絹布上畫著的那一只柔軟可愛的貍花貓。 那只貓仰躺在地上,四腳朝天,正捧著一朵薔薇花嬉玩。 “真是可愛。”沈丹熹白皙的指尖點在畫上,一寸寸撫摸過畫上小貓,欣賞了片刻,隨后抬手,再次將它扔進(jìn)廊外的雪水坑里。 “殿下?!”那宮娥驚呼,被沈丹熹瞥來的眼神嚇住,抬手掩唇,硬生生吞下喉中的聲音。 周圍的宮娥面面相覷,這一次,沒有人再敢上前去撿起它。 絹布上的貍花貓被雪水浸濕,墨跡洇染,一點點變得面目全非。 “哎呀,這么容易就沒了?!鄙虻れ溥z憾道,眉目卻飛揚起來,明媚的笑意驅(qū)散了眼中的陰霾,她轉(zhuǎn)身對隨在身邊的宮娥交代道,“將熹微宮里所有的鈴鐺都拆了,全部處理掉?!?/br> 一名宮娥上前回話,她面上有疑惑和不解,但卻沒有忤逆沈丹熹的意思,只是小心詢問道:“殿下,您的筆墨也要一并處理掉么?” 回話之人是熹微宮中女官之首,沈丹熹還記得她,名叫棲芳。 沈丹熹頷首,隨意道:“燒了吧,全都燒光?!彼挚戳艘谎垩┑乩镩_得嬌艷的薔薇,抬手點了點探進(jìn)廊下的一朵花苞,“把它們都挖了,搗爛成泥,一株也不留。” “可是,這些花是您和……”棲芳抬手?jǐn)r住說話的宮娥,垂頭應(yīng)是。 沈丹熹笑了笑,這些花是她和殷無覓親自種的。 她知道呀,她曾在夢里看見過的??此麄儚姆查g各地尋來花種,植入土里,每日里精心呵護(hù),薔薇發(fā)出新枝,長出花苞,盛開的頭一年,還在宮里舉辦了一場賞花宴。 她也來賞了,只是無人知曉而已。 昆侖山上靈花蔓草無數(shù),無人停留欣賞。因為神女喜歡,這一株凡塵之花被捧上高臺,成了昆侖山上萬花之首。 沈丹熹一片片揉碎手里的花苞,別著急,她會將這里不屬于她的東西,一一找出來,全部清理干凈的。 沈丹熹回眸間,不經(jīng)意瞥見眾人臉上難掩的惋惜,腳步頓了頓,開口說話時聲線柔和,卻無端叫人心驚,“我要是知道你們誰私藏了去,我會很不高興的。” 棲芳忙道:“請殿下放心,鈴鐺、字畫和花,我們一定處理干凈?!?/br> 沈丹熹這才滿意,在眾人簇?fù)碇凶哌M(jìn)主殿,這地方,她是熟悉的,因為常入她的夢中來。她抬手撩過門側(cè)垂下的幕簾,一路走一路撫過殿內(nèi)的擺置。 起居主殿內(nèi)的物件擺置,也與她曾經(jīng)的習(xí)慣全然不同,讓她走在殿內(nèi)的每一步路都覺不適。 沈丹熹抬眼,一眼便掃見那一張椿木博古架,架子上擺滿了珍奇的玩意兒,將這一間外殿也隔出內(nèi)外兩處空間。博古架正中最顯眼處,擺放著一盆睡蓮,葉綠花繁,蓮花瓣晶瑩剔透,有源源不斷的冷霧從盆里漫溢出來,如瀑布一樣流淌至地面。 冷霧由濃到淡,漸漸消散于室內(nèi)。 很漂亮的一景。 沈丹熹走過去,拂開蓮上冷霧,摸了摸蓮花花瓣。她記得這一盆冰蓮,層層蓮花瓣圈出的是一個芥子空間,花瓣中心包裹的是一座冰場。 穿越女很喜歡在里面滑冰,這是她少有人知的一個愛好,她滑冰的樣子確實很好看,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充滿熱忱,靈動非常。她說,如果她不是昆侖神女,那她一定會是優(yōu)秀的花樣滑冰選手。 但是,她來了這里,成了昆侖神女,便只能躲在這一處芥子空間里,偷偷地滑。 這一盆芥子冰蓮是殷無覓專門為她打造,里面是極地的萬年寒冰。這一處芥子空間也只有他們兩人能夠進(jìn)去,只有殷無覓看過她滑冰時美麗的模樣,他們第一次牽手,親吻,神魂交融,都在這一朵冰蓮里。 這一盆冰蓮是神女最愛之物。 沈丹熹抬手,掌中蓄起靈力,用力掀翻了這一盆蓮。 嘩啦一聲巨響,白瓷的盆身碎裂,冰水淌了滿地,晶瑩剔透的蓮花也被摔掉了許多花瓣,凄慘地躺在水泊里。 宮娥們被嚇了一跳,但已無人再敢上前來勸慰殿下,她們揣測不透神女的心思,也覺出眼前的殿下與以往不同,一個個侍立在殿中,噤若寒蟬,全然沒有了先前的活潑。 沈丹熹廢了這一處芥子空間,不帶絲毫感情地牽了牽唇角,吩咐道:“收拾干凈,同鈴鐺一起處理了。” 宮娥們連連應(yīng)是。 沈丹熹盯著她們將地面收拾干凈,沒留人在殿中伺候,屋內(nèi)便只剩下沈丹熹和漆飲光兩人。 這一路走來,漆飲光一直都在,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沈丹熹身上,他將眼神克制得很好,不是先前那種過分打量的目光,似要撕開她的衣裳和血rou,將她從內(nèi)到外,看個透徹。 ——雖然,他很想這么做。 但他現(xiàn)在不能,他只能克制而內(nèi)斂的,將視線隨意地落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觀察,打量,不至引起她的注意,而招來她的抗拒。 她在那么清晰地和之前的自己劃清界限,分割喜好,神情之間有一種迫不及待想將它們抹去的暢快,和隱隱的報復(fù)意味。 她和之前的她不同。 和更早之前的她,也不太一樣。 多么遺憾。 漆飲光隨意地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看向外面攀在檐下取風(fēng)鈴的宮娥,疑惑道:“殿下怎么又不喜歡鈴鐺了?” 沈丹熹斜倚在軟榻上,也望著檐下?lián)u晃的風(fēng)鈴,冷淡道:“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它們?!?/br> 第17章 昆侖神女成婚后沒有同夫君合宮而居,反倒在婚后的第二十日,于熹微宮內(nèi),為漆飲光專門辟出一間院子,堂而皇之地留人住在了宮中。 這件事被沈瑱壓在昆侖宮內(nèi),沒有傳揚出去。但一些該知道的人,卻還是通過各種途徑獲得了這個消息。 更何況,熹微宮里的動靜實在有點大,從未避著人,甚至有點大張旗鼓,還震塌了一座大殿。 從熹微宮中拆出來的風(fēng)鈴,字畫,水紅色的帷幔,木刻的人偶,紙鳶,上至瓷器擺件,下至女兒家常用的絹帕,林林種種,堆砌在焚毀臺上,被一把大火焚燒殆盡。 沈丹熹站在焚毀臺前,沖天的大火將雪霧都逼退一丈之外,火舌狂舞,宛如一場無聲的狂歡,火光照來面上,有一種令人熨帖的溫暖。 “殿下用我的雀火真是用得越發(fā)順手了?!逼犸嫻鉄o奈道,側(cè)眸看著沈丹熹眼中映照出的火光。這么看上去,就像這把火也燒在她心里,正焚燒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如果雀火真的能燒進(jìn)她心里就好了。 漆飲光實在好奇,好奇她的怨恨來自何處,因何而起,何故已強(qiáng)大到能引動北地那么多的枉死之魂積聚在密陰山中的怨氣,與之產(chǎn)生共鳴。 如果可以,他真想剖開她的靈魂看一看。他只要稍稍產(chǎn)生一點這樣的沖動,骨頭上便泛起綿密的刺痛,猶如萬蟻噬骨。 漆飲光不著痕跡地往后退出半步,不想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異狀。 沈丹熹目不斜視,看著大火將穿越女留下的一切一點點舔舐殆盡,淡聲道:“你的火很好用,能燒得更干凈?!?/br> “我的榮幸。”漆飲光笑意盈盈,因為她的一句隨口夸獎而高興不已,目光一直未從她身上移開,焚毀臺上的火焰越發(fā)旺盛,燒得有些過于興奮了。 卷動的火舌猶如張牙舞爪的觸角,迫不及待地想從臺上蔓延而下。 沈丹熹看著逼來面前的火光,不悅地皺眉,終于舍得朝身邊人轉(zhuǎn)來目光,警告地瞪他一眼。 與肆虐的火焰不同,漆飲光仍是一副溫和順從的模樣,抬手將卷來的火舌推回去,壓回焚毀臺上,苦惱道:“可是,燒了這些,殿下看上去也沒有很高興?!?/br> 沈丹熹的確沒有因此而開心,也并無報復(fù)的快感,“一些破爛而已,有什么值得高興的?!?/br> “那要如何才能令殿下高興?”漆飲光誠摯地問道,眼中亦被火焰映得透亮,大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的那股狂熱之勁,“我很愿意為殿下效勞?!?/br> 沈丹熹見了他眼中炙熱,臉上又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看他的眼神同看焚毀臺上的垃圾別無二致,嗤笑道:“你的火能燒毀時間么?” 燒掉過去的一百年,讓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漆飲光愣了下,慚愧道:“殿下這個要求對我來說,有點太難了。”不止是對他,這種事恐怕連天帝都難以做到。 沈丹熹拋給他一個白眼,鄙夷道:“那就別在我面前夸口,以為說三兩句好話,就能討我歡心嗎?” 雀火衍生自鳳凰火,火焰灼烈,光芒耀眼,是世間所有靈火當(dāng)中的佼佼者,就連大雪之后彌漫的云霧都遮擋不住。 昆侖山上一直未見晴日,可見昆侖君的心情不佳,闔宮內(nèi)外所有人都謹(jǐn)言慎行。 沈瑱站在窗前,目光望向云霧背后搖曳的火光,壁上明珠光輝籠罩在他身上,將他面容照得一片瑩白,眼角處添生了幾絲難以抹平的細(xì)紋。 “她從昆侖離開后,去了何處?” 神女離開昆侖后的行蹤,沈瑱委托的是他身邊的侍衛(wèi)長親自去查,但饒是他也并未能完全追蹤到神女的形跡。 宋獻(xiàn)回道:“殿下乘羽山少主從昆侖離開后,日夜不歇,一直往東北而行,在中途時于一座人間城池停留半刻鐘,購買了九盞琉璃燈,之后再次啟程向北。殿下很擅長隱匿形跡,屬下無能,尚未能查清殿下最終去了何處?!?/br> 沈瑱并未責(zé)怪他,“她本就是這世間山川之精所孕,能將自身氣息完全散入山水之中,遮掩形跡,她若不想讓你查到,你自然是查不到的。” 宋獻(xiàn)說道:“殿下確實行事嚴(yán)密,我等連羽山少主的氣息都難以追蹤得到?!?/br> 沈瑱打開手中紙張,又看了一遍紙上字跡。 紙上所載,赫然都是這兩日從熹微宮中清理出來,焚毀的物品,現(xiàn)下熹微宮外的火光都還沒有滅。 他沉吟片刻,將紙張碾碎,吩咐道:“準(zhǔn)備車輦,我要親去探尋一番?!?/br> 閬風(fēng)山南的火光燒了一天一夜,天明之后,云霧消散,天墉城也能看見一點殘余火光。 一般人不知那火光是為何,但若是有心探聽,卻也能探聽到一些內(nèi)情。 再結(jié)合昆侖巔上那驚人的一幕,昆侖神女和閬風(fēng)山主早已情變的消息,如冰面下的暗流,從昆侖宮流入天墉城內(nèi)。 昆侖三山四水,山主和水君共七人,其下又有天墉城十二樓樓主,從上至下,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臣服在殷無覓這個出身低微,來路不明,不到百年就坐上閬風(fēng)山主之位的人。 熹微宮里的動靜,仿佛是某種信號,使得一部分人憂心如焚,亦使得一部分人欣喜若狂。 …… 閬風(fēng)山西岳。 殷無覓剛從澧泉中浸身出來,澧泉乃是咸池之眼,是昆侖山中靈氣最為精純之地,當(dāng)初神女殿下便是在這里孕育誕生。 澧泉之水皆是純凈的靈氣液化而來,殷無覓能進(jìn)入澧泉養(yǎng)傷,已是昆侖君對他的額外恩賜。 他本該聽從昆侖君的教誨,清心除念,專心煉化扶桑仙果,以之暫替仙元之效,穩(wěn)住自己修為。可是在這種時候,想要清除雜念,又談何容易? 他只要閉上眼,腦海里就會不斷浮出晟云臺上那一幕,金簪刺穿心口,沈丹熹冷漠的眼神就像噩夢一樣在他意識里沉浮。 她曾經(jīng)對他愈是無怨無悔,便襯得現(xiàn)在的她,愈是冷酷無情。 殷無覓心思浮動,根本在澧泉里待不住,傷勢稍緩,就從澧泉出來了,一出來便聽到這些令他惱怒之事。 那一場萬眾矚目的大婚,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剖出仙元,讓三界來賓皆知他的仙身是如何修來,當(dāng)時的情景,就算有昆侖君站在他身邊,恐怕也說服不了太多人。 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殷無覓都陷在各種各樣以色魅主的流言里,即便他全數(shù)通過了山主的考驗,亦有許多人不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