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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164節(jié)

    劉瑾說起馬屁話心理成本最小,他馬上跪下,頗有幾分動情的說:“殿下每日閑則讀書,忙則理政,不僅從沒有叫奴婢們探尋寶物,便是有人持著投機的心思獻寶,也是叫殿下好生教訓了一番?!?/br>
    這些話不是朱厚照給自己貼金,他前世就是個應試教育下的無趣男,美食、衣著都不是他的愛好,吃飯對他來說就是飽腹而已,他甚至不能理解為什么有些人老是要去研究哪里有好吃的,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事實就是事實,大臣們面對這個問題自然說不出第二個答案。

    王鏊是最能理解這位太子的,他先言道:“殿下事事以百姓為先,自古以來如殿下一般如此誠心而為百姓者,鮮矣?!?/br>
    這一點,大家都是知道的,皇太子可算勤政,而且處理各項政務,幾乎不會亂來,外界說他不納諫,笑話,只要是從百姓的角度出發(fā),太子極易被說服。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自夸,而是為了請眾位大臣信任我。”

    這話就重了,幾位大臣嘩啦一下全都跪了下來,聆聽太子垂訓。

    “……但我不是一點私心、一點欲望都沒有。我的私心就要建立自己的不朽功勛,我的欲望就是要讓大明重現(xiàn)太祖、太宗時的天朝氣象!所以說,劉瑾他們有時候也問,說太子殿下累不累……嘿,我跟他們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時候,即便累也不知道累?!?/br>
    這是掏心窩子的話。

    劉健等大臣聽完心中激蕩,他們這些無趣的老男人和太子一樣,也有一個強國富民的心,也有一個青史留名的欲。

    “殿下圣明!得祖宗庇佑,大明有殿下這般儲君,實在是天下萬民之福,江山社稷之福!”閔珪是對東宮太子推崇備至的。

    連朱厚照都開玩笑,“能叫性格執(zhí)拗的閔尚書說我?guī)拙浜迷???磥砦疫@個太子當?shù)眠€可以?!?/br>
    閔珪直言說:“臣是執(zhí)拗,但執(zhí)拗不是是非不分,以黑為白,殿下處理朝政以來,所關心之事從來不是廟宇宮殿,而是百姓的柴米油鹽,這些臣和諸位同僚都是看在眼中的?!?/br>
    “謝謝諸位了?!?/br>
    他們哪里敢,于是又磕頭。

    朱厚照如此煽情,就是為了后面做鋪墊,他沉吟半會兒,還是講了,“大司馬曾經(jīng)說過東宮從浙江取銀。今日這里沒有外人,我可以告訴各位,銀子都在?!?/br>
    這話有些震動,

    一時間角落里的記注官都驚得停筆。

    而太子瞥眼看了一眼左右中允倫文敘和武諒,“我說什么,你們記什么,留給天下人看、留給子孫后人看?!?/br>
    這是一個太子的氣象,敢于直面歷史的評判?;蛟S看起來有些虛,但史筆的威力,在古時候的道德環(huán)境里是很厲害的。

    像唐太宗、康熙這些雄主都曾不止一次要求看史官的記錄,其實就是害怕被記了什么不好的事。

    “……銀子都在,也沒有一兩銀子是亂花的?!?/br>
    “殿下……”王鏊已經(jīng)有些熱淚了。

    朱厚照伸出手,示意他不必為自己說什么,“先前浙江老有人說我這個太子是與民爭利,可大明的百姓哪有什么利?一邊說民生疾苦、一邊說與民爭利也是邏輯不通的。準確說,我是與貪官爭利!與其讓他們揣進自己的腰包,還不如進東宮的私庫,至少我可以做到將每一兩銀子都花在國事上,花在百姓身上!所以……”

    講到這里,他正式了,“……所以本宮是思來想去之后還是決定要做,也不瞞各位先生,這個念頭在本宮的腦海里琢磨了幾年了。本宮要設立官營商號!”

    劉健、李東陽等都是熟讀史書的文臣,他們一聽太子這話,當即臉色大變,驚呼道:“殿下!不可!”

    為什么不可以,其實不用講什么大道理,只說權力和商業(yè)一旦結合就極易滋生腐敗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此外在明代,還有一點說不過去,就是士農(nóng)工商,商人最末,有些志氣的人都不會去經(jīng)商。而且它也并非一個簡單的面子問題,它還關乎到商人地位這個事。

    簡單說,如果太子都去經(jīng)商了,那么自然就不好賤商,那么是不是商人的地位就會提升呢?如果是,帶來什么影響?

    這都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當然,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

    比如說朝廷如果擁有一家大型的糧商,那么調(diào)動糧食的能力自然會得到加強,對于災荒、戰(zhàn)爭、糧價波動等都有一定的應對能力。

    但這個時代的人看不到這些,劉健馬上說:“殿下,臣敢擔保,諸位大臣沒有一人會質(zhì)疑殿下為民之心,但臣也請殿下慎思慎行,以朝廷的名義經(jīng)商,傳出去于陛下圣德有虧,于殿下名聲有虧。且天下的營生就那么些,朝廷占了一處,百姓便少一處,如此一來,朝廷愈富、百姓愈窮,臣只恐與殿下之本來期望,相去甚遠吶!”

    李東陽也不是很贊同,基本符合了劉健的建議。

    朱厚照耐心聽他們把話說完,而后才振振有詞的回應,“如果朝廷便是一點生意都不能碰,為何鹽鐵茶都是官營呢?本宮知道此事若是不慎,恐有大弊,不過諸位大臣有沒有想過,國庫總是入不敷出,看著惶惶的大明朝,可一個災害就將咱們這些人逼得一點兒辦法沒有。戶部管著天下錢糧,可大司徒又能怎么做?無非開源節(jié)流,節(jié)了幾年碰上個水災、旱災又沒了。中央的財力如此羸弱、如何應對各種狀況?百姓叫咱們當家,你們誰有這個能耐當好這個家?”

    “另外,咱們大明的官員、商人富起來之后就干兩件事,一樣是置地,所以導致田地日益集中,無地的流民越來越多;另外一樣就是建個地窖將銀子埋起來,這就導致大明的白銀日益短缺。短缺則朝廷無銀可使,百姓無銀可用,且百姓在財富分配中處于不利地位,國家都缺銀,他們?nèi)ツ睦锬芘獊磴y子?如此一來,百業(yè)也會受此影響而日漸凋敝?!?/br>
    “既然如此,索性將白銀集中到朝廷手中來,咱們將那些銀子再花出去,讓它重新流通。豈不更好?”

    韓文一直聽得仔細,聽到這里覺得意猶未盡,“敢問殿下,如何花出去?”

    “治河、修路,只要朝廷有錢完全可以以銀錢雇傭百姓,而不必使百姓服勞役?!?/br>
    眾人眼睛一亮,如果真的可以免除勞役,其實百姓的負擔會輕上一大半,可這筆銀子就大了。

    太子一下子講了這么多,講得眾臣又有些懷疑自己了,似乎確實有些好處。

    朱厚照說道:“其實本宮已經(jīng)在做了。書院、女子醫(yī)館,這些都是花錢雇使京城的窮苦百姓作為勞工的,眾位大臣都生活在京師,自然感受得到。底層的百姓有了營生,京師的流民、饑民,是不是有減少?”

    “殿下,”謝閣老一直未說話,他反問了個較為關鍵的問題,“臣斗膽。如果是殿下治理朝政,這個法子興許是利大于弊,可后世之君若無殿下之才德,朝廷可就是索天下之銀以用之。殿下也要為朝廷的百年大計考慮才是?!?/br>
    這個朱厚照沒辦法保證,而且可以說生出個混賬王八蛋是肯定的。所以還是搖搖頭,甩出了這個懷疑,“后人也有后人的智慧,我們要相信后人?!?/br>
    再說了,哪個朝代是永遠不滅的。他的職責是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年頭里,創(chuàng)造一個大大的盛世,展現(xiàn)大漢民族的輝煌,可不是讓大明再延續(xù)五六百年,給后人們送去一個皇帝,真叫那些大國驕民們一個個跪下三呼萬歲,估計恨死他的心都有。

    王鏊見太子和諸臣有些僵持,他便建言道:“臣以為殿下所講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刹豢梢赃@樣?殿下常說行不行、好不好看實踐,倒不如官營商號之法先緩緩試行一番,到那時再做定奪不遲?!?/br>
    內(nèi)閣不說話,真的做起來了,誰有本事讓太子取消?這種把戲騙誰呢?

    “殿下?!崩顤|陽思量半天,倒是也有個問題,“如果朝廷要如此經(jīng)商,那么布政使衙門可不可以經(jīng)商?宗室王爺可不可以經(jīng)商?外戚、宦官、大臣是不是都可以如此經(jīng)商?這么一來,民生能不艱苦?”

    討論的越深入,反問的也就越直接。

    李閣老本以為這個問題很關鍵,確實關鍵,因為一旦放開這個口子,那真叫一個大索民間之財了。老實說明朝四品以下的官員是可以經(jīng)商的,朱厚照一直尋思著要把這個規(guī)矩改掉。

    所以這個問題他也是死不要臉一般回答的特別堅定,稚嫩的聲音含有一種不容質(zhì)疑,“他們當然不可以經(jīng)商!怎么?我大明朝還有這樣的規(guī)矩,朝廷做的事、皇室做的事,他們也都要求做?那皇帝自稱為朕,他們是不是也要自稱為朕?!李閣老,這個話本宮可以講,這事兒沒有商量的余地,你說的這些人,他們一個都不許。若誰真是有天大的能耐覺得不公,簡單,那就請他施展施展自己的能耐,開個國給本宮瞧一瞧,到那時我這個朱家小子奉他為帝!”

    這話有些不講道理,可什么叫皇權?皇權就是四個字:拒絕分享。

    我有的你不能有,你有的是我允許你有。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向天下百姓交差,向后世子孫交差!

    皇太子這樣講話,內(nèi)閣三人其實就明白了。為什么有朝臣會言太子智足拒諫,就是有的時候太子會非常堅持自己的觀點,現(xiàn)在又是熟悉的一幕。

    他們想要阻止,以前做不到,如今隨著東宮權柄日重,那就更做不到。說起來前面鋪墊那么許多,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

    李東陽善謀,人也沒那么死板,如果前路不通,他是會選擇繞道而行的人。照現(xiàn)在的局勢下去,劉閣老要么和太子頂起牛來,要么就是太子不管他們那一套,選擇用太監(jiān)來管理這些商鋪作坊。

    所以他生出急智,“殿下,如果真要像大冢宰所說試行個幾年,臣以為是不是將此設于戶部之下,便如同兵部設太仆寺署理馬政,戶部也設一機構署理官鋪?!?/br>
    朱厚照聽懂了這意思,他們是害怕這么一大筆財力都落到內(nèi)官的手中。

    其實對于他自己來說,內(nèi)官也好、外官也好,差得不是特別多,現(xiàn)在這些外官也一樣聽他的話。而要說產(chǎn)生腐敗問題,那么它不管設在哪里,都會有腐敗,區(qū)別不大。

    而且似這種機構在如今的道德環(huán)境之下,要想做起來殊為不易,如果還有內(nèi)臣兼領,其實阻力更大。所以先把事情做起來再說。反正將來也可以改的嘛,小兵過河,日拱一卒。他才十四歲,急什么。

    “可以?!敝旌裾障肓讼胫筮€是答應了,“另外,本宮說過,朝廷從不會和百姓爭利,本宮做這些本質(zhì)上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話說得簡單,做到不容易。大司徒?!?/br>
    韓文出列,“臣在?!?/br>
    “咱們這些人做事上要對得起上天,下要對得起百姓,眼下已經(jīng)是年關,就從弘治十八年開始,戶部要仔細統(tǒng)計,這個新機構每年入賬多少銀兩、從何處來,花出去又是多少銀兩、花何處去,這個賬冊出三份,一份戶部留存,一份送往南京戶部留存,千秋萬世之后京師的找不到,也要讓后世之人在南京找到。最后一份送往宮中,待與眾臣閱覽之后,登于《明報》,刊行天下!”

    “若是咱們干的不好,嘿,那就別怪百姓罵咱們。若是做得好,也不必謙虛,讓百姓知道知道朝廷是在給他們造福祉?!?/br>
    朱厚照指了指他們,又指了指自己,“所以咱們要用這份賬冊向天下百姓交差,向后世子孫交差!這份差使,你們和我,一個都跑不掉!”

    王鏊、韓文等人先前還覺得這事與從小接受儒家正統(tǒng)教育理念有些不合,但現(xiàn)在聽到太子講出這么蕩氣回腸的話,紛紛跪下叩首!

    這個主意好,讓天下百姓和后世子孫監(jiān)督。雖然說有些虛,但是所展現(xiàn)的是當政者的姿態(tài)和勇氣!

    話及此處,劉閣老也講不出什么了,不過朝堂之上,不理解的人怕不在少數(shù),這個就只能再看了。

    朱厚照已經(jīng)安排接下來的事了,“這個機構命名為少府,草創(chuàng)之時,顧侍郎?!?/br>
    “臣在。”顧佐拱手而出。

    “你多辛苦些,便以侍郎銜兼著少府令吧。然后再親自到浙江去一趟,把此次抄家所得的所有商鋪、作坊全都接手過來,盡快恢復營業(yè)。具體的管理人員可在當?shù)貙ふ摇敝旌裾找贿吤掳退妓?,一邊吩咐,“糧商歸糧商、布商歸布商,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另外,每一個掌柜每年開的工錢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基礎薪俸,不論刮風下雨,都發(fā)給他們。另外一部分是獎勵薪俸,所有的這些商鋪自負盈虧經(jīng)營,盈利了管理人員才有獎勵薪俸,具體比例你可以酌情而定?!?/br>
    其實不要說管理的這個機構貪腐,便是下面的經(jīng)營人員,其實也貪腐。

    顧佐聽下來覺得有些燒腦了,他問道:“殿下,何為自負盈虧?難道虧了的要經(jīng)營者自掏腰包補上?”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虧損了,那么就關掉、賣掉或者改造為別的商鋪,總之讓負責管理的人員卷鋪蓋走人,自個兒想辦法再去找個差事養(yǎng)活自己吧。另外,他們這些人也會想辦法將銀子塞到自己的口袋里的,所以要有choucha,若有犯罪,嚴懲不貸?!?/br>
    王鏊憂慮道:“如果是這樣,怕是有幾分才能的人都會出去自己開店了?!?/br>
    朱厚照卻不擔心,“所有的體系只要有流動空間,就不怕沒有人才。譬如說,這些管理之人,做得好了,便有向上的渠道,還怕他們不來?給朝廷辦事,他們就不算純粹的商人,一些限制商人的律令對他們來說也就不適用,僅此一條,便威力十足。總之,這里面的學問大的很。吏部和戶部派幾個精干的年輕官員,跟著一起去浙江吧。這件事,本宮盯上了。”

    太子撇了一眼一邊的豐熙,這家伙開始低頭記錄,這個動作也落在了韓文、顧佐等官員的眼里。

    豐熙這個人,沒什么其他的本事,整日就是梳理文字,太子和大臣商議事情,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聽,不參與,然后僅做記錄。

    但事后太子就會照著他記的那些事項召來負責的官員詢問。

    如果做的好,那么大家相安無事,太子還會給點賞賜,如果做得不好,降級罷官的也不是沒有。

    反正這幾年來,每當太子說一句‘我盯上了’,這就是信號,你要是有毛病你早說,不要事后找什么借口,沒用的。這里也沒什么躺平不躺平,你要是敢躺下,太子就敢讓你起不來。

    “微臣,領旨?!鳖欁暨€記得弘治十二年的時候,當時梁儲剛接手馬政,那也是太子每日在問的事。

    太子一關心,錦衣衛(wèi)和陜西的太監(jiān)不停的要給宮里去奏報,他們各級官員作假的難度都上升不小。不過幾年一過,只要有人認真的在做一件事,效果還是有的,人和才能政通。

    浙江的事,似乎到此也就結束。

    不過劉閣老卻始終憂慮,本來是可以這么結束的。誰曾想忽然鬧出個少府,這就是在朝堂這口熱鍋里倒進蔥花,不嘎嘎亂跳才是奇怪。

    不過對于劉健來說,這也是熟悉的場景:便是只要真的對百姓有利,那么內(nèi)閣也就盡量不去管了,反正太子拿那些個臣子也有辦法。

    “浙江的事,還有什么問題嘛?”朱厚照轉頭看向豐熙。

    豐熙心領神會,“御馬監(jiān)稟筆太監(jiān)張永上奏。前浙江鎮(zhèn)守太監(jiān)魏彬,面北叩首后,飲鴆酒而亡。張永請朝廷給以棺槨、壽衣幾樣治其喪禮。”

    “準。”朱厚照多少有些唏噓,但這種心情自己裝在心里就好了,和大臣沒什么好說的,所以他說完之后緩緩向殿內(nèi)后側走去,眾臣看了自然也知道他們該告退。

    就是里面?zhèn)鱽硖幽畹脑?,“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生命無常,但孤盼著你們,都能做些好事,長命百歲,不要由后人悼念,落得一個‘猶費詞’的結局。”

    太子的話音抑揚頓挫,緩緩徐徐,在大殿里來回飄蕩。

    人人都知道魏彬是看著太子從小長大的,不是這樣的關系,浙江那種地方也不會派他去。然而最后竟是連死之前見一面都沒有做到。

    可見太子為政、馭下都是有他的底線的,古來帝王多少次忍淚揮刀,也都是這個道理。不要說一個太監(jiān)了,愛將、親信甚至親人殺得又少了嗎?

    只有讓這么一顆人頭落地,才會讓人明白,在太子這里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

    下去之后,韓文倒是很起勁,戶部領了新的差事,以后國庫又多了一筆銀子不說,況且太子還答應他們,這筆銀子都要用在國事之上,還昭告天下,想來只要太子堅持,便沒有哪個敢把手往這里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