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懷古怔怔的講，“京中百姓都有在說，微臣的幾個朋友也在跟微臣說起?！?/br>
    “哎。那你的meimei倒難嫁人了。尋常人家，哪個愿意來趟這混水？這種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過此事說來倒是奇怪，朕沒有去過梅府，明明白白的沒有見過你meimei。這謠言從何處傳起？”

    “謠言本就是胡謅而來，要說從何處所起，卻是找不到了?！?/br>
    不，

    朱厚照又有那種奇怪的感覺了。

    “懷遠(yuǎn)伯是朝廷勛貴，梅府在京中也地位超然，與普通百姓相距甚遠(yuǎn)，要說他看上你兩位meimei，知道的人就更加少了，既然不知道，朕下了旨意令懷遠(yuǎn)伯在府中禁欲，尋常人怎么就會聯(lián)想到是與梅府有關(guān)聯(lián)？他那個人平時就好色，為什么不想到是保護(hù)張府、劉府，而是梅府？”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還是說是他的錯覺呢？

    但他總覺得這事兒好玩，百姓們談?wù)勈强梢岳斫獾?。不過一個好色的人被禁欲，這就是個獨立的故事，反正懷遠(yuǎn)伯本來就喜歡小姑娘。

    可知道懷遠(yuǎn)伯和梅府有牽扯的能有幾人？

    梅懷古聽得有些發(fā)蒙，這其中難道有什么事不成？

    “……既然知道懷遠(yuǎn)伯與梅府的事，那么說明傳話之人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就該知道朕沒有見過你meimei。有人，想挑事。”

    皇帝眼神一凜。

    有些事他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南直隸、浙江、福建，近來都有奏疏呈遞，說是顧佐在浙江上下其手，大肆貪墨，甚至把查抄的名畫、古玩全都換成一般的再送進(jìn)宮里，留下那些好的自己收藏。

    如此飽滿的細(xì)節(jié)令朱厚照都有些恍神，所以他才心情不好。俗話說人心隔肚皮，他也在想萬一顧佐就是個大貪官呢？

    就像嘉慶皇帝，面對乾隆晚年的官場貪腐，他也大力整治，搞了幾個廉政模范，最后一查也是貪官。乾隆自己還特信任王亶望，結(jié)果弄出史書上都是笑話的‘甘肅冒賑案’。

    官場上的事尤其難說、尤其難辨，從朱厚照的角度來說，他憑什么就認(rèn)定顧佐一定清廉自守呢？從情感出發(fā)，盲目的相信一個人，其實也是政治幼稚。

    就像他一樣信任楊尚義，但是大明騎兵的統(tǒng)帥不能再讓他當(dāng)了。

    說起顧佐……小錢應(yīng)當(dāng)不會，但浙江的事牽涉到數(shù)百萬兩銀子，這么大的財富難保不會有人眼饞。

    顧佐前往浙江的時候，圣命都察院副都御史章懋一同前往，這是個海瑞一般的人物，所以或許應(yīng)該把他叫過來問一問……

    又或者叫毛語文去查一查。

    這些都不算難事。

    但如果真的這么一查，查不出問題倒還好，要是查出了問題怎么辦？

    把顧佐處理了？

    這倒不是大問題。但其實這在某種程度上不就是否定了少府么？！

    現(xiàn)在他這個皇帝和少府令顧佐差不多是同一時間遇到了‘危機(jī)’，會是巧合嗎？

    細(xì)想起來，這個謠言來得太奇怪，參奏顧佐的奏疏也來得太奇怪。

    會不會是朝臣們攔不住皇帝以皇權(quán)來設(shè)立新的機(jī)構(gòu)……朱厚照手指摩挲著……所以盯上了作為皇帝代言人的少府令顧佐？

    其實說起來邏輯也通，浙江那邊家破人亡，銀子、商鋪全都被搶到了北方，發(fā)動戰(zhàn)爭、大興土木……乍看起來，皇帝這事兒辦得不地道。

    但朱厚照不確定梅懷古說的這個謠言是不是針對他而來，又或許故事本身這樣傳播形成了這個謠言，畢竟這很難界定。

    如果要確認(rèn)，就只能再進(jìn)一步。

    而這一步，他還必須進(jìn)，因為一旦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那就說明暗地里有什么力量把矛頭對準(zhǔn)了他這個皇帝，想要來一招釜底抽薪。

    ……說過多少次了，

    道德的那個高地，誰爭誰死。若真有膽大的要他下來，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他的逆鱗。

    “懷古。”

    “微臣在?！?/br>
    “朕聽說，梅府富貴，宅邸修建的富麗堂皇，院落之中假山、溪水、庭院、桃花……應(yīng)有盡有。朕竟也想去瞧瞧呢?！?/br>
    梅懷古眨了眨眼睛，在他聽來這話，可就意味深長了。

    假山、溪水、庭院、桃花，就是再好的東西，皇帝還能有沒見過的？這話他自己都不敢說，皇帝沒有，你有，你啥意思？

    所以真正可以拿出來講梅府有而皇宮沒有的，其實……是人吶。

    “臣、臣所居陋室，若是能得陛下圣體親臨……必定，必定……福氣滿園?！泵窇压乓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找個時間吧?！?/br>
    “是?！?/br>
    朱厚照又靠過去，“派個人去顧府?！?/br>
    梅懷古眼睛一眨，“少司徒府上？”

    皇帝已經(jīng)不回答了，至于答案應(yīng)當(dāng)不難知道。

    他信任顧佐，這是君臣相得，但接下來的事不知道大小，而且往后少府令職權(quán)太大，所以先派個人過去，這是手段。

    談不上什么卑鄙不卑鄙，也不存在任何一點道德壓力或是內(nèi)心糾結(jié)，他要當(dāng)?shù)氖呛没实?，不是好人?/br>
    第二百五十章 擺戲

    “嘭！”

    皇宮里，太監(jiān)們搭的演武臺上，蒙古力士膀大腰圓，個頭不高，但是肩膀很寬，一個過肩摔就把一名侍衛(wèi)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那一下，臺面上的灰塵似乎都被震起來不少。

    伴隨著一聲痛呼，梅懷古和劉瑾的臉色都緊了起來，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了……完全不是對手。因為體重大，這個蒙古力士下盤太穩(wěn)，體型帶來的力量差距似乎有些不可逾越……

    而且這個蒙古力士也很囂張，沖著皇帝來了個挑釁的表情，嘴角咧起，臉上還有猩紅帶黑、剛剛結(jié)痂的傷也渾然不在意。

    他站在上面氣勢如山，倒是顯得一幫漢人無人可戰(zhàn)。

    望著那趾高氣昂的表情，朱厚照有些火氣從心里起來，這個時候誰要是和他講民族大團(tuán)結(jié)，那就是歷史虛無主義。

    “去將守文找來。”朱厚照略作思索，“順便去找個會說韃靼話的，朕想知道他嘰里咕嚕的在說什么鳥語！”

    劉瑾冒汗，心說：皇帝也真是個個性強(qiáng)的，那人說什么還用想么，肯定不是什么好話，還非要聽，聽完了心情不好算誰的？

    朱厚照是記得，在捷報里有提到千牛堡之戰(zhàn)中，涌現(xiàn)出一名頗為厲害的虎將。他一直想見一見，今日這個機(jī)會并不生硬，算是極好。

    經(jīng)過實戰(zhàn)考驗的，不必他這個皇帝再去評判，基本上是個厲害的主。

    所以心中不由高興起來。

    梅懷古看在眼中，還以為的皇帝的開心是他想象的那種開心，說不得還得回去要兩個meimei好好準(zhǔn)備一番。

    說起來，也還好當(dāng)初古氏過來求他，他沒有像梅府的女主人那樣，只將她當(dāng)做是父親買回來的婢子對待，而是真心實意的幫了一回。

    所以現(xiàn)在他說的話，兩個meimei還是很愿意聽的。

    楊尚義到的很快，他過來的時候穿了一身武服，只是這個細(xì)節(jié)，皇帝就知道他是個很會和太監(jiān)處關(guān)系的人。

    “微臣參見陛下！”

    “這個蒙古力士，”皇帝指著演武臺，“已經(jīng)連敗了朕的三名侍衛(wèi)了。朕記得，千牛堡有個一戰(zhàn)成名的人，說是武力極強(qiáng)，他現(xiàn)在何處？”

    楊尚義沒想到皇帝的記性這么好。

    “稟陛下，確實有此人，他叫許冠。微臣?xì)⒌角１r，僅剩他一人護(hù)著幾名受傷的士兵和孩子，臣愛惜他的才能，便做主將其收在賬下，做了護(hù)衛(wèi)親兵?！?/br>
    “你們兩個，誰贏？”

    “臣不敢隱瞞陛下。許冠略強(qiáng)幾分?！?/br>
    朱厚照眉毛一挑，在他的概念里，楊尚義已經(jīng)是驍勇善戰(zhàn)的了，畢竟他當(dāng)時是因為這個特點，才被推薦到王越那里去的。

    人才，在和平年代不容易涌現(xiàn)啊，一有機(jī)會便砰砰砰的跳出來。

    “宣！”

    皇帝一轉(zhuǎn)身，頗有氣勢的做于龍椅之上，并指著楊尚義邊上一名小卒，那應(yīng)該是個翻譯了，說道：“你跟他說，朕今天要一直派人和他打，一個打不贏就兩個，兩個打不贏就三個，哪怕耗到他力竭，朕也要他在這個地方直不起他的腰！”

    會說蒙古話的小子也是楊尚義帶來的，生得一張大餅?zāi)樅屠鲜笠粯拥难劬?，模樣丑陋。但似乎嘴巴利索，在皇帝面前雖然稍顯拘謹(jǐn)，說起來話還是噼里啪啦……

    他說完之后，演武臺上的韃靼人顯然是暴怒，跺上一腳就亂叫。

    待他叫完，朱厚照就問：“他說的什么？如實的翻，不管誰和你交代什么，要是讓朕知道你敢欺君，朕要你的腦袋！”

    楊尚義和劉瑾一時間都低下頭去，

    留一個小卒被皇帝這么一嚇，哪里還有膽量亂來？

    “啟稟陛下。這個韃靼人叫阿拉古，他聽了陛下的話，覺得很不公平，因而暴怒。說咱們大明人……詭計太多……”

    朱厚照輕輕一笑，“你跟這個阿拉古說：你們越過長城，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的時候公平不公平？這世上沒有公平與不公平，只有輸和贏。大明和韃靼也不公平，大明疆域萬里，子民百兆，韃靼不過就是幾個部落，朕年方十五，只要韃靼不服，朕可以花二十年的時間，興數(shù)十萬大軍對韃靼猛追猛打，一個將軍打累了，就換另一個將軍，反正我們?nèi)硕?，等我們贏了，就沒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了！”

    小卒有些拘謹(jǐn)，但還是掌握了翻譯的精髓，連神態(tài)、語氣也都學(xué)了一些。

    名為阿拉古的韃靼勇士聽到大明皇帝是這樣有些賴皮的話，他也一時有些無措，隨后只平淡的說了一句。

    但那小卒翻譯忽然頓住，有些不敢講，“陛下，此人膽大包天，還是將其斬了了事吧！”

    “屁話，快翻！”

    “小臣不敢！”

    “說了，朕赦你無罪，不說，朕現(xiàn)在先斬了你！”

    這樣，這人才磕著頭哭著講：“他說陛下是魔鬼，以后得不到長生天的保佑！”

    這話一出口，劉瑾就臉色大變，“大膽！”

    “哈哈哈?！睕]想到邊上的皇帝哈哈大笑，“朕就是要當(dāng)韃靼人的魔鬼！”

    又等了一會兒，名為許冠的士兵終于到了。

    朱厚照一看到他就有一種‘呂奉先’的感覺，此人生一張國字大臉，留著絡(luò)腮胡，關(guān)鍵是身形，純身高絕對超了一米八，感覺要有一米八五，而且虎背熊腰，結(jié)結(jié)實實。跪地作揖時，那雙大手粗糙又厚實。此時忽然出現(xiàn)，像是一堵墻一樣。

    可以說是朱厚照在大明見過的最為強(qiáng)壯的人了。

    “你叫許冠？”

    “回陛下，是小人。”