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57節(jié)
這一次從契心石里走過一遭,竟意外地讓她知曉了一些額外的信息,但這些信息實在太零碎了,很難串聯(lián)起一條明晰的線索來,她需要更多的線頭才能理清。 調(diào)查之事固然交予旁人去做要省事一些,可沈丹熹每每閉眼想到那山魈向系統(tǒng)奉獻身軀之時,口中念念不忘的神君,心底便不由生出一絲陰霾,她心有預感,但需要查實,且不想假手于他人。 她入澧泉殿,并非是想靜修,澧泉中心那一座蓮臺雖為她誕生之地,澧泉又有自凈之力,可沈丹熹為山魂水魄之身,對水之氣息何其敏銳。 即便殿中早已是一塵不染,蓮臺明凈,靈泉清透,金霧彌漫,但沈丹熹踏入此殿中,依然能從中感覺到一絲殘留的血氣。她纖眉微蹙,忍著厭惡,捻指結印。 金色的靈霧在澧泉上方涌動,片刻之后,霧中有一點紅光隱現(xiàn),繼而凝結為實,從金霧當中析出一滴米粒大小的血珠。 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將血珠收入瓶中,片刻也不想在此停留,轉身出了澧泉殿。 百年過去,舊日在昆侖山門上留下的小道,還有一處實在隱秘,還沒有被陸吾神將發(fā)現(xiàn),沈丹熹斂了氣息,悄然離開了昆侖。 第54章 沈丹熹可以斷定殷無覓身上是沒有神族血脈的, 否則最開始也不會那般廢物狼狽,他如今蛻變而來的仙身,全依賴著她的仙元滌洗。 殷無覓和沈瑱至少明面上是沒有任何干系的。 但沈丹熹心中生了懷疑的種子,就必須得去求證。當初殷無覓在澧泉當中療傷, 殘留了些許血氣于靈泉金霧當中, 沈丹熹取他之血, 想要借助血脈之氣追溯他的親緣。 出了昆侖神域,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將瓶中之血滴入其中。 玉符上的銘文被她的靈力催動, 赤紅的血珠順著銘文線條流動起來, 繼而形成漩渦, 融入玉符當中。 巴掌大的白玉在她手心里融化變形,眨眼間化為一只肚內(nèi)透出一點血色的白色小鳥。 在契心石第二世中見識過殷無覓對山魈的異樣情愫, 沈丹熹想確認殷無覓和山魈之間是否有關聯(lián), 她先帶著這只小鳥去了驚鵲嶺。 契心石第二世中擇的那段過往,距離現(xiàn)在已過去了很久, 人間山河變化不大, 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戰(zhàn)亂之下,驚鵲嶺外的山村十不存一, 早已成了一片蕭索之地。 沈丹熹徑直往山中行去,以前鋪成整齊的青石板, 現(xiàn)在已然隱沒入亂草當中, 只依稀能辨出些蹤跡。山林深處那一座山神廟,如今只剩下幾堵殘墻碎瓦。 沈丹熹揮袖拂開殘垣上肆意生長的藤蔓, 看到地上被雷劈成黑炭的“山魈娘娘”匾額。雷擊的痕跡遍布整座神廟,神識覆于神廟內(nèi)外, 依然隱約能感覺有雷電之威殘留。 顯然,在現(xiàn)實中,這里也遭逢了一場大雷。當日那一場雷,即便沒有她的引雷陣,雷光也會降落至山魈身上。 沈丹熹在神廟逡巡一圈,小白鳥沒有任何反應,一場大雷將山魈的氣息劈了個干干凈凈。 她也并不氣餒,便放出小鳥,任由它自由振翅。 沈丹熹隨著小鳥踏過許多城池村落,越發(fā)見識到人間的凄然,她從零碎聽來的消息,拼湊出了人間的現(xiàn)狀。 一代王朝走到末路,就在近月連國都都被外敵攻破,皇室倉皇南逃,戰(zhàn)火覆蓋大片國土,饑荒、瘟疫在這片焦土上橫行,已難有真正的安寧之地。 入侵中原的異族之間,也彼此爭斗不斷,今日東地有人稱王,明日那王便被人滅了,讓人全然看不見建立統(tǒng)一新政權的曙光。 人間的亂象看上去還難有終結的時候,不止是密陰山,現(xiàn)在整個人間大地到處都游蕩著生靈的怨氣。 沈丹熹現(xiàn)在無法化解怨氣,只得施法布陣將它們暫時封印來,她亦看見過來人間清洗山河的昆侖神官,以及當?shù)氐牡叵伞?/br> 可生靈的苦難不盡,怨氣便也無窮無盡,即便清除干凈,過不了幾日又會重新覆蓋上大地。 “人間的改朝換代需要歷經(jīng)這么久么?”沈丹熹越過一片戰(zhàn)場時,無數(shù)次地冒出這樣的疑問。 她未曾親身經(jīng)歷過改朝換代,上一次人間政權更替之時,她尚且年幼,還未修出法身,只是依稀從父母口中了解到一些情況。 母神偶爾會用水鏡讓她看一看人間,告訴她道:“這是人間必須經(jīng)歷的命數(shù),上一代王朝昏庸腐敗,便會有新的王朝取而代之,恰如庭前草木,冬枯春榮,皆有定數(shù)?!?/br> 沈瑱屈指掐算一番,笑道:“再有三年,人間便會重新安定下來,到時你若修出法身,父君便帶你親自去人間看看?!?/br> 但這一回,人間已經(jīng)亂了很久了,連冥府枉死城都裝不下人間的冤魂了,人間卻還看不見重新安定下來的跡象,這實在不同尋常。 沈丹熹思索著,忽見小白鳥扇動翅膀,往一處軍營里飛去,似已找到了明確的方向。 這處軍營并不大,四五個帳篷圍聚出一圈,看上去剛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斗,遍地都是傷兵殘將,雖聽不見哀哭之聲,但營中的氣氛極為低沉。 沈丹熹隱身步入軍營,跟著小白鳥入了中心處的營帳,小白鳥飛入營帳,在座上那名正赤裸著上身,由軍醫(yī)處理肩上箭傷的青年將領頭頂盤旋。 殷無覓的血液在小白鳥體內(nèi)漾起波瀾。 “殷將軍,你忍一忍,我要準備為你取箭頭了。”軍醫(yī)說道,將一塊實木遞給他,那青年將軍便將實木含在嘴里,牙關緊咬。 那箭頭深陷在他的胸膛內(nèi),稍稍偏移,便可取了他的性命,軍醫(yī)將匕首在火上烤過,下手的動作十分謹慎,切開箭頭周圍黏合的皮膚。 鮮血再次涌出,營帳內(nèi)滿是血腥氣。 “姓殷。”沈丹熹眉梢微動,點了點指尖,小白鳥落回她手心里重新化為一片玉圭,她取那將領一滴血,滴入玉中。 殷無覓和那殷將軍的血浮在玉中兩端,片刻后各游出一縷頭發(fā)絲一般的血線,連接到了一起。 沈丹熹沒找到山魈的蹤跡,先在人間找到了殷無覓的父系親緣。 看血線幽微,他們不是直系親緣,約摸是旁支。 沈丹熹順著這點線索,很快尋找到殷氏的祖宅,殷家偌大的宅子垮塌大半,只有中心住宅還有幾間完好的屋子,住著幾個殷家人。 她到此處時,正是夜間,雀火的光從回廊下一閃而過,屋里有人聲道:“老爺,我剛剛瞧見外面怎么有火光?” 在這亂世,草木皆兵,殷家老爺立即爬起來,從墻上取下一桿舊槍出來門外,警惕地在院中查探一圈,才提槍返回,斥道:“外面哪有什么火光,興許是你看花了眼,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折騰了,快些睡吧。” 這個時候,沈丹熹已入了殷家的祠堂,翻看著殷家族譜記載。 殷氏門下出將才,祖上便是隨著大榮開國之君打天下的將領,家族幾起幾落,也算繁盛,只是現(xiàn)今大榮沒落,戰(zhàn)亂四起,平民難以生存,大家族的子弟也凋零得不剩幾個。 沈丹熹并不是想為殷無覓尋祖歸宗,而是想查明白他和沈瑱之間是否有關系,一切的起始都在一百年前,在昆侖君下凡歷劫歸來之后。 沈瑱應劫鐘所響,脫離仙身,輪回轉世,身入凡塵,一去便是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沈丹熹偶爾思念父君,也央求過母神是否能下凡間去看望他。 只是仙神下凡歷劫皆身負重大使命,劫鐘響起時,歷劫的命數(shù)生成,在沈瑱投生入凡塵歷劫期間,他投生去了何處,投生成了何人,劫期多長,何時重歸神位,這一切皆為天機,不可泄露半分,就連姒瑛和沈丹熹都不得知曉。 沈丹熹便是想入凡間探望他,人間眾生蕓蕓,她也不知何人才是她的父君。 如此等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昆侖君歷劫結束,復歸昆侖,昆侖上下迎接主君歸位的宴席還未慶賀結束,沈瑱便與母神發(fā)生爭執(zhí),再次離開昆侖。 但這一次沈丹熹卻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只知一個月后,他再回來時,便帶回了殷無覓。 沈丹熹想知道,沈瑱入凡塵歷劫,是否便托生在了殷家。她順著殷氏族譜往前回溯,找到一百二十五年間出生的殷家兒郎名姓,又根據(jù)殷家記載找到他們的墳塋。 融有殷無覓血珠的玉圭在她手中再次變幻,化為一只地鼠鉆入土下,沈丹熹抱臂在外等候了約摸有一個時辰,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地鼠吱吱的叫聲。 沈丹熹提燈走進墓地,來到一座墳塋前,她將火光湊近墓碑,俯身看向上方已然模糊的字跡,好半天后才辨認出來,“殷長霄。” …… 昆侖,閬風山祭臺。 云霧繞山而游,祭臺之上卻無半分霧氣,殷無覓坐在祭臺上,與刻錄有“閬風”二字的石碑面向而坐,一枚小小的鎮(zhèn)山令懸浮在他與石碑當中。 鎮(zhèn)山令成玄黑之色,其上金色銘文流轉,每一縷線條皆與閬風山脈相系,代表著閬風山中的力量。 此時,那令中銘文波動,神山之力浩蕩,竟有要掙脫中心神主印轄制的架勢。 沈瑱站在他身后,說道:“你當初獲得閬風鎮(zhèn)山令認主之時,身負有神女仙元,現(xiàn)在仙元復歸神女,你與神女之間的心契又被斬斷,兩人命星分離不再生息相關,才會導致鎮(zhèn)山令反噬,若要重新得它認主,你必須以自己的力量再次降服它?!?/br> 殷無覓頷首,聚精會神,再次將神識投入鎮(zhèn)山令中神主印,壓制那些快要脫離他掌控的力量。 沈瑱一直在旁守著,在有銘文脫離神主印,力量失控的一瞬間,昆侖君的神力立即壓入閬風鎮(zhèn)山令中,將失控的力量重新壓制回殷無覓的神主印中,使那力量不至于完全脫離掌控。 他再次強調(diào)道:“繼續(xù),我只能在旁輔助你,你必須要用你自己的力量降服它?!?/br> 殷無覓額上已滲出了一片細汗,被剖離仙元后,他的身體其實一直并未徹底養(yǎng)好,扶桑仙果畢竟只是一枚果子,無法代替仙元之效,但短短時日內(nèi),叫他自己修出仙元,亦是比登天還難。 閬風山的力量失控于他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他若還想在昆侖有一席之地,就必須要將閬風山的力量完全掌控在手中。 現(xiàn)下還能有昆侖君的助力,自然是好,若是讓他知曉了這百年來與他相戀的“神女”,并非是他的女兒,不知他會作何想,會不會將他也一并遷怒。 殷無覓生來便不曾見過自己的父親,他曾在母親神智癲狂之時,聽她語序不清的念叨,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從這些只言片語里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 他的父親是人間大榮王朝的一名武將,出身于將門世家,不過那個將門世家受當時的皇帝猜疑,早已沒落,門中子弟也暫沒有成氣候的人。 母親不知受了誰的指引點化,在父親年少之時,便去往了他身邊,兩人一起經(jīng)歷頗多,漸生情愫。 大榮皇帝老邁,皇子們爭權奪利,內(nèi)亂不休,他們自然也被牽連其中,父親也加入了一位皇子麾下。 母親有時候會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把他當成了誰,惡狠狠地笑道:“攻略你也好,攻略他也好,我不過都是為了回家罷了,我從沒有愛過你們,你們卻為了我反目成仇,真是愚蠢啊哈哈哈——” 她的笑聲在空寂的環(huán)境下,尖利得可怕,笑著笑著便又哭起來。 “明明是你們男人的爭斗,使天下大亂,到頭來為什么要責怪我,要將我關入這種鬼地方。全都是騙我的,我回不去了,從來到這里我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母親恨他的父親,便也連帶著恨他,不僅常常打罵他,還一次又一次地掐著他的脖子,試圖殺死他。她說,他是個禍害,是個根本就不該出生的雜種,她被騙了,他們聯(lián)起手來一起欺騙了她。 她每一次發(fā)狂的時候,都叫嚷著要回家,當意識到她再也回不去了,便將這種絕望和憤怒都發(fā)泄在他身上。 殷無覓受她影響,也一并恨著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 直到母親死去,他有幸從那處幽暗之地被人救出來,救他的人就是昆侖君,他說他司掌這處幽獄,無罪的人不該被囚在這里。 殷無覓第一次聽人告訴他,他無罪。 昆侖君問他名字,他只知道他父親姓殷,但母親從未給他取過名字。 沈瑱沉默良久,說道:“那本座便為你取名無覓,可好?” 在這種關鍵時候,殷無覓走了神,閬風鎮(zhèn)山令上的神主印險些被紊亂的力量吞噬,沈瑱神力盡數(shù)壓下,替他鎮(zhèn)壓住閬風山中力量,冷聲道:“殷無覓!” 殷無覓猛地回神,神識和閬風山令斷開,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沈瑱看了看他的模樣,不悅道:“為何分神?” 殷無覓臉色蒼白,看了一眼鎮(zhèn)山令內(nèi)越發(fā)紊亂的力量,正欲開口解釋,卻見昆侖君的臉色猛地一變,一振袖擺將鎮(zhèn)山令壓入山體之內(nèi)。 沈瑱說道:“今日便到這里,山中暴亂的力量本座先為你鎮(zhèn)壓住,但此事不可長久,你必須得自己掌握鎮(zhèn)山令,才能成為真正的閬風山主?!?/br> 殷無覓叩首行禮,“謝父君。”他喊得順口,一時又忘了改變稱呼。 沈瑱卻也沒有指摘什么,說道:“回去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br> 閬風祭臺隱入云霧當中消散不見,他的身影也隨著話音急急地消失在了閬風山前。 沈瑱沒有回懸星殿,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出了昆侖。人間的夜幕深沉,掩蓋住了大片瘡痍的山河,讓他不敢去看便可以暫且不看。 他于高空之中飛掠大地,瞬息便可行千里。 隱身踏入那一片久違之地時,沈瑱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掘墓之人,竟是沈丹熹。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