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你別想再騙我了，我都知道了，什么原著小說，什么系統(tǒng)攻略， 這一切都是謊言！”沈薇聽著腦子里的聲音， 情緒劇烈起伏， “你們騙了阿嬈，你們也騙了我——”

    沈薇起初被囚入這里時，心中還殘留著希望， 所以想盡辦法地從殷無覓那里套取信息， 她不敢說大婚之日時， 是她主動選擇離開的。

    她只能騙他說，是沈丹熹的魂魄重新回來， 將她擠出了神女身軀。

    她說她愛他， 起初是因為攻略，后來是真的愛上他了。

    殷無覓一遍一遍地問， “那是什么時候？是從什么時候起你才是真的在愛我？”

    沈薇其實也不知道， 她的感情里一直摻雜著系統(tǒng)的任務(wù)，有些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是因為系統(tǒng)任務(wù)才會那樣做， 還是因為她心里想那樣做。

    在殷無覓的逼問下，沈薇回溯自己成為昆侖神女的一生， 吶吶道：“大概是我被漆飲光所傷， 臥床昏迷的半年?！?/br>
    那個時候，沈薇的意識其實并未徹底昏沉， 只是因為身軀傷得太重了，要不是沈瑱及時趕來， 阻止了漆飲光，她的魂魄差一點就被逼出體外。

    可即便沈瑱救下了她，她的魂魄和身軀的連接還是因此變得很弱，躺在床上的半年，其實就是她的魂魄和身軀重新嵌合的半年。

    所以，很多時候她的意識是清醒的，只是無法支配身軀，動彈不了，系統(tǒng)當(dāng)然也無法再給她發(fā)布任務(wù)。

    在那半年里，殷無覓日日會來床邊陪伴她，會給她講外面發(fā)生的瑣事，會每日折一朵盛開得最好的薔薇花放在她的榻前。

    沈薇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實際上，她的心本就在攻略任務(wù)中動搖了，在殷無覓那半年無微不至的照顧中，只是淪陷得更徹底罷了。

    殷無覓聽了她所言，遺憾道：“原來直到這么晚，你才愛上我?！?/br>
    沈薇一下緊張起來，想要再說點什么，或者再往前說一點，但殷無覓已經(jīng)又笑了起來，說道：“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你最后是愛我的就好?！?/br>
    她當(dāng)然是愛他的，她這一次是因為不忍見他墮魔才會回來的。

    在九幽昏暗的天幕下，他們依靠在一起，彼此坦誠。

    沈薇從殷無覓和伏鳴那里知曉了一切的真相，殷無覓的母親和她一樣，同是從另一個世界被騙過來的穿越女。

    她也是在系統(tǒng)的指導(dǎo)下，拼命地去攻略，去完成任務(wù)，就為了能在任務(wù)結(jié)束后回家。

    可結(jié)果呢，到最后阿嬈被囚入了九幽，到死都沒能回去。

    她現(xiàn)在和阿嬈又有什么區(qū)別？她們都只不過是系統(tǒng)的工具罷了，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余生，還不如就讓她無知無覺地當(dāng)個植物人躺在病床上，至少她不會如此折磨。

    沈薇已是恨透了這個誆騙她到此的聲音。

    星主耐心地等待她發(fā)泄情緒，畢竟外面一日，九幽一年，天帝分心的一瞬息，也足夠他重新說服沈薇。

    待她重新安靜下來后，星主才道：“沈薇，你和阿嬈不一樣，你還有機會回去?！?/br>
    沈薇譏諷道：“我和阿嬈不都是穿越而來嗎，能有什么不同？她成了你們的棄子被拋棄在九幽自生自滅，現(xiàn)在我這枚同樣被拋棄的棄子，對你們來說，又突然有用了嗎？”

    星主笑了一聲，他的語氣一直很平和，就像是長輩縱容著自家鬧脾氣的小孩，耐心地解釋道：“的確，你和阿嬈都是世外之魂，是不應(yīng)該受到此方天道的監(jiān)管和束縛的。但你和阿嬈不一樣之處在于，阿嬈會被囚入九幽無法逃脫，是因為她懷孕了?！?/br>
    沈薇一怔，“懷孕？”

    “嗯，你想必也知道了，殷無覓就是阿嬈的孩子，是她和下凡歷劫的沈瑱所生?！毙侵鞯?，“阿嬈非此世之人，她本不應(yīng)該在這個世界留下子嗣的，偏偏她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成了她和這個世界的紐帶，讓她和這個世界有了聯(lián)系，所以天道便也能轄制她了?！?/br>
    “并非是我們棄了她，而是她自己棄了她自己。”

    沈薇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點微茫的希望，問道：“那我現(xiàn)在為什么還是會被困在九幽里？”

    “是沈丹熹，最后時刻，沈丹熹借來三界山岳之力重封九幽時，她的意念也融入那一柄大劍里，是她想要將你困在此地。”

    “天道約束不了你，你不需要對抗天道，你只需要對抗她的那一縷意念就行，只要你能比她更強大，你就能離開九幽?！?/br>
    沈薇心里剛生出的一點微茫希望，又在他的話音里湮滅了。

    太可笑了，沈丹熹是昆侖神女，是天生的仙胎，而她沈薇，就只是一個凡人。

    換作以前，她從未見過沈丹熹的時候，她或許還能只把她當(dāng)做一個被貼了“愚蠢、惡毒”標(biāo)簽的紙片人，但現(xiàn)在，見過她不顧一切借三界山岳之力封印九幽后，她又怎么可能還妄想自己能比沈丹熹更強大？

    不用沈薇言明，星主都能猜到她的想法，說道：“沈薇，在你們那里也有女媧補天的故事，在我們這里，同樣有女媧補天之事。”

    沈薇茫然，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女媧。

    星主繼續(xù)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女媧所補的其實是同一片天。我們這兩個世界，本來就該是同一個世界的，只因為女媧補天，斷絕了兩個世界相連的通道，讓神靈在你們的世界里，成為了虛無縹緲的傳說?！?/br>
    “如果通道重開，你就能回到你的身體里，這個世界的靈氣流淌過去，有這么多的靈丹妙藥，天材地寶，想要治愈你的身軀豈不輕而易舉？”

    “所以，沈薇，從我在另一個世界找到你，你我達(dá)成交易，結(jié)成契約之時，我便從未騙你?！?/br>
    沈薇已不知不覺被他的話語引導(dǎo)，下意識問道：“可又如何能重新打開通道？”

    星主緩緩道：“萬年前，那個曾經(jīng)打開過通道的神，在你們那里叫做共工，在我們這里叫古神泓，正是那一位被九幽大劍鎮(zhèn)壓在弒神臺棺槨中的古神?！?/br>
    “如果你能得到祂殘余的力量，莫說反抗沈丹熹的意念離開九幽了，只要你想回家，你便能回去，不需要再懇求任何人。”

    星主籌謀百年，想盡辦法打開九幽，想要的便不是為了放出墮神，而是得到祂破天的殘余力量，卻在臨到功成之時，一敗涂地。

    但現(xiàn)在也不算是全無出路，幸而沈薇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會在你魂魄之上印下一枚星印，這枚星印可以助你奪取他人的力量為己用，不用害怕泓的強大，在九幽祂的力量都被天道封印住了，只會任你予取予求?！?/br>
    “不，我不會再信你！”沈薇一下被他灌輸了太多的信息，腦子里亂糟糟的，但她實在被系統(tǒng)坑怕了，想也沒想地拒絕。

    可她的拒絕并不管用，在那聲音說完后，她已明顯感覺到一個印記通過契約印刻在了她的魂魄上。

    驅(qū)動印記的心訣，也一并傳入她腦海里。

    那聲音最后道：“如果不信，你大可以先找另一個人試一試，我記得，殷無覓應(yīng)該也被重新封入了九幽?！?/br>
    星主說完，神識抽離，指尖從那一枚隱子上離開，外界的時間也不過才過去瞬息而已，天帝隱有所感，心神重新回到棋局，蹙眉凝視著棋盤上交錯的黑白二子。

    九公主被罰去貯藏經(jīng)書史籍的嫏嬛福地關(guān)禁閉，抄寫有關(guān)海族的記載。

    九幽里，沈薇腦海里的聲音消止，卻又聽見另一個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是殷無覓。

    方才她情緒激動，大概是不小心揚起了塵灰，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薇薇，你在哪里?。繛槭裁匆阒?？”

    煙塵從殷無覓聲音傳來的方向漫過來，他一邊喊著沈薇的名字，一邊從在灰燼里摸索，不放過任何一寸土地，勢必要尋找到她。

    “薇薇，你出來好嗎？我真的沒有生氣，也從未想過責(zé)怪你，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就算還想殺我也可以，我用蛇骨給你磨了一把匕首，很尖銳，很鋒利，你可以拿著它捅穿我的心口，我把手柄磨得很圓潤，你握著它用力時也不會再傷到你的手。”

    殷無覓的聲音明明很溫柔，但沈薇聽在耳中，卻忍不住發(fā)起抖來。

    “我都說，我沒有生氣了?！币鬅o覓嘆息道，尋累了坐下來休息。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的傷早就已經(jīng)愈合了，他雖在九幽被封了所有力量，但這具身軀到底算是仙軀，有很強的愈合能力。

    在九幽，除了壽命耗盡而死，用其他方式都是死不了的。他小的時候，他母親殺不死他，現(xiàn)在，沈薇也殺不死他。

    所以，他不怪她們。

    “薇薇，你看，又過去了好久好久，你躲著我太久了，你的魂魄一定又衰老了許多，你出來好么？我可以將我的魂力渡給你，可以延長你的壽命，不會讓你長皺紋，不會讓你生白發(fā)的。”

    殷無覓說到最后，幾乎帶上祈求，但沈薇蜷縮在小山坡的灰燼底下，死死地捂住嘴，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想被他尋到。

    她已經(jīng)受夠這樣的折磨了。

    九幽的天晝夜難分，沈薇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度過了多少個日夜，雖不知道，但想必也很多年了，因為她的靈魂在衰老，在時間的磋磨下，一點點走向暮年。

    當(dāng)沈薇第一次察覺到這樣的現(xiàn)象時，她險些崩潰，她其實不怕死，她甚至想辦法尋過死。

    但她想要的是干脆地死掉，而不是在這種鬼地方一日一日受著磋磨，眼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衰老而死。

    脫離了神女身軀的蘊養(yǎng)，她其實就是一個凡魂，她的壽命有數(shù)。

    但殷無覓不一樣，他是半妖，后又修成仙身，如今魂魄與那九幽魔神半融，跟她比起來，他的壽命長得如同沒有盡頭。

    在她的魂魄已出現(xiàn)衰老之相時，殷無覓還是同從前一樣，年輕，俊美，皮膚飽滿，長發(fā)烏黑。這九幽日復(fù)一日的光陰，就只磋磨著她一個人，憑什么呢！

    沈薇以前是有些愛他的，但在九幽的磋磨中，她漸漸開始恨他了。

    但殷無覓似乎對此毫無所覺，他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衰老，想了許多辦法挽留，最后發(fā)現(xiàn)他可以在神交的過程中，將自己的魂力渡入她的魂魄上，來延緩她的衰老，延長她的壽命。

    當(dāng)然，這種方式是以燃燒他自己的壽命為代價。

    沈薇起初很被他感動，直到一次，伏鳴趁著他剛渡完魂力，虛弱之時，搶奪了身軀。

    沈薇至今都還記得伏鳴那雙眼睛，充滿戲謔地一寸寸掃視過她的眉眼，說道：“他果然還是更喜歡沈丹熹的那張臉呢?！?/br>
    沈薇驚愕地睜大眼，抬手去撫摸自己的五官。

    伏鳴道：“那柄劍很亮，你為何從來都沒有去照照看自己的樣子。”

    沈薇順著他的話仰頭，這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在戮神臺上了，殷無覓說，靠得大劍太近，大劍上的神力會加速她魂魄的衰老，所以他們從戮神臺上下來，呆在了臺下。

    那一天，她重新爬上了戮神臺，去了那柄大劍前照看自己的模樣。

    光亮的劍身映照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睛變得狹長了一些，鼻梁挺直，和她本來的面貌已大不一樣，七八分更似沈丹熹那張臉。

    殷無覓在渡她魂力時，一點一點將她魂魄的面容，變成了他喜歡的樣子。

    他不是怕她衰老，他是怕看見這張臉?biāo)ダ稀?/br>
    沈薇在那一刻突然崩潰了，她撿了一根尖銳的蛇骨，在殷無覓尋來時，狠狠地將蛇骨刺入他的心口。

    殷無覓沒有反抗，他躺在地上，任由她握著蛇骨一下一下插進他心口里，將他的心臟搗碎，他嘴角淌著血，抬手想要撫摸她的臉，不解道：“為什么要生氣呢？薇薇，你從最開始不就是用這張臉靠近我的么？”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著迷，著迷于她殺他的樣子。

    直到殷無覓垂下手，不再動彈了，沈薇才停下刺他心口的動作，他大張著眼，死不瞑目，灰敗的瞳孔里依然映照著她的模樣。

    沈薇從他身邊退開，在這座死寂的墳塋里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她呆呆地坐在一旁，不知道過了多久，被她親手殺死的人突然震了一下，又開始了呼吸。

    沈薇尖叫著從戮神臺上逃離，從此便開始了四處躲藏。

    殷無覓的腳步聲終于距離她越來越近了，沈薇抱膝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腳步停在了自己面前。

    殷無覓蹲下身，拂去她魂上的塵灰，輕輕地勾起一縷發(fā)絲握在手中，嘆息道：“薇薇，你躲我太久了，久得都生出白發(fā)了。”

    他輕柔地托起她的臉，傾身過去，親吻上她的唇。

    沈薇沒有再躲開。

    第81章

    不得不說， 在這樣一個孤獨的地方，即便沈薇心里還對殷無覓懷著恐懼和恨意，當(dāng)被他抱入懷中時，她還是難以抑制地感受到了溫暖和心安。

    她下意識地便想去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